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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二卷 混迹曼谷

五年后。

曼谷的夏天除了酷热就是不停地下雨,前税务官阿提查·春纳在这倒霉的天气里终于迎来了他的末日。

大雨滂沱,他跌跌撞撞地在泥泞中挣扎着向前奔跑,摔倒了,石子硌得他手掌生疼,雨水刺痛了双眼,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脚步——如果不想死的话。

周围除了哗哗的雨声就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听久了,雨声就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他被看不见的恐惧牢牢地包围着,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他竭力张大嘴巴拼命呼吸,可是除了顺着喉咙汹涌而下的带着腥味的雨水,他什么都得不到。

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本能地尖叫,挣扎着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翻身坐起,睁开又疼又肿的双眼,双手紧紧地攥着床单,惊恐地四处张望,竭力想弄清楚自己现在在哪儿。

在过去的三天三夜里,他始终不敢闭上双眼,刚才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才让自己倒在这脏兮兮的床铺上眯了一会儿。

没有窗户的房间让人没有确切的时间概念,他拧亮床头的台灯,才记起自己位于这几天来入住的第三间旅馆。房间四周是灰白的墙壁,屋里的空气混杂着刺鼻的汗酸味和烟草味,这污浊不堪的气息让他恶心得想吐。

他并不缺钱,选择这样的廉价旅馆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登记的时候不需要身份证件。这是一个只要有钱,处处都能得到便利的世界,阿提查·春纳对此印象极为深刻。

八月的曼谷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热得像蒸笼,房间里的空调不过是个摆设。尽管只穿着内裤睡觉,他却仍然热得喘不过气来。既然已经毫无睡意,他干脆光着脚跳下床,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让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自己的身体。他又猛灌了一大口温水,使劲地漱漱口,好让自己彻底清醒。

就着浴室惨白的灯光,阿提查·春纳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脸。他很吃惊,有那么一刻,他敢打赌自己看见的分明就是一个死人——面色发青,头发蓬乱,胡子拉碴,嘴唇毫无血色,而唯一表明他还活着的就只有那双布满血丝还在微微转动的眼睛。他已经完全认不出自己,现在的他和死人的区别只在于一口气罢了。

阿提查·春纳恍恍惚惚地回到卧室,一眼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灰色小手机。那是一部一次性手机,购买时不用登记身份证件,他完全不用担心别人凭借那个号码找到自己。当纠缠着自己的这场噩梦结束的时候,这部廉价的手机应该也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吧。

他也想消失,完完全全不留任何踪迹,因为他不想死。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早知道是今天这样的结局,或许他当初就会多想一下,或者,那时牢牢地闭上自己的嘴,安逸的生活还会照样属于他。

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经太晚了。阿提查·春纳沮丧地把手中的毛巾丢在地板上,一屁股又坐回床上,双手无助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抱着脑袋开始小声地啜泣。

就在前天,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他低着头胡思乱想,车流在自己面前急速而过。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人们的尖叫,他抬头看去,就在前面不到一米的地方,一个中年男子倒在车轮下,满脸是血,身体一动不动,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他不由得目瞪口呆,慌乱地抬头四处扫了一眼,果然,人群中,他看到了一道狠毒而又懊恼的目光。那人缓缓地伸出右手食指,在自己的脖颈上比画了一个割喉的手势,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阿提查·春纳并不傻,回头看看马路中央的尸体,突然意识到,躺在那里的本来应该是自己。他很清楚,下一次自己不会这么侥幸了。

要钱还是要命?这个简单的问题像幽灵一样折磨着他脆弱不堪的神经。二十万美元对于一个四处逃亡的人来说意义非凡,但是对一个死人来说,却只是一堆废纸。

无论他走到哪里,那双狠毒的眼睛似乎一直牢牢地尾随在他身后。死亡的方式多种多样,谁知道下一秒会有什么样的“意外”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再犹豫了!

阿提查·春纳浑身发抖,他一把抓过床头柜上的灰色小手机。现在是凌晨两点零四分,把这部手机交给他的人曾经亲口答应过,手机里所储存的那个唯一的电话号码二十四小时都可以打通。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嗫嚅着,双手发颤,沾满汗水的手滑腻得几乎抓不住手机。

果然,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知道对方并没有骗自己,阿提查·春纳这才偷偷地松了口气。

“你决定了?”还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便传来了一个男人冰冷的声音。

“没错,我决定了,多少钱都无所谓,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阿提查·春纳的目光落在了脚边布满灰尘的行李箱上,那里面装着足够让他跑到天涯海角的钱。

