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游十一扫墓结束,在回剑阁的路上,向陈恩泽请教了具体的修行方法,从而知道了剑阁剑道的入门法诀。
大道或许有三千条,但游十一眼前只有一条,只有亲自感受了御剑飞行,看着脚下一览众生的意味,才能知晓那种胸中悸动。
剑阁法诀没有那些玄之又玄的名字,就叫剑法,开篇,即为观想篇。
观想原为佛家密宗用语,听闻两百多年前,谢一梅曾问道于沙月寺,并在沙月寺莫高窟中参坐数月,才以佛家观想法入门,创出剑阁一派。
观想篇口诀不多,游十一早已记下,只是这一年来,尽管依照口诀,也达不到剑法中所讲“内有通感,观气成剑”的入门要求,只感觉每到关键时刻,便会有一人一剑,直直刺入他的脑海,将他辛辛苦苦观想成的剑意瞬间轰碎。那种感觉极其真实,却在事后根本无法想象那个人那柄剑的样子。
他甚至托陈恩泽求教于梅园中的谢一松,却也没有答复,每日只能依旧扫观想,被斩破,扫山道,观想,被斩破,如此重复到了今天。
游十一重复着每日的生活,此刻,他正在仔细清理着父母的木牌,桐油包浆的木牌虽然不易腐烂,但若长期被山露浸湿而不处理,字迹便会脱落。
“怎么不用石头?”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人的疑问,游十一却已经习惯剑阁这种一惊一乍的行事作风,并不惊慌,只是待转过头,却有些意外。
“胡师兄?”
来人正是破了圈子而出的胡忠,此时的他满身大汗,单薄的衣衫贴在身上透出汗渍,又一遍问道:“怎么不用石头?”
游十一不知胡忠又在发什么疯,却也不敢乱动,说道:“胡师兄,你是说什么不用石头?”
胡忠走到他的面前,脸凑到木牌上的字看了许久,指着木牌问道:“这,怎么不用石头?”
游十一听懂了他的话,回答道:“这是红豆木,和石头一样结实,我娘喜欢。”
胡忠也不知听懂没有,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嗯?”了一声,摇头道:“不对不对,木头怎么能比石头,木头牌子下面怎么能够埋人?”
未等游十一接话,胡忠又指着不远处随意放在地上的,游十一练习时使用的木剑认真说道:“木头比不了石头,木头牌不能埋人,木头剑也不能杀人!”
说着,还用随身携带的石棍猛地戳了几下地面,周围轰然作响,石棍一半都埋入地下。
游十一有些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顺着他的话道:“是,胡师兄,你说得对,我明日就去弄块石头的,石头的好。”
胡忠满意的点了点头,拔出石棍准备离开,又歪着头看了看游十一,撇嘴道:“以前我就说过,你身上有三把剑,怎么现在还是这三把,你自己不别扭吗?不别扭吗?”
游十一想起那日初见这位胡师兄,他就说自己身上有三把剑,还准确说出自己手臂上藏着一柄剑,当时以为不过疯言,联系到这两年的怪事,赶忙问道:“是哪三把剑?有什么别扭的?好看的是哪一把?不好看的是哪一把?”
胡忠看了看,嘟着嘴道:“你胳膊上那把剑好看,我喜欢,好像我以前还见过,然后你胳膊外面也有一把,这把剑也好看,但是我不喜欢,看着就害怕,然后,你头上其实也有一把,但是,乱七八糟,挡不住那把好看的有什么用?”
说完,他也不理游十一,提着棍子就往山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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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心通明是一种天赋,和魏草茸这种天生的修行者不同,这种天赋对于修行几乎没有直接帮助,却能助人看清事物的真相,这种被称为剑心通明的能力,在佛家则被称为大圆镜智,极为罕见。据谢一松所知,除了他和胡忠,只有沙月寺前任讲经僧唯一大师拥有这一天赋。
所以当年开阁,收获胡忠的喜悦甚至不亚于魏草茸,而后胡忠的意外出事,也让谢一松性情发生了改变。
负责禁制胡忠的是乐醒,负责看管胡忠的是陈恩泽,这两人还在外山停留,加上乐醒此时的状态,胡忠就这般跑了出来。
此时的胡忠正快步走在千步阶上,时而向上走数阶,时而向下走数十阶,时而又停留在原地,每次停留便用那根石棍在石阶上轻轻敲击几下,然后侧耳闭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游十一越想越奇怪,但似乎又有一道光在眼前浮现,禁不住心中的诱惑,虽然很害怕那个疯癫的师兄,还是追了上去,便在四面台上,看到了胡忠正在山道上寻找的一幕。
游十一喊道:“胡师兄,你在干什么?”
