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作金城烂漫游,北归尘土变衣裘。芰荷声里孤舟客,卧入江南第一州。”这首《金城赋》乃是前顺朝著名诗画名家李沐苒晚年客宿金州时所作,诗中将金州称作天下第一州,对金州古城之赞誉溢美,可谓冠古绝今。
时逢兴国初立,天下太平。
金州,位于大兴国江南腹地,依山通海,又挟长淮两河之福韵,可谓山灵水秀,物华天宝。自北燕国金氏族人南迁至此建城始,立城已有数百年了,期间经历了无数朝代兴衰更替,岁月的洗礼,仍旧繁华如夕。
金州之地,扼江南水陆要道,素以商业繁茂而富甲天下,若单论民生之富裕,比之当今大兴国都天京城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大诗人李沐苒称它作天下第一州,也是实至名归。历代以来,不知多少富商巨擘、治世能臣,均出于此,真正是人杰地灵。
事到如今,在金州城的城南区有一条街市,名唤十里街。它东西走向,沿河而走,长约十里,故名十里街。十里街,不但名动大江南北,更远传海外,乃是整个金州城内最为热闹繁华之处。这里店肆林立,商铺鳞次栉比,每到晚间便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数不清的酒楼、饭馆、茶铺、妓寨,吸引着过往的商客们趋之若鹜。
此刻正值晚市,华灯初上、商旅如织,一派熙熙攘攘景象,而最为热闹喧哗的莫过于其中的“醉仙馆”,只见里头人影颤动,时有欢声笑语,掌鼓之声不绝于耳。
“话说那白玉麒麟,价值连城,乃是江南首富慕容世家祖传镇宅之宝啊,可是呢……这一夜之间说丢便丢了。这…慕容府上的老太君…已年届八十,得知消息,气得是当场呕血三升,不醒人事啊!”说话之人连连嗟叹不已。
原来醉仙馆内正有一名素布蓝衣,带着一点羊皮毡帽,留着一脸山羊胡须的老者,正立在一层大厅的中间戏台上,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似乎正讲着什么江湖轶事。
那蓝衣老者年约五旬有余,虽然身形瘦小,满脸的皱纹,但精神矍铄,声音也极为洪亮,没有一丝老态之状。他讲着那动情之处,手舞足蹈,逼真至极。馆内上下,百十号人,一片惊叹唏嘘之声。
“白玉麒麟!”
“那是何物?”
“诸位连这都不知道?我看你们真是孤陋寡闻!”
“你知道就快说啊!”
“据在下所知,这是咱大兴开国太祖皇帝当年赏赐给苏北慕容山庄老太君沈老夫人七十大寿的寿礼。”众人奇问的同时,一个中年白衣文士抢着道出了宝物的来龙去脉。旁人听他这一说,惊讶不已,纷纷侧目。
那中年文士如鹤立鸡群一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执白纸扇,近乎苍白的脸庞,显得有些饥瘦,但眼神清冷,透露出一股谜一样的自信,显得神采飞扬。他身形硕长,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色长袍,衣料质地虽是一般,但看起来极为干净,想必是个爱洁之人。
“这位仁兄果然博闻识广,你说得不错,正是此物。”蓝衣老者竖起大拇指,对中年文士报以赞许一笑。
中年文士得人称赞,显得有些得意,在众人一片艳羡的目光之中悠然自乐,过了一会,他忽又以扇拍手,奇道:“只不知是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去偷慕容山庄的东西?”他说这话时虽面向众人,但话里之意却是问向背后的蓝衣老者。
在座的大多都是本地人士,那慕容山庄虽远在苏北,离金州也有一日之遥,但因富甲天下、早已名动江湖。早些年,慕容世家先祖慕容泽曾随大兴太祖皇帝征战天下,有从龙之功,慕容家族一度显赫一时。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慕容世家居然弃政从商,威名大不如前。尽管如此,慕容山庄在江湖上的名望仍然很高,现家主慕容万金,不但经营着全天下的布匹绸缎生意,更师承中原五大门派“天星斋”已故名宿“摘星剑”鬼芒真人名下,外号“金剑无敌”,剑法及内家修为皆十分高超,在当今天下“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九,可谓威名赫赫。如今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怎不令人惊奇。
蓝衣老者风头为人所夺,却不在意,他淡淡望了中年文士一眼,端起身前桌案上的茶水轻茗了一口又放下,他轻摇羽扇,顿了一顿才说道:“这位仁兄问得好,你可知近日在江湖中有一名神偷侠盗?”
