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十一并不知道千里之外有人担心着他的安危,他现在正全身心投入到面前这场战斗中。
两人之间并没有太远的距离,这其实对于还没有能力刺出剑气的游十一是一个好消息。
从南明则离凝神、抬手、聚气直到从银镜中射出毫光,一旁的陈恩泽看出了至少有十几处破绽,但游十一往日与自己对剑时的那般悟性此刻全部消失,如同门外汉一般,将手中的石笋横过来,试图挡住那道光。
像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那道光落在石笋的剑身显得那样轻柔,却也是那样的激烈。
游十一感觉到光洒落在剑身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人在自己的胸前敲了一记重锤,震得他虎口苦痛,手腕都如同要折断一般,让他根本无法握住石笋剑。
“铛!”
石笋道剑被甩向了一旁,游十一向后退了数步,还是吃不住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面对着境界高出许多的南明则离,他这种愚蠢的应对方式让陈恩泽摇头不已。
剑阁剑法,讲究的便是快,不是先发至人、让人措手不及的快,而是即使后发,往往也能先至的让人无可奈何的快。
和剑阁交手过的修行者都知道,作为修行界最出名和最常见的战斗方式,剑阁的剑法和诸多门派最大的不同,便在于它的诡吊和速度,甚至更多强者都被修为弱于他的剑阁门人所败。
而陈恩泽作为阁主亲传,明白的自然更多。剑阁剑法之所以能够以弱胜强,是对出手时机的完美把握,换句话说,便是解读对手行动的能力。
谢一松没有作出要求,可他这两年来对游十一的教导,早就从修行知识跳转到了剑道上面。虽然那时的游十一还不能修行,但每日晚间和他拿着木剑对练,剑阁剑法也算入了门,现下这般表现,实在是让他非常失望。
他瞧了瞧面色平静的乐眠,知道这场对战还没有到喊停的时候,也不便出言说什么,只希望游十一能够醒悟过来。
南明则离也没想到,仅仅用了两成力的试探一击就已经打得游十一丢剑倒地,心中甚是不屑,想到若不是那人许诺的那东西,自己也不会在这里欺负一个凡人。
他逼游十一用剑的目的还没有达成,也害怕此人会就此认输,反而开口说道:“我说过,我想请教的可不是你。”
这是很低级的激将,游十一没有理会,但也没有认输,他只是默默站起身来,将石笋道剑重新召唤到身旁,依旧摆出先前将剑横在身前的姿势,一言不发地对着南明则离。
那名面容白净的僧人对乐眠说道:“游施主虽然通气,但毕竟还不会修行,即使他真有什么过人之处,一时间也不可能是南明则离的对手。”
乐眠平静道:“稍安勿躁。”
游十一此刻,只觉得在那道光冲击之下的胸口闷着一口气,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的胸膛炸开一般的疼痛。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鼻腔内满是血腥味道,知道自己有可能受了伤,抬眼看了看陈恩泽。
陈恩泽对游十一的失望抵不过他对游十一的关心,看着游十一痛苦的神情,他本就有些着急,此刻看到游十一传递过来的眼神,他忍不住开口道:“乐师兄,要不……”
乐眠还没有打断他,游十一却率先开口了。
“陈师兄,请别,别打扰这场比斗。”然后他回过头看着南明则离,轻声说道:“我可能真的打不过你,但是先前我看到这把石棍倒在地上,想起了一些事。”
“不知道你敢不敢接我一剑?”
南明则离见此,青稚的眉宇间拧出一个莫名好看的形状,他本就是想引诱游十一出剑,自然顺着他的意思,点头说道:“我也想看看大名鼎鼎的剑阁弟子,和我通气时有什么不同。”
游十一不再废话。
点头。
进步。
出剑。
相隔一丈。
那一剑正点在银镜之上。
…………
…………
乐醒从未有这般不知所措的感觉,这件事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能力,他喉咙有些发干,沙哑着声音道:“千步阶上,游师弟已经用过石笋了。”
“没有通气的人,拿着石笋和拿着烧火棍没什么区别。”胡忠咂吧了一下嘴唇,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乐醒,戏谑道,“不用这般浪费时间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要一直装作胜券在握的样子,不累吗?”