“说好的价钱,一小时后,天主教堂门口。”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对方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时间停滞,阿提查·春纳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手机,突然像被烫着了一样把它猛地丢在床铺上,接着冲进浴室,手忙脚乱地把洗漱用品装进一个塑料包,然后和手机一起全塞进行李箱,之后又看了一眼乱糟糟的房间,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出去。

阿提查·春纳吃力地拖着行李箱从后门走出旅馆,穿过又长又窄的巷子。嗡嗡的空调室外机让他的太阳穴一阵阵地抽搐不止,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虽然是凌晨,空气却依然闷热,只是走了一小段路,衬衣就完全被汗水浸透黏在了后背上,让人刺痒难耐。阿提查·春纳不敢停下脚步,甚至连头也不敢抬,从他逃命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神经就自始至终一直紧绷着。

站在天主教堂的大门外,阿提查·春纳惴惴不安地四处张望着,冷清幽暗的大街上除了几个东倒西歪的醉鬼以外,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现。难道说对方后悔了?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右手紧紧地抓着行李箱的把手,四处看着,随时准备逃跑。

终于,一辆黑色SUV无声无息地滑到了眼前,没有熄火,车门随即打开,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上车!”

“你们……”他慌了,声音有些颤抖,身体本能地向后退,想跑,双脚却无法动弹,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你不是给我们打过电话吗?”女人的声音不容置疑,“快点,我们赶时间!”

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阿提查·春纳长长地松了口气,赶紧抱着行李箱低头钻进SUV。黑色车门在他身后猛地关上,加快速度驶向了未知的远处。

“你们,真的……真的能帮我……离开泰国?”

阿提查·春纳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差点脱口说出逃跑两个字。车里一片漆黑,借着一闪而过的路灯灯光,他只能隐约分辨出前排座位上的司机是个男的,不知道具体年龄,而副驾驶座上就是刚才说话的年轻女人。他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水味,混合着佛手柑和樱花的味道,不是很浓烈,是恰到好处的那种感觉,会让人自然地产生一种美好的遐想。他可以肯定,这个女人一定长得很美。

“问那么多干什么!钱带来了没有?”女人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厌恶与冰冷。

阿提查·春纳慌了,装满了钱的行李箱压得他手疼。他一边用力把行李箱推到身边的座椅上,一边忙不迭地回答:“当然,当然带了!放心吧,说好的二十万美元,一分不少。”

顿了顿,阿提查·春纳又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小姐,我……我有个问题,可以问问吗?”

年轻女人冷冷地说道:“有话快说!”

“给我做手术的那个……那个医生,可靠吗?”

“放心吧,安是这一行里最棒的。”说话的是开车的男人,听上去他的声音还比较柔和。

虽然并不知道安到底是谁,但是对这样的回答,阿提查·春纳似乎感到满意。他没有再说话,狭小的车厢里鸦雀无声。

阿提查·春纳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路灯柱子,寻思着那个收了一百美元的家伙果然没有骗自己,他口中所说的唯一活路似乎真的就在般若酒吧。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如今,自己已经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鱼肉,既然付了钱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胡思乱想着,渐渐闭上了双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一次,阿提查·春纳再也没有梦到自己被人追杀。要钱还是要命?在做出最终的选择后,他总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几乎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安总算让自己彻底习惯了身份证上的这个古怪的泰国名字——安。记得当初刚拿到这个新身份的时候,他曾经不解地问那个救了自己命的女人:“除了这个名字以外,我还需要知道些什么吗?”

本以为会有很多编造的经历需要自己去记住,但是对方的回答却让他感到很意外:“不需要,做你自己就行了,这里没有人会认识你,也没有人会知道你到底从哪里来。”

“难道他们就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安觉得不可思议。

对方却只是耸耸肩,显得很不以为然:“这里不需要知道你是谁,也不会对你到底是谁感兴趣,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年轻人,好好生活吧。”

“谢谢,我欠你一个人情。”安很感动,由衷地说道。

“现在先别谢我,我从不赊账,总有一天我会叫你偿还的。”对方狡黠地眨了眨眼。

明白过来的安不由得哑然失笑。

来自曼谷的泰国男人安在某一天悄然出现在了大家眼前。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男人,黝黑的皮肤略带古铜色,微微带卷的头发,棱角分明又略带沧桑的面容,笑起来的时候,稍稍上扬的嘴角在脸上勾起的那一抹温柔总是能够让身边的女人对他着迷。

安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但他又是一个女人眼中古怪的男人。安有一个似乎永远无法改掉的坏毛病,只要他觉得某张脸长得特别,不管认不认识对方,也不管人家心情好坏,就死死地盯着看上老半天。锥子般的目光扫过别人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后,他会满脸微笑地用自己那充满磁性的嗓音由衷地夸奖一句:你的脸长得真不错!