中年文士听罢,顿时神色一惧,惊道:“神偷侠盗!你说的莫非是那元宵灯会大闹京城的江洋大盗独孤行?”
“不错,正是此人。如今江湖上风头最盛的风尘三剑侠中排行第一的盗侠,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蓝衣老者点点头回答到。
中年文士听了面色一变,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愣了半晌,竟不再说话了。他虽是一个落魄秀士,却心存抱负,为了博得一袭功名,也曾走南闯北,但因人微言轻,朝中也无人可以借力,因此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成了落魄江湖的流浪汉
“独孤行——他是谁啊?”
现场众人当中多数人未曾听闻见过此人,于是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一盗二仙龙鹰凤,三尺青峰荡天都。他就是连当今皇帝也公开承认的“侠中之盗,盗中之俠”,飞羽神龙独孤行。”蓝衣老者神情凝重,说到后面七个字时,目光凝视扫了众人一圈,几乎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啊,飞羽神龙,原来是他!”一人恍然惊悟道:“怪不得……怪不得……”
“惹上他,那慕容山庄也算倒霉了!”
众人大多对独孤行听这个名字惊异不已,有听说过的,也有没听说过的;有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表情各异。
蓝衣老者轻捋山羊须,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继续说道:“诸位,这独孤行特立独行,崛起江湖不过两年,喜欢独来独往,没人知晓他的出身来历,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但众所周知,他有一嗜好,就是喜欢收藏世间各种奇物、嗜宝如命。所以世间但凡有奇珍之处,他必星夜而至,“借”宝而去。独孤行行迹遍布天下各处,但每次作案前,他都会预先投下他的独门标记——“飞羽令”。”
他刚说到这里,中年文士回过神来,忽然插嘴问道:“什么“飞羽令”,长什么样?”蓝衣老者听中年文士这一问,忽然定住,把纸扇往后背一插,伸手从衣袖里摸索起来,摸了半天掏出一个奇怪的东西。他将这件东西提在手里,转了一圈,临近的人都看清了,那是一把薄片梭形、带着羽毛形状模样的黑色小钢镖,通体乌黑发亮、打造挺精致,前端打磨锋利尖细,末端后面系着一撮尾羽,乍看起来就像一对鸡毛,但颜色华丽,金、紫杂色相交,有些荒诞古怪。
“就是这个,各位可瞧仔细了。”蓝衣老者指了指手中之物,面向众人。
“老先生,这就是“飞羽令”?好奇怪的东西哦!看着咋那么像我家娃儿踢得鸡毛毽子似的。”茶客之中一个身材微胖的妇女瞪大眼睛看着蓝衣老者手中的暗器,一脸认真的说道,其他人一听不由得轰然笑了起来。
“此乃雀翎而非鸡毛!”蓝衣老者见这村妇将这精巧的暗器比喻成市井娃娃们玩乐的玩具,一时哭笑不得,他收了暗器,揣入怀中,又取下折扇,刷的一声打开,摇头晃脑,道:“据说独孤行每次行事前必然投掷此镖,事前示警,事后收回。如此行窃,堪称怪哉。他出道以来,作案累累,成了那些富商豪门的眼中钉,肉中刺;朝廷也多次钦令捉拿,可是诸省各府衙门均拿他没办法。不仅如此,毫州府的神拳山庄,南陵王府的藏经楼,蜀王宫的密室,天星斋的摘星台……据说都曾有收到他投下的“飞羽令”。初时,有收到此令的贪官富商们莫不兢兢战战,唯恐家中宝物为他夺去;再到后来,却莫不以收到此令为荣,有的甚至巴不得他侠驾光临府中,亲自奉上珍宝。”
中年文士“咦”了一声,奇道:“这是何故?”
