旗吉还是那个风格的衣裳,宽宽的袍子下面不知道藏了多少蛊虫,陈悠然挑着眉一惊,急忙将垂在楼下的腿收回来,又往后退了半步,生怕对方看到自己。
他昨天就听鹿九说过,陈谨行一队人从洛阳回来,皇上派了人去协助洛阳赈灾事务,再过一段时间,饥民攒点清楚,就开始拨粮。
陈悠然轻叹一口气又调转身子倚着栏杆,眼前的门口处就放着冰鉴,所以即便坐在外面也不会觉得热,他摸不清楚旗吉到临溪楼到底是什么用意,如果是来找他的就一定不会大张旗鼓出现在楼门处。
持续好几天没有找到胡光远的身影让陈悠然有些挫败,天气燥热,最近楼里似乎也比平常要忙碌一些。少年一脸挫败收拾好地上的书,转身进了屋子。
那沙盘就放在书桌正中间,颇有郑重其事的意思,而现在书桌前正襟危坐着陈谨行,对方正一脸严肃看着书桌上的沙盘。
段聪在收拾窗口的细灰,以免留下脚印,见陈悠然回来了,常客似的笑着打招呼:“林西公子。”
“见过陈将军,见过段将军。”陈悠然表情木然打了招呼,心脏却是砰砰砰直跳,刚刚他就在门口却完全没有听到屋子里有任何声音,怎么现在他身边的人都厉害成这样。
“几日没有去过锦衣卫了?”陈谨行的注意力不再放在沙盘上,而是抬头看向陈悠然,声音微沉。
“…”陈悠然有些茫然,心想兄长总归不能是因为他没有按时去锦衣卫而专门跑一趟临溪楼吧,跟着低头回应:“从洛阳回来便没去过。”
“你若是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不该选择锦衣卫,这个月的俸禄,全数扣掉。”陈谨行严肃说道,又看向段聪:“温露说你受了伤有些不放心,让段聪来给你看看。”
“多谢将军记挂,林西已经用过药了,就不劳段将军费心了。”陈悠然下意识拒绝,自回来临溪楼之后他每日按时吃药,这药又极苦,每次他都能剩下半碗,身后的腰伤如果不按也不会疼,他便放任自流了。
段聪见陈悠然的目光看向床边,便走了过去,将床头剩下的半碗汤药端起闻了一下,又将手指点进药碗放进嘴里试了试,“林西公子的药方可在手中?”
陈悠然走近书桌,拿开一本书将那张药方取了出来,脸上不高兴可还是双手递给段聪。
段聪看了一遍浅笑道:“这大夫开的方子虽好,可有几味药都是极苦的,林西公子可是招惹到这位大夫了?”
陈悠然撇开脸,解释道:“太疼了。”
“我帮林西公子看看,可好?”段聪小声劝道。
“不。”陈悠然摇摇头,退后一步:“不用了,段将军来临溪楼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说了。”
“这是在洛阳县衙内找到的陈情书,想必你是感兴趣的,段聪帮你探脉行针,过后我便让你看看这封折子。”陈谨行将折子拿在手里,看着陈悠然。
诊了脉,行了针,出了汗,陈悠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摊在床上只想睡觉,可那本奏折很重要,今日若看不到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能看到,想到这儿陈悠然又撑起身子,咬牙切齿谢过段聪:“多谢段将军,您不比上一位大夫温和多少。”
“再坚持几日会好得更快。”段聪收拾好针包,伸手搀着不愿意穿鞋的陈悠然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奏折。
“心中有愧,不敢直言于天地君亲,故将此信留予恩师。于天地,思远万死难辞其咎,于君主,思远欺君罔上该杀。恩师教思远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尽心奉养为孝,兄友弟恭为悌,尽己报国为忠,立身兴业为信,人际文明为礼,人间正道为义,清白正气为廉,人之为人知耻。”
“弟子反思,不忠不孝,不信不义,不廉不知耻。”
“恩师训导,家乃国之基,家固而国宁。弟子曾虚心向学,一心为民。却有始无终,利欲熏心,无颜面见恩师,此为不孝不信;本以为人间正道,不知踏入才知其为人间地域,此为不忠不义;本以为为国为民,不知惘然间落入圈套,此为不廉不知耻。”
“弟子有自由身无自由魂,只剩一身腐朽被人操纵,苟延残喘。不敢寻恩师谢罪,思远自作自受,死有余辜。”
“今于洛阳县衙住处就近日事态再不顾明哲保身,以壮士断腕之举求这把火不会殃及洛阳黎民苍生。”
“恩师勤政奉公,但朝中局势木朽蛀生,并非安若泰山。恩师曾训导思远,安国之道,先戒为宝。学生斗胆请恩师防范小人渗之左右,佑您安康。”
“家中妻儿已送至千里之外,思远以死谢罪,希望祸不及妻儿。若有来生,不愿再做恩师弟子,更无颜面见洛阳百姓。思远绝笔。”
陈悠然小声念完了折子上的字,脑海中全是那个在洛阳知县董思远尸体活过来痛苦的模样,他一定很挣扎,旗吉找到了压制毒蛊的药,那说明董思远当时可能很痛苦,折子上的字意有一股力透纸背的坚定,半点犹豫不见。
只是这信话里有话,又什么都没有泄露,陈悠然是个聪明人,毒蛊二字看得清清楚楚,这洛阳知县身后有人,但不是黎世修。
站了一会儿,腰上的疼缓解了不少,可腿却不住有些发软,陈悠然不想被人看出来,手里便拿着折子在地上晃了几圈,嘴巴里还嘟囔着什么:“被人用毒蛊操纵是董思远想表达的第一点,提醒黎世修大人小心身边的人是第二点,朝中局势犹如蚁蛀此为第三,如果董思远被胡光远利用,那胡光远被谁利用?”
“我看你手里拿着千里望,你刚刚在门外不会在等胡光远过来吧?”陈谨行出声问道,从少年目光中得到答案之后继续说:“洛阳赈灾,虽说都是你的功劳,但也只是给胡光远做了嫁衣,而且这位胡大人向来清廉如水,从不会到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