安的三十岁以前是片空白,曼谷的唐人街上似乎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不过这一点都不奇怪,唐人街的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作为一个有秘密的男人,安毫无疑问也是个醉鬼,还是个喜欢泡女人的令人讨厌的醉鬼。一夜的颠鸾倒凤,他此刻正趴在床上搂着昨晚从酒吧勾搭来的妓女呼呼大睡。

林允儿忍无可忍,捏着鼻子推门走进乱七八糟的房间,脚不时地踢着地上的空酒瓶,发出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尽管如此,躺在床上的两个人却依旧一动不动。

允儿可不是个吃斋念佛的女人,见此情景她火冒三丈,一把掀开被子,抓住床上女人的头发把她拖到地上,神情厌恶地骂道:“赶紧穿上衣服给我滚蛋!”

“他……他还没给钱呢!”女人心有不甘地嘟囔着,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顺便偷偷地瞥了一眼床上呼呼酣睡的安。

允儿咬了咬牙,拉开随身带着的小挎包,抓出几张大钞,想了想,又塞了两张回去,这才把剩余的丢给那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快滚!再给我看见,小心扒了你的皮!”

年轻女人嘟嘟囔囔地穿好衣服,抓着钱,摇摇晃晃地推门离去。房间里只剩下了允儿和安两个人。

允儿是个漂亮的姑娘,漂亮得让人心疼,哪个男人看过她都会想再看一眼,最终都会无一例外地为她着迷。但这一切对眼前床上这个男人似乎一点用都没有,他可以给她钱花,可以收留她做自己的房客,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却宁可睡酒吧的妓女,也绝对不碰她一根手指头。在允儿的再三追问下,安却只是嬉皮笑脸地来一句:“咱俩八字不合。”

“什么狗屁八字,明明是眼睛瞎了,找这种货色!”允儿愤愤地掀开被子,准备拖安起床。看着酣睡的安,她忽然心里一动,嘴角露出了坏笑,走到卫生间灌了满满一杯冷水,回到床头,从容地朝安的脑袋浇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安顿时醒了,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伸手去摸床边地板上的酒瓶。

“安,你不能再喝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有一天会喝死的!”允儿放好杯子,回身皱眉看着安,指了指床边地板上成堆的酒瓶,“你这分明就是在自杀!”

“别叫我安,执照五年前就被那该死的医管局给吊销了,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早就不是什么医生了。”安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句,晃了晃手中的威士忌酒瓶,已经快见底了,他心里盘算着等会儿下楼去街对面的便利店里再买上几瓶。

可以没饭吃,却不能没酒喝,这是安的原则。

“允儿,你干吗,大清早的又往我头上倒水?”安皱眉嘀咕道,却懒得去更换睡衣,只是稍稍挪了挪屁股而已。

允儿好像看透了安的心思,她急了,一把夺过酒瓶,重重地往地上一砸,全然不顾安的惊慌失措,双手叉腰说道:“安,我不准你再喝了!”

酒瓶碎了,玻璃碴子混杂着威士忌洒了一地,安心疼地直搓手:“好吧好吧,跟你没法讲理,你找我干什么?”

“你该开工了,唐妈那里又来了一笔生意,你不接电话,我就只能亲自过来请你了。”允儿说着,熟门熟路地打开安乱糟糟的衣柜,抓起几件看上去还能穿的衣服丢给他,“赶紧洗个澡去,你身上脏死了。”

严格来说,允儿既是安的租客,同时也是安的雇员。安在离住处不远的帕蓬区开了一家整容诊所。

安乖乖地从床上爬下来,穿上拖鞋晃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安站在沐浴间,任由温热的流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淋浴喷头下,安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不再像个醉鬼那样飘忽不定。

“安,你一天中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醉醺醺的,就不怕自己手中的这把刀把人家活活整死吗?他们要是知道心目中伟大的安居然是个酒鬼的话,估计咱们的诊所就该关门大吉了。”临出门的时候,允儿阴阳怪气地说道。

安拿起手术箱,把外套夹在胳膊下,对允儿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一脸的无所谓:“放心吧,我是他们除了死亡之外的唯一选择。”