胡忠头也不回,还是闭眼侧头,不耐烦地说道:“别喊!你太吵了!”
游十一走近了几步,小声说道:“胡师兄,你需要我帮忙吗?”
胡忠睁开眼睛,回头看了看游十一,翻着白眼道:“哦,是你呀?也行,不过你别离我太近,我看不得这么多把剑在打架。”
说着,他把手中的石棍交给游十一,认真说道:“你等会儿从山下往上走,走到第一百三十五、二百七十六和四百零九阶的时候,感受一下棍子有什么不一样,告诉我就行。”
拿着那根份量沉重的石棍,听说还是要扫山道,游十一苦着脸道:“胡师兄,我今天已经扫了一遍山道了,你知道,我还没有入境,要不这个还是师兄你自己来吧?我来也太慢了。”
胡忠摇头道:“我自己要是感觉到了,还用你做什么。就是因为你还没入境,才能感受那种压力。”
游十一无奈,只能一步步走下山去,胡忠很是开心,在身后道:“到了那一阶我会告诉你,你只需要仔细感受石棍有什么不同就好。”
游十一走到山下,抬头看着熟悉的千步阶,刚刚迈上一步,突然感觉原本手中份量颇重的石棍似乎变的毫无重量,甚至带着自己身体都变得比往常轻了些,居然扛住了压力,没有如往常般被压在地上。
他心头一喜,便提着石棍上山。
“一百三十五了!”胡忠提醒道。
此时游十一的呼吸有些粗重,毕竟压力虽然轻了几分,可依然是压力。听到胡忠的提醒,他停下脚步,发现石棍开始震颤起来,他赶忙叫道:“石棍开始抖动了!”
胡忠显然知道这种变化,问:“抖了几下?”
游十一道:“抖了五下。”
就这样,在胡忠约定的三处地方,游十一都感觉到手中石棍的颤抖,第一次五下,第二次三下,第三次九下,把这些都告诉了胡忠,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游十一自然不懂这有什么玄机,可他毕竟帮了胡忠的忙,趁着递还那神奇的石棍时,赶忙问了一个心中最想问的问题。
“胡师兄,你以前说过,我要在山道寻一把剑,不知是什么剑?在哪里寻得?”
胡忠像是在计算着什么,听着游十一问起,也不接他手中的石棍,指着游十一脚下的台阶道:“你把它砸开,砸开里面就有把剑。”
“我,怎么砸?”游十一没想到会有这个答案。
胡忠下巴抬了抬,眼睛盯着还在游十一手中的石棍,对游十一鼓励道:“拿它砸,使劲!”
眼神突然向天空一挑,似是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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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胡忠带的快疯了的游十一,没有发觉,自己头上,一柄幽蓝长剑快速掠过,其上身影依然看不清晰。
那人自然是乐眠。
乐眠作为剑阁的外事长老,自从处理完岳麓书院的事情后,便在乐醒的要求下,开始搜寻谢凌云的下落,甚少回阁,此时急匆匆而归,甚至连胡忠为何会出现在山道上也不理会,可见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师父,弟子求见。”梅园外,响起了乐眠的声音。
“你到此何事?”谢一松的声音从梅园传出。
“太子江承已入了五境,弟子作为剑阁代表前去洛阳观礼。”乐眠答道。
谢一松道:“宣赫帝要退位了吗?不过,这等小事不足以让你亲身赶回来。”
乐眠又道:“弟子在江承身边看到了……谢师叔,谢师叔让弟子带回一句话。”
谢一松沉默片刻,道:“讲。”
“谢师叔说,江延江承都知道了,封大人便只能闭死关,说师父……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