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场间众人境界不一,几乎都是修行界一时的天才人物,对于这个问题自有自己的独特见解,编纂成册或许又将是一部宝典。
游十一在他无法通气的日日夜夜,并不需要去处理这个问题,因为彼时的他,有着属于自己的困境——观想的道剑如何不被那该死的剑影击破,从而可以通气问道,而就在他从昏迷中苏醒,莫名其妙地拥有了通气的能力,尚未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便陷入了又一个困境之中。
睁开眼的他,发现身处在一片白茫茫的境地,除了身前矗立着的一道身影,再无其他。
“修行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就是这句话,将游十一从虚无处唤醒,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人。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平凡的男人,声音温和,波澜不惊,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陈恩泽师兄一样。
陈恩泽?师兄?
师兄?师父?剑阁?
游十一刚刚想起陈恩泽,就发现自己并不记得陈恩泽是谁,而后他不断地想,就不断地忘,想到什么便忘掉什么,这种联想速度越来越快,他忘得也越来越快,这种清醒的遗忘伴随而来的便是一种大恐惧,好似有人在不停地吞噬你。
“修行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
那男人突然睁大了双目,朝着游十一大声吼叫道。
“啊……呃……”
游十一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无话可说。
他已经忘记了如何说话。
…………
…………
正值午后,日头高照,四面台后的步道已经被阳光晒的通透,只有几株宽大的芭蕉叶下有些许阴凉。
那片荫凉下,偶尔能从边缘处探出一点交错着的斑驳身影。
那是一个高大和更加高大的人在说着什么。
“师兄,我也是剑阁弟子,虽说境界低下,资质平平,可我从来都以剑阁为家,或许不值一提,但你们就是我的亲人……”
“你想说什么?”
“最近,剑阁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师叔叛门身死,乐醒师兄被,被打伤。游师弟接连昏迷,如今连胡师兄都死了……”
“谢凌云叛逃,那是他咎由自取;家兄被废,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你;至于游师弟,我只能说,这是个意外。”
“那,胡师兄……”
“那不是你该问的!”
荫凉下对话的两人,正是陈恩泽和乐眠。
游十一昏迷的过于突然,以至于九念都摸不清头绪,好在乐醒早已在途中想到了这最坏的情况,不理会旁人看到胡忠人头时那震惊的神色,立刻吩咐乐眠和陈恩泽带着游十一去往后山。
尚处在震惊中的陈恩泽心神大乱,抱着又一次陷入昏迷的游十一,脚步沉重地跟着乐眠出了积云堂。
本来一路沉默,只是刚走到这片树荫下,昏迷中的游十一突然张开嘴“啊呃”地叫了两声,两人才停了脚步,观察下游十一的情况。
陈恩泽这才收拾起乱糟糟的情绪,鼓起勇气问了乐眠刚才的那段话。
“那不是你该问的!”
乐眠的声音突然提高,望着陈恩泽的眼神异常严厉。
陈恩泽抱着游十一的双臂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不向往日一般听了师兄的话,反而直视着乐眠,继续说道:“师,师兄,我快三十岁了,虽说修真无岁月,但我真的不是孩子,如果师门严命这些事不能透露给我的话,您至少也可以告诉我,剑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师父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听了这些话,乐眠的眼神柔和了些许,低声说道:“还行,你这块石头也知道顶嘴了,胡忠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走吧。”
陈恩泽松了口气,又问道:“那游师弟他?”