二十万美元可以保证在足够长的一段时间里衣食无忧,可以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尽快立足。这一切,阿提查·春纳早已经考虑在内,甚至连自己逃跑的路线都想了好几套方案。他后悔当初被检控公署的那个家伙忽悠得头脑一热就答应做“污点证人”,案子是很快就定下来了,但被自己咬出来的顶头上司也很冷静地托人转告他,让他尽早安排后事,省得到时候死在大街上没人替他收尸。

赤裸裸的威胁让阿提查·春纳心惊肉跳,他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清点那些所谓的举报奖金了,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逃跑,跑得越远越好。曾经的顶头上司对他恨之入骨,甚至不惜重金雇了黑帮的杀手,而检控公署对他的屡次求救却只是以“杞人忧天”来回复他。

阿提查·春纳彻底绝望了,他可不想自己这么快就命丧街头。他知道从审判结束的那一刻起,自己平静的生活就彻底终止了。如果不是十字路口那起特殊的交通事故,阿提查·春纳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决定用钱换命,哪怕下半辈子自己将一贫如洗,也总比变成一具慢慢腐烂发臭的尸体要好得多。

两天前,晚上六点刚过,阿提查·春纳就按照用一百美元换来的指点迫不及待地推门走进了唐妈的般若酒吧。

唐妈的小酒吧很好找,就在娜娜广场上,在周围林立的酒楼商铺的包围中,一点也不起眼。酒吧的装潢也一般,外墙颜色是最普通的灰白,简单的门脸猛地看上去甚至显得脏兮兮的,招牌小得可怜,酒吧门也低矮,一些高个子客人进出时不得不委屈自己低一下头。但唐妈并不担心这会影响自己酒吧的生意,虽然说一年到头店里也没有多少真正的客人光顾,唐妈酒吧的生意却出人意料的兴隆,尤其是晚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其中一些人离开的时候,口袋里都会多了一部灰色的一次性小手机。

唐妈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眼角越来越多的鱼尾纹,她每天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傍晚六点按时打开酒吧的卷帘门,然后坐在吧台边笑眯眯地一边擦拭着酒杯,一边听客人不停地抱怨。

在不大的唐人街里,谁都知道唐妈,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唐妈的来历,甚至她本来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如今,唐妈的存在,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尤其是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

看到阿提查·春纳的第一眼,这个笑容满面的中年女人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但是她并没有打断阿提查·春纳慌张到语无伦次的讲述。他讲着自己四处打听找到这里,讲着想换个身份彻底离开泰国。

唐妈打开了柜台下隐秘隔间里的电脑,通过监控器上的人像搜索,很快,阿提查·春纳的相关档案就完整地呈现在电脑屏幕上。这一切,坐在对面的阿提查·春纳根本看不到。

“能……能帮我吗?”阿提查·春纳的目光中满是绝望,“拜托了,请一定要帮帮我!”

唐妈抬头,认真地看着阿提查·春纳的脸,许久,微微一笑,关上电脑屏幕,把一部灰色的小手机和一小杯威士忌放到吧台上,缓缓推到他的面前,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别担心,年轻人。”

阿提查·春纳感激地抓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他要让自己尽快镇定下来。

“二十万。”唐妈平静的语气就像在说二十块。要是她没估算错的话,这二十万应该就是阿提查·春纳从自己上司那里黑走的钱。

阿提查·春纳噎住了,双眸的瞳孔猛地收缩,微微咬了咬牙,尽管他知道自己的问题非常愚蠢,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问道:“泰铢?”

唐妈神情坦然:“美元。”

那可是自己身上所有的钱啊!阿提查·春纳不由得一哆嗦,刚想开口,唐妈却站了起来,向柜台后面的库房走去:“拿着手机,什么时候想通了,打里面的电话。”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阿提查·春纳沮丧地走出了唐妈的小酒吧。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唐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确信这个男人最终会屈从于刚才给出的高得离谱的价钱,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早就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他的脸上。

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命都没有了,拥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呢?何况这些钱本就来路不正。唐妈相信,不出四十八小时,他就会回来求自己,因为钱和命,是无法画等号的。

果然,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马仔接起了电话。

“马上通知允儿他们,”唐妈果断地说道,“生意上门了。”

马仔点点头,匆匆离去。

这样的生意最近越来越多,当然,风险也是有的,但唐妈相信自己看人的本事。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她至今还从未走过眼。

唐妈伸手从酒柜上拿下那瓶她最喜欢的马提尼,为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品了起来。作为一个商人,她喜欢这样的生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讨厌钱,而安的诊所就是她的摇钱树。