按说偷东西的贼上门,主家不刀剑相向就已经不错了,他们却将贼人为上宾。如此不以为耻,反以为喜,当真十分怪哉。
众人听到此处,也是啧啧叹奇。蓝衣老者见引起了众人兴趣,眉色飞舞起来,解释道:“大家有所不知,今年初,独孤行大闹皇宫元宵节会,当今皇帝非但没有将他捉拿问罪,反而封其为“盗俠”。”
中年文士听到此处颇觉惊讶,有些不悦地瞪了一眼蓝衣老者,插嘴道:“我看你是胡说八道,我大兴当今皇帝虽不及太祖皇帝文韬武略,却也非昏聩之辈,何以会做出此等荒谬悖论之事?”
蓝衣老者轻笑答道:“兄台你有所不知,创业易、守业却难。当今承宣皇帝武功虽不及先帝开疆拓土一统天下,但继位以来,先“予民休养生息”,后“削王侯番藩地”,在文治上却有过之而不及也,否则焉有当今之盛世,你我又如何能在此侃侃而谈。”
这中年文士姓唐名望,原是蜀中秀士,只因家道中落,才落魄江湖。他心性高桀,远怀抱负,虽未及官,却一心向朝,起初有些瞧不起蓝衣老者这等浮华市井讨生之人,此刻听了他一番话,才知对方亦是有才学之士,顿时收了轻视之心,双腿一竖,拱手作揖道:“先生大才,请恕末学后进唐望无礼。在下愿闻其详。”
蓝衣老者见他前倨后恭,也不以为意,解释道:“太祖皇帝揭竿而起,推翻前腐朽大顺王朝,建立不世之功,然却十分依赖旧臣势力辅佐,分别是江南慕容世家、西北贺兰冠军侯府、南陵王府李氏家族,世人称之为“三阀”。太祖去后,三阀相继做大,与官商勾结,他们依仗势力欺凌地方、威胁朝廷。”
唐望诧道:“三阀乱政,学生也有耳闻。但吾皇贵为天子,一纸昭告,将这些扰乱朝纲的佞臣绳之于法,又有何难?”
“当今皇帝仁爱子民,虽有心削藩,却一直找不到有力罪证,而且三阀团结合作共进退,他虽为皇帝也力有不足,为各家族势力所掣肘。这才想到利用独孤行之力,先乱敌之阵脚在作后算。所以独孤行虽然罪行累累,又大闹宫廷,但当今皇帝却非但没有问罪,反而亲口加封其为“盗侠”,官同五品“御前侍卫”,还命人取来龙凤金鳞制成“飞龙令”,赐予独孤行,让他代天巡视,惩恶扬善。
唐望恍然笑道:“如此说来,这独孤行岂不成了“奉旨行盗”?那些贪官和奸商还不得乖乖把贪没的财宝交出来!”
“正是如此!所以他们改变了策略,有的不等独孤行上门,便亲自将宝物主动奉上,指望搭上他这跟“龙线”。”蓝衣老者说到这里,忽然自嘲一笑又道:“如今的“盗俠”已经不再是之前的“盗俠”了。不但各地官商权贵竞相屈膝巴结,就连江湖上各大门派也无不趋势逢迎。堂堂“盗侠”独孤行反倒没了出手之机,别说天子御赐“飞龙令”鲜有出现之时,就连他自己惯用的“飞羽令”也未曾有出手之地。如此一来,江湖上倒是风平浪静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