乐醒知道此刻自身已经性命难保,也不再理会剑阁的事,看了看身边已经面如土色的女子,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能放了她吗?抹了她记忆也行。”
胡忠没有打开黑色布带,就这样把它扛在肩上,盯着乐醒和他身后的女子,半晌才说道:“不行。”
那女子听到这句话,“呜呜”地低声哭了起来,将整个身子都藏在了乐醒背后,仿佛已经认命了一般。
胡忠见状,挑了挑眉头,继续说道:“我其实有些后悔,真的不该和你说这些东西,你太聪明,聪明到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也能扭转命运的地步,我本来不想利用胡忠,他还有更大作用,但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些了。”
听到胡忠这般奇怪地称呼自己,乐醒眉头紧锁,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胡忠”将布带平举,直直地对着乐醒,歪着脑袋道:“我说过啊,我是柳永。”
…………
…………
“九念,这不可乱说,我师公飞升已经一百多年了,怎么还能下界而来?”
积云堂二楼,程亦可面露不愉,似乎对先前九念所说的话很是恼怒。
九念知道这位多年好友的性情,并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这并非是我剑阁对柳永仙人的不敬,我不会听错,梦三秋当日的确自称为柳永,其神态也有些疯癫。”
程亦可依旧摇头不语,蓬莱观主江城子也道:“九念道友,如果那梦三秋确实已经疯癫,他的话自然做不得数。他入侵剑阁,是密谋已久,而且他本就和剑阁有隙,若想趁乱报复剑阁,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我也相信柳永仙人不会在意人间这些无聊之事。但既然有人假借仙人之名,意图挑起什么事端……”九念扫了一眼在场众人,“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剑阁自然不会愿意如这些人所愿,希望能与各位先行知会一声,以免引起更深的误会。”
郑夜郎沉吟了片刻,问道:“这便是剑阁今日举办此会的目的吗?”
九念点了点头,道:“这是其中之一。而且今日蓬莱、炼器宗、昆仑和岳麓书院四派都有五境高人前来,也是因为先前发生的事,和部分门派都有些冲突,正好今日都说个明白。”
岳麓书院的赵柯长老原本坐在一旁修着闭口禅,听到此话,知道不能再装聋作哑,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赵琛之死书院已经查明,早在他入剑阁一年前便已经死去,是死后被人用了尸骨法,用来离间书院和剑阁的关系。”
魏草茸遇刺之事原本只是两派纠纷,与旁的人关系不大,除了炼器宗知道一些内情以外,在场其他人都有些惊讶。
赵柯先前应该已经和九念聊过,并没有隐瞒什么,便将这件事的大概讲了出来。
“阿弥陀佛。”
一名老僧听完赵柯的话,感慨中有些疑惑地问道:“赵长老请节哀,施主不愧为书院大贤,这般深明大义。但这等离间之法漏洞百出,就像是怕你看不出是离间计一般,那这计策还有什么意义?”
九念接话道:“静一禅师说得有理。我师兄知道了这件事和岳麓山无关,便去往魏草茸的家里一趟,也不得线索。”
郑夜郎笑了笑,道:“剑阁和我炼器宗渊源很深,成见也很深。说实话,还要感谢谢阁主手下留情明察秋毫,否则我师弟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只怕是……”
说着,他还指了指低眉顺目站在一旁的魏成谟。
剑阁和炼器宗的渊源当然便来自于谢一梅,不止是她曾是炼器宗宗主,她的那柄定初剑,最初还是炼器宗三大极品元胚之一。对于她,炼器宗后辈们情绪有些复杂,既有对她成就的向往和荣耀,更多的则是觉得她背叛了炼器宗,否则炼器宗只怕能更为强大。
九念道:“那件事是我剑阁莽撞了,等阁主回来,他会给李岁道友一个解释的。”
郑夜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九念继续说道:“后来的事相信在座各位都知道了,为了相助封太师,剑阁和朝廷有了一些矛盾,好在事情已经解决。”
一些矛盾?事情解决?
宋成佐听到了这轻描淡写的话哭笑不得。
作为新任的应天书院外门执事,这原本应该荣耀非常的差事,现在却如同烫手山芋一般,被强行分配到了他的手中。
不知众人内心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人此刻是否在看着自己,九念既然提到了师门,他作为书院代表,只能站了出来,行礼说道:“晚辈代表书院多谢九念先生和剑阁。”
九念还没有表态,有人便沉不住气,走到众人面前,直接开口道:
“这些话放到私下你们再聊。既然说到这里,在下想代替族内想问一句,听说此事之后,剑阁和封太师提了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和论道大会有关,不知可否解释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