这样特殊的手术不会经常做,但这却是安的诊所存在的真正目的。

这栋小楼虽不起眼,却有一间配备齐全的手术室,一点都不输于正规的大医院。此刻,专用的手术无影灯把这间特殊的房间照得异常明亮,空调的温度也被调得恰到好处。阿提查·春纳穿着手术服,静静地躺在特制的手术台上,五毫升的地西泮溶液早就让他进入了深度麻醉的状态,完全失去了知觉。

阿提查·春纳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做整容手术,但时间不等人,这一切由不得他来做决定了。

允儿晕血,也没有上过几天学,在安顿好阿提查·春纳后,就乐不可支地躲到另一个房间里数钱去了。这是她每次完成工作后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来这里的客户向来都只会带现金,虽然二十万美元不是一个小数目,却从来没有人抱怨过携带现金的麻烦。

安的另一位助手是一个叫思明的年轻男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瘦瘦高高的身材,鼻梁上架着一副时下流行的玳瑁眼镜,貌不惊人,举手投足之间始终摆脱不了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气。或许是不常见到阳光的缘故,他的皮肤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思明是中国四川人,留学泰国多年,曼谷医科大学医学系的高才生。在实习期间,就接到了很多医院的盛情邀请,他却偏偏选择去了一间不起眼的三流公立医院的病理科。

安很清楚思明是个难得的人才,平心而论,自己根本就雇用不起这样一个全学科学霸级的人物。安知道,他也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允儿早就得意地偷偷告诉过安,只要有她在这儿一天,思明就会老老实实地跟着安做事,并且对薪水高低毫无怨言。因为只要是个男人,就永远逃不开一个“情”字。

“时间够吗?”安问道。

思明点点头:“足够了,安医生。”

在十多分钟前,按照安的指示,思明在阿提查·春纳的脸上和耳部用记号笔做了详细的标注。

“这家伙,刚才还寻死觅活地不敢上手术台呢,说怕打针。”思明伸手指指睡得死沉死沉的阿提查·春纳,嘿嘿一笑。

“他醒来的时候就该感谢我们了。”安耸耸肩。

一切准备就绪,安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左右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疼的脖颈,然后心满意足地对思明笑了笑:“那就让我们开始吧,拜托了。”

从锃亮的手术托盘中拿起二号手术刀的时候,安顺手摁下了身边工作台上的音响播放器按键,这是他每次手术时必定要做的一件事。

手术室里响起了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中最著名的那段咏叹调《不知道我自己干了什么》,陶醉其中的安似乎变成了一个天才的舞蹈家,每一个节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切割、打磨、挪移、缝针……所有动作干脆利落,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虽然已经跟着安做了上百次手术,但思明还是佩服不已。思明相信,此时眼前的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自我流露,他分明就是那个为了改变别人容貌而存在的神。

走出手术室的时候,时间刚刚过了上午八点,和计划中的时间分毫不差。对自己的杰作,安打心眼里感到满意。此时躺在手术台上的阿提查·春纳还没有醒来,缠满绷带的脸上水肿得厉害,但要不了多久,到拆除绷带的时候,哪怕是阿提查·春纳的母亲站在他的面前,也绝对不会认出他来。

“恢复时间需要七十二小时,每日两次静脉滴注头孢美唑钠两克,及时换药,饮食均为流质类……还有,这人有原发性高血压,每日五毫克苯磺酸氨氯地平,口服,同时注意监测血压,有事随时打我电话。”安一边语速飞快地做着医嘱,一边拎着手术箱快步下楼,在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突然站住了,转头看着思明,“允儿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思明点点头,笑了:“安医生,你尽管放心,这是允儿最拿手的。”他看了看腕上的表,“这时间,应该已经收工了。”

林允儿不只是个漂亮的女人,她还是个聪明的女人。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工作的时候却偏偏还喜欢用脑子。在遇到安以前,允儿陪过酒,骗过钱,倒霉的时候也曾站过街,几乎天天为了多赚一块钱绞尽脑汁。她最引以为傲的是能让一个男人在一分钟之内为自己的美貌而倾倒,三分钟之内为自己倾尽身上的所有,但这一招对安却根本不管用。

有一次好不容易把安灌醉了,当她以为自己终于得手,扬扬得意地准备宽衣解带时,安却轻轻地把她推开了,神秘兮兮地晃了晃手指,醉眼朦胧地道:“No,No,No,允儿,你虽然是一只性感的小野猫,却绝对不是我喜欢的菜。你死心吧,我们八字不合。”说完这些话,安倒头呼呼大睡。

