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石棍其实是一柄剑。
这柄剑曾经很是出名，它是剑阁开宗立派的当日，昆仑掌门柳永送来的贺礼。
柳永和谢一梅，是那个动荡年代最令人羡慕和敬畏的神仙眷侣，却不知为何最后竟然分道扬镳，自剑阁收到这柄剑后，两人再无交集，直至谢一梅离世。
让人不免扼腕唏嘘。
据《奇物广志》记载，柳永为铸此剑，炼化了两座有名的道家仙山，提炼出其中的灵气和山石精华，虽然比不得通天至宝一般神通广大，但也绝非寻常道器可比。
虽然剑名石笋，旁人如何看来也只是一根细长的石棍而已。因为剑阁自身一些隐秘的原因，让这柄非凡的道剑蒙尘数百年，直到谢一松将它交给胡忠，却又出现了意外。
南明则离并不认识这柄道剑，只是看到游十一根本不会修行，若不是靠着乐眠的指点，只怕连剑都拿不出来，对他更加瞧不起，觉得他即便拿着定初剑来，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南明则离也不再废话，手中银色镜片越来越亮，甚至有些刺眼，堂中那些本有些阴暗的角落都被照得通明。他将手向前送出，那块镜片突然射出一道白光，直奔游十一而去。
…………
…………
“哥，来吃饭了。”
益州东北，地势崎岖，崇山峻岭不可胜数。山道以东，有一条小溪，溪畔一女子蹲在垒起的石灶边，招呼着不远处的男子来用饭。
那人听到呼唤，转过身来，温柔地看着她，脸上原本有些严肃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轻声答道：“来了。”
两人共同蹲坐在石灶旁，男人在盛出器皿里的饭食，女子抬头望了望溪对岸的竹林，看着里面一个忽隐忽现的身影，扯着男人的衣角在他耳边说道：“要不要把他叫过来一起吃点儿东西？”
那男人没有抬头，知道她说的是谁，眼睛只看着锅中的肉汤，似乎对今天的饭菜很是满意，满足地摇了摇头道：“随他去吧，他平日也只是贪嘴，毕竟修道多年，辟谷没有问题。”
“我不辟谷，今天的饭我不喜欢吃。”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对面那人听到，那人大声地说道。
男人嘿嘿一笑，说道：“正好，我们今天可以把这些吃完。”
女子还是有些担心，问道：“要不我再给他做些什么？他毕竟有些不便。”
男人眼睛一瞪，怒道：“他堂堂四境的人，怎么就不便了？要不是我心血来潮要去上庸，指不定他就死在这儿了。还给他单独做饭？”
竹林中那人走了出来，叉着腰愤怒地说道：“乐师兄，你真的打算这般防着我吗？既然说了是交换，我便不会抢你的东西。”
普天之下姓乐者甚少，能被四境强者称为乐师兄的，全天下只有两人，乐眠还在积云堂内煽风点火看打架，那这个乐师兄，自然就是乐醒。
一个月前，乐醒带着一个凡人女子离开了剑阁。失去了所有力量的他变得很是虚弱，好在谢秋娘之前的十几年，一直便是他在打理剑阁的生意，虽然没有刻意贪墨些什么，但还是为乐家和自己留下了不少财富。
所以他此番出行，银钱很是充足，一路上倒也没经历什么困难险阻。
目的地是上庸，一路北行总不会错，乐醒虽然失去了御剑的能力，但凭借着金钱开路，二十几日也到了巴郡地界，却没想到在永川县外一山下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也就是面前这个正叉着腰怒气冲冲对着他的胡忠。
乐醒捧着碗喝了一口汤，皱了皱眉头，并非是汤的味道有什么问题，只是他早已辟谷多年，日常最多也只是进补一些山精参丸之类的东西，这一个月以来即便尝尽油盐酱醋，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习惯也不容易改变。
他放下碗筷，盯着胡忠看了很久，说道：“你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落霞禁就算没有我的加持，也绝对不可能是一个神智不清的人能够破解的。”
这是他对胡忠最大的疑问，也是他一直防着胡忠的原因，此刻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胡忠对这个问题仿佛早有预料，“嘿嘿”怪笑道：“本来是真的，后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在刻意调整之下，我虽然还是疯癫，却是个清醒的疯子，而且还步入了四境，落霞禁不算什么。那段时间你和谢一松那么忙，哪里理会过我这个废人？”
胡忠的语气不善，那女子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显得有些害怕，乐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仿佛并不在乎胡忠的情绪，继续问道：“你发现了什么秘密？”