“暂时无碍。”
两人继续上路,却没注意到昏迷中的游十一双手虚握,像持着两把剑。
…………
…………
就在乐眠几人刚刚离开积云堂时,江城子突然面色一变,急匆匆向九念告了罪,便也不避讳剑阁规矩,直接带着随行弟子飞遁而去。
其余众人也并非没有记忆超群之辈,认出了那是剑阁弟子胡忠的人头,知道剑阁一乱未平又生内乱,幸灾乐祸者不在少数,但这毕竟是剑阁内政,虽然私下都在相互传音,也无人会傻到当着九念的面说些什么。
九念在看到胡忠人头之时,虽然内心大为惊讶,却也知道乐醒乐眠的为人,只是听着乐醒的安排,并未有所干预。
直到他看到江城子这般城府的人突然面色大变,联系一些事情,知道谢一松那边或许出了变故,不由地有些担心。
程亦可号称天下第一炼丹师,最著名的便是他那一颗七窍玲珑心,虽然九念竭力掩藏,却也逃不出他的感知,传音问道:“九念兄请节哀,我看江城子突然离去,剑阁好似并不惊讶?”
九念内心一惊,暗骂自己居然疏忽了身旁还有一个难对付的角色,传音回道:“只是在担心弟子的安危,剑心难免有些波澜,道兄不要多心了。”
不理会程亦可是否相信了自己,九念对着面色各异的众人行礼说道:“师门不幸,胡师侄突然蒙难,这对剑阁来说是个沉重打击,在下需要对阁主有所交代。如果没有其他事,请各位移步外山礼堂,那里为各位准备了些许薄礼,以表达剑阁的歉意。”
乐醒接话道:“内峰禁空阵已经解除,各位可以直接施展遁法离开了。”
听到九念下了逐客令,乐醒更是直接赶人,众人没想到剑阁一会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也不便多说什么,随意寒暄几句便都依次飞出了剑阁内峰,霎时间,内峰之上各色遁气腾空而起,好不热闹。
…………
…………
在外山历练了的谢秋娘,不知从何时开始,似乎想通了什么,摘掉了那层自欺欺人的白色面纱,不再如先前般认为与凡人的交往是低贱之事,也不再担心师长对自己的态度,平静地应对和料理着外山的诸多事务。
今日内峰九念收徒,邀请了诸派参会,可能唯一没有去的便是自己了吧。
好不容易得了空的谢秋娘,望着内峰方向,有些怅然地想着。
转过头,她又看了看门边放着的那柄得自于谢凌云的道剑,眼神恢复清明,向屋外问道:“那些礼物可曾准备好了?”
屋外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回答声:“谢仙姑放心,按照您的要求,都已经布置好了。”
这是德娃的声音,是谢秋娘从那些苦力中提拔起来的当地男孩,为人沉稳可靠,从来没有办错事的时候。
“嗯,很好。”
得到谢秋娘的肯定,德娃转身离开,面色平静地走到正在干活的那群苦力面前,其中一人,明显与德娃相熟,讨好地笑着走了过来,问道:“德娃,这仙姑可对你真不错啊!连接待仙人的事情都交给你来做了?”
德娃严肃道:“咱不过是些出卖劳力的愚人,真等仙人来了,可都得退下,万一丢了命可不是说着耍的!”
周围人嘿嘿笑着答应,显然也曾接触到不少神仙中人。
“凡人的性命,如同雪岭下斑羚的粪便,无人在乎,你们放心好了。”
这话来的突然,句句刺耳,也句句扎心,德娃等人看着飘飘然上山的这个年轻的白衣女子,听到从这人嘴里说出这毫无温度的话,知道可能是仙人到了,无论内心是何想法,也不敢再看一眼,只得赶忙低头俯身缓缓退去,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谢秋娘打开了门,这个陌生女子也越走越近,此人五官样貌近乎完美,不施粉黛也难以挑出问题,但看着她的脸却让人坠入冰窖一般,一种冷到发痛的感觉直入骨髓。
不敢再直视,谢秋娘低眼看着来人的雪白长裙,心中想起了乐眠交接外山事务时说的话:
“外山阵法对于三境以上,几乎便没有什么攻击能力,但感知能力极强,修为没有达到布阵人境界的修士,一旦出现在方圆百里之内,便会瞬间被发现。”
看着那人距离自己已经只有十步,感受到外山阵法传来依然如常的反应,谢秋娘手心渗出了汗,脊背有些发麻。
这也是剑阁阁主谢一松亲自布置的阵法,没有突然失效的道理。
这人是什么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