允儿想死的心都有了。

日子久了,林允儿虽然心有不甘,但她却不会因此离开安,平心而论,安是唯一一个用正眼看自己的男人。

十二层楼的楼顶,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身穿黑色紧身衣、长发盘在脑后的允儿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万家灯火,黑夜中的城市上空却不见半点星光。许久,允儿闭上双眼,站在楼顶边缘,姿势优雅地做了一个飞翔的动作,似乎她真的要腾空一跃,她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享受着站在死亡边缘的感觉。

嘀嘀嘀……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发出了提示音。允儿立刻睁开双眼,从楼顶边缘跳到平台上,动作利索地把早就绑在一边的绳子解开,探头看了看下面空荡荡的停车场。那个安保人员果然没有说假话,这个时候停车场上空无一人。

允儿用力把一个人推到楼顶的边缘,然后眼睛一闭,拉着那人的手一松。

“一、二、三……”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响声。允儿笑了,就连落地的时间都计算得分毫不差。

“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再为这个死鬼愁得吃不下饭了吧?”允儿自言自语道。

剩下的时间足够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想着即将存入银行户头的两万美元,允儿一边迅速收拾绳索,一边非常开心地笑着。

替代阿提查·春纳掉下去的,当然是一个死人。允儿的工作就是让新的客户明明白白地从大家的视线中彻底消失。明天一早,有关前税务官阿提查·春纳跳楼而死的消息就会铺天盖地地出现在各大报纸上,毕竟他曾经是一起重大贪污案的控方证人。如今,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此时的阿提查·春纳已经死了,很快,他的尸体就会被警方送往曼谷康民国际医院的太平间。

没有人会置疑,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最终选择自杀来了结自己的生命,允儿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凌晨的街头,阿提查·春纳从十二层高的喜来登酒店楼顶一跃而下,身体重重地砸在了路边的扶手栏杆上。由于头下脚上的原因,在惯性作用下,颅骨猛烈撞击地面后被硬生生地砸进了胸腔里,现场惨不忍睹。因此,他曾经出现在酒店监控镜头中所穿的那件灰色风衣、黑色休闲裤、洋基队标志性棒球帽和风衣口袋里装着他身份证件的钱包,成了证明他身份的直接证据。

钱包中还有一封遗书,这可是一封如假包换的遗书。当允儿在阿提查·春纳的钱包中发现它的时候,她并没有把它丢了,只是嘟囔了一句:“那就顺便让他自杀吧。”

阿提查·春纳因为走投无路而自杀,这个消息对相关人员来说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结局。

从大厅公用女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林允儿已经换上了一条性感的豹纹短皮裙,她的性感红唇、披肩长发、浑圆高翘的屁股极具诱惑性,身边经过的男人无不投来色眯眯的目光,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允儿嚼着口香糖,晃晃悠悠地走过酒店门口保安的身边,伸手招了一部计程车扬长而去。

推开楼下大门,刺眼的阳光连同让人窒息的热浪一股脑地向安的脸上扑来,有好一会儿,安都无法睁开自己的双眼。

嘈杂的说话声混杂着街头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唐人街早早地就挤满了人,其中十之八九是来观光旅游的外地游客,因为这里有着号称全泰国最地道的街头美食。

此时的安却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他稍稍适应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后,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摩托车正静静地停在不到两米远的门边。骑摩托车兜风是安除了喝酒以外唯一感兴趣的事儿。在泰国这么久,安从来都没有想过为自己买一辆像样的汽车,却为自己精挑细选了一辆有着优美流畅线条和风一样速度的黑色摩托车。

安拿起车把手上的头盔戴好,跨上车,转动钥匙,耳边传来一阵美妙而又低沉的轰鸣声。

安的心情顿时变得好极了,通宵未眠的疲惫一扫而光。他双手握着把手,抬头向道路两边看去,就在这时,不经意的一瞥,让安目瞪口呆,时间也仿佛凝滞了一般。

安的目光被眼前擦肩而过的人流中一个身穿白色短袖上衣、浅蓝色牛仔短裤,肩背深棕色通勤包的年轻女人给深深吸引住了。她的五官带有明显的异域血统,眼眶凹陷,鼻梁挺拔,嘴唇性感,把它们结合在一起,配上自然卷曲的长发,让人看了,会立刻牢牢地记住这张优雅迷人的脸。

和允儿充满野性的美有所不同,眼前的年轻女人周身散发着完全不同的味道。修长的双腿,披肩的长发,灵动的双眸,还有近乎完美的下颌,她的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神秘的味道。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切。

直到年轻女人的身形最终消失在街头拥挤的人流中,安这才缓过神来。他微微地皱了皱眉,仰天长叹一声,无奈地摇头苦笑。没错,是很像,但只是神似而已,无论眼神、气质,还是侧面的轮廓,都神似。

安的心被揪紧了,但他知道,这不可能:“不,是我眼花了,Sun已经死了,死人不可能复活,这不是她!”