胡忠摇头，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乐醒说道：“我可以把春雷给你。”
胡忠依旧摇头，开口道：“春雷你本就答应交给我了，怎么能当作条件？”
乐醒看了看石灶旁那个黑色长条状黑色布带，说道：“你知道的，春雷就在这里，你如果可以拿走，也不会跟我这么久。”
胡忠沉默，显然有些意动。
“可以，但是你不可以再把春雷当作条件，否则我会杀了你。”
他思考了一会儿，缓缓点头说道。
两人都是剑阁弟子，也知道谢一松对于同门相残之事多么深恶痛绝，但胡忠这时依然这般平静和理所当然地讨论着对方的生死。
乐醒有些疑惑，随即又想明白了什么，问道：“你这些年的疯癫，和那把石笋有关？”
胡忠咧着嘴，似哭似笑，有些感叹地说道：“乐师兄啊，我如果有你这般智慧，只怕早就能够脱离苦海了。”
乐醒拿起那个黑色长布带，轻轻拍了拍，然后用力仍向对面的胡忠，低声说道：“说吧。”
胡忠知道这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春雷道剑，但此时他却看都没有看一眼，盯着乐醒道：“你可知道，这个地方以前叫石笋山，因为原本有两座山峰，一座叫男石笋，一座叫女石笋，那把石笋剑便是在此地炼制而成的。”
乐醒看了看周围已经没有什么痕迹的溪地，他博览群书，对石笋的来历自然清楚，点点头道：“我只知道石笋是柳永真人用山峰所制，没想到便是这里。”
“嘿嘿，柳永真人……”胡忠的情绪有些不对，“柳永和谢一梅便是在这里定情的，世人皆以为石笋是柳永对谢一梅的余情未了，其实没有人知道，柳永才是真正绝情的那个。”
剑阁上下对于祖师谢一梅都怀着崇敬之情，尤其是看了那本旧书的乐醒，看着胡忠这般说着这些事，有些不喜，开口反驳道：“世人皆以为那般，你却说没人知道的这般，你是祖师？还是柳永？”
胡忠指了指自己的头，瞪着眼睛认真说道：“我脑中住着他，这是他跟我说的。”
乐醒不太相信这种疯话，但也没有说什么，胡忠继续说道：
“入境之后，我每晚都在做梦，梦中的自己就是他，那个梦好长，似乎把他整个人生都重新活了一遍。”
“一天一天！一天一天！都是一样的梦！”
胡忠越来越激动，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我时常醒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胡忠，还是那柳永？”
乐醒接话道：“为什么不去找师父？”
“师父？”胡忠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你不知道，我自从开始做这个怪梦，我对谢一松莫名地厌恶，对整个剑阁都莫名地厌恶，根本控制不了！我时常都想一剑杀了他，有一次我甚至都走到了他的门外！”
“那你早就死了。”乐醒道。
“是呀，我不是他的对手，但那股杀意根本止不住！所以我只能潜下山去不时杀几个人。”胡忠撇了撇嘴，满不在乎说道。
“那，郁小姐呢？”乐醒想到了那些年那些诡异的凶案，忽然提到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词，胡忠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不是意外，她也是我杀死的。”
乐醒疑惑道：“杀死她的是昆仑剑法，你从何处学来的？”
胡忠捡起了地上的黑色布带，没有打开布带，直接朝着天空一指，布带微微颤动，胡忠所指的天空上本有一片厚实的云层，此刻竟然从中间漏出一个大洞，然后这个洞快速扩大，瞬间吞没了整个云层。
然后，天空就下起雨来。
这是正宗的昆仑绝学。
通天剑法第一式，朝北斗。
乐醒确认了一些东西，沉默良久，低声道：“若是乐眠在这里，他一定会杀了你。”
胡忠此时已经面无表情，平静说道：“我不怕他，而且此刻最需要担心的可不是我。也不知道陆吾宗那个小子行不行？”
乐醒睁大了眼睛，想起临走时乐眠告诉他的剑阁的一些安排，冷声道：“你打算对游师弟下手？”
胡忠笑道：“是不是很着急？只要用过一次，石笋的诅咒就会跟着他一辈子，剑阁便又会多一个疯子，直到他变得清醒，就会和我一样来这个地方了，哈哈哈哈！”
乐醒道：“他只是一个还没入门的弟子，为什么要针对他？”
胡忠笑意未减：“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谢一松是什么好人？他能随便收下一个凡人为弟子？”
乐醒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叹道：“你已经不是胡师弟了。”
胡忠道：“我怎么会是那个废物？我是柳永！我是神仙！”
乐醒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平静却极其疯狂的人，想到游十一也会被石笋控制的样子，心头微冷，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