孟公馆,曼谷唐人街最神秘的地方,位于高档住宅区,周围被一道高高的篱笆墙所包围,从外面看过去,只能隐约看到孟公馆内几座高高的房子尖顶。每天,各式各样的旅游观光车都会心照不宣地绕道走,尽量不在孟公馆正门前出现,即使有不知情的游客手指着那个方向问起,导游也只会哼哼哈哈地说里面住着泰国的某位重要人物。而路口不时出现的戴着墨镜一脸严肃的黑衣人,则更给这个地方增添了几分神秘的味道。

孟公馆的主人叫孟怀山,外号孟老大,六十出头的他是曼谷唐人街里最让人头疼的男人。二十年前的孟老大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偷渡仔,因为在老家中国东北赌博欠了一屁股的债,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了,一狠心,怀揣着东拼西凑的两万块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出海打鱼的大船。

那年头,偷渡几乎成了大多数渔船老板心照不宣的来钱门路。当孟老大大难不死双脚踏上泰国曼谷的土地时,他口袋里已经空空如也,分文不剩。

如今的孟老大早就不是当初的东北偷渡仔孟怀山了。和每个活下来的人一样,他很快就明白了弱肉强食是在一个陌生地方生存下去的必备法则,二十年的时光让他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所有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此刻的孟老大却很不开心,他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老大,阿川回来了。”军师老白弯腰低声在孟老大的耳边说道。

老白并不是因为他姓白,而是因为他的头发从小就是白的,小时候没钱治,长大了出来混,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孟老大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心知肚明的老白立刻朝屋外打了个手势,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孟老大装修豪华的房间。

阿川是个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也是孟老大身边为数不多的信得过的人之一。他矮小精悍,沉默寡言,正是看中了他不多嘴的优点,孟老大让其貌不扬却忠心耿耿的阿川成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老大。”阿川躬身施礼,然后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立在一旁。

“事情成了吗?”孟老大慢悠悠地问道。

阿川摇了摇头。

孟老大心里一沉,州失手了。虽然早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这样的结果仍然让他感到意外。州是他最欣赏的一个杀手,干活干脆利落,从未留过活口。愚蠢的警方追踪了他整整七年,却连他的长相都不知道,难道说,这回警方变聪明了?

“栽在谁的手里了?”孟老大抬起眼皮,看向阿川。

“他自己。”阿川表情木然。

“这不可能!”孟老大吃惊地站起来,“他会失手?你确信自己没看错?”

“他在清迈路口救了个差点被车撞死的孩子,所以失去了做自己的事的机会。”

阿川自始至终像个鬼影子一样牢牢地跟在州的身后,他的工作就是不管结果如何,事情过后都要向孟老大如实汇报。

“妇人之仁!”孟老大咬牙切齿。

金昌民是州此行的目标,一个极为狡猾的家伙。为了今天的机会,孟老大足足等了半年。要想以后晚上睡得安稳,他就必须除掉这个野心勃勃地想要取代自己的人。本以为这次重金之下可以十拿九稳,没想到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他的心情糟透了。

一个杀手,居然会去救个孩子?杀手就不配有七情六欲。孟老大感觉自己被愚弄了,不由得怒火中烧:“通知Naomi,就说我要见她!”

阿川点头,转身悄然离开。

回到住处,安上楼,推开门,鞋都没脱,便疲惫不堪地一头倒在地板上,他实在没有足够的精力再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了。

“哎哟喂,你这躺在大门口像什么样子啊?安,快起来,好臭,你还没刷牙是吧?”正在吃早餐的允儿皱眉看着像一摊烂泥一样躺在地上的安。

“饶了我吧,大小姐,我都累了一晚上了。”安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开始求饶。

“真拿你没办法,”允儿摇摇头,注意到地板上有一扎新买的啤酒,她顿时气得双手叉腰,大吼了起来,“安,你到底还要不要命,又去买酒了!”

“在刚过去的六个小时里我可是赚了二十万美元啊,不就是两瓶酒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小姐,你只是我的租客,别老那么大惊小怪好不好?我也要有点私人空间的。”安无奈地坐起身,一边脱鞋,一边狡辩着。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安,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吗?”允儿轻轻叹了口气,眼角有泪水流下来,她连忙低头,装作继续喝咖啡。

看着允儿楚楚可怜的样子,安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苦笑道:“好吧好吧,我听你的,先吃早饭,中午之前不喝酒,你看行吗?开心了吧?”

允儿破涕为笑,刚想开口说话,突然,她愣住了,跳下高脚木凳紧走几步来到安的面前,凑近他的脸认真地看着,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目光中充满了狐疑。

“你想干什么?我脸上有虫子吗?”安被看得有点心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除了滑腻腻的汗以外,什么都没有。

允儿皱眉:“我的安大医生,安大老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爱上谁了?”

安愣住了,感到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他下意识地把脸转开,嘴里支支吾吾道:“你……你胡说什么呢?我可不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你别想瞒过我,”允儿神情复杂地咕哝了一句,“你骗不了我的直觉。”

虽然还是硬着头皮不承认,但是想到那个已经消失在街头拥挤人群中的美丽倩影,安的心中竟然有了些许怅然若失的感觉。

终于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安疲惫不堪地坐在床上,却全然没有睡意。他思索良久,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本特殊的速写本,默默地翻看了起来,时不时地愣一下神。

楼下传来允儿夸张的声音:“安大老板,我开工去啦!早饭在微波炉里,别忘了!”话音未落,木门被重重地关上。

安的脸上露出了苦笑。

手机响了起来,看完手机上的简讯,安慵懒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他迅速从床上滑了下来,冲进卫生间洗了个冷水澡,几分钟后,他精神抖擞地回到房间。安从衣柜里面翻出一件外套穿上,临出门的时候,又一次打开了那本速写本,紧紧地盯着其中一张素描画看了几分钟,这才把本子合上塞回写字台抽屉,深吸一口气,关门离去。

Naomi的来历是个谜,她有一个很地道的泰国名字——娜美,这是她对自己童年的唯一记忆。自从四岁时被孟老大收养,Naomi便成了她新的名字。她是个漂亮的女人,不是纯种的亚洲血统,她的容貌既有东方女性的优雅,又恰到好处地融合着西方美女的性感。孟老大知道,只要是个男人就会被Naomi迷得神魂颠倒。只是这个漂亮女人身上总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冰冷,在她的脸上一年到头都很难看到一丝笑容。

灰色的牛仔衬衣,贴身的黑色皮裤,配上完美地勾勒出Naomi修长腿型的高档女靴,直垂腰际天然卷曲的长发在脑后被梳成了马尾的形状,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干净利落。

孟老大满意地笑了,他很清楚,此刻深色镜片后面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的主人犹如黑猫一般灵敏。

“孟叔。”Naomi低声叫道。

她是孟老大一手带大的,所以两个人之间的称呼也是与众不同。

“Naomi,你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有的话,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让他活过明天!”孟老大只有面对Naomi的时候,才会夸张地流露出少有的慈祥与亲切。

Naomi摇摇头。

孟老大伸手一指面前的沙发:“坐下吧,自己家,不用那么拘束。”

“孟叔找我有什么吩咐?”Naomi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边伸手摘下眼镜,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你是孟叔最信任的人,帮孟叔一个忙,好吗?”孟老大换了一副带点恳求的口吻。

“孟叔,我是你亲手养大的,需要我去做什么,尽管说。”

孟老大点点头,Naomi直来直去的个性有时候真让他受不了。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照片推到Naomi的面前:“他叫州,做了他!”

Naomi冰冷的目光静静地盯着照片中那张棱角分明的男人脸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问道:“什么时候?”

“明天,可以吗?越快越好。”孟老大说道。

“没问题。”Naomi并没有拿照片,她已经牢牢地把这张脸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对了,Naomi,你听说过阎王吗?”孟老大重新把照片放回抽屉里,突然想起了什么,顺口问道。

“知道,都传遍了,这外号是道上的人取的,据说是一个专门给人整容换身份的人,行踪很诡秘。”Naomi回答。

“哦,你也听说了?”孟老大顿时来了兴趣,两眼放光,“那你知道为什么阎王会这么出名吗?”

“第一,那些通过阎王得到新身份的人至今无人知道他们的真正下落,对外,他们都已经‘正常死亡’,也就是说他们原本在泰国的身份被合法注销了,这样的过程等同一次重生;第二,天价,却还有那么多人四处打听,趋之若鹜。”

“你留心一下有关阎王的消息,尤其是这个阎王的身份信息,打听到后立刻给我回复。”孟老大仔细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他可不想让Naomi轻易看穿自己的真正目的。

“您放心。”

Naomi重新戴上了眼镜,冲孟老大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书房。

如果说每个人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话,那么Naomi就是孟老大亲手栽培的一张“免死金牌”。她是一个杀手,而杀手是没有感情的,除了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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