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错与杜月如相互依偎着,温存着过了半夜,倒也不难熬。虽然都不说话,心中却已有了思量。
一夜暴雨终于停了下来,微生错见东方乌云退却,露出一道彩虹,万缕霞光,艰难地站起身,见衣物在身上也干得差不多了,便揪了几揪,让它平整些看起来也不会让人生疑。又对杜月如说道:“我们走罢,此时城门该开了,趁着人少赶紧出城。”
杜月如毕竟体弱,淋了雨,受了一夜的湿气,此刻面色苍白,像搽了厚厚的粉,嘴唇也毫无血色。微生错把她扶起来,温声说道:“都会好的,待出了城,我与你寻个郎中看看,一剂热汤下去祛了寒便没事了。”
杜月如微微点了点头,随他慢慢朝中京城东门走去。
二人只走了一会,就看见了城门,微生错却拉住了杜月如在一个角落停下。
“不对头。”
杜月如疑惑地看着微生错,见他又道:“城门口怎么如此多戍卫……你看,城外来了个赶牛车的。”
二人张望着远处的城门,见城外来人果然被守卫拦住了。微生错睁大眼睛看着城外那人,或许是个老头,但也看不清,赶着一辆牛车,估计是从乡下来城里赶早市的。微生错看了半天,见他彷佛与守卫在争论什么,最终把牛车又赶出城门走了。
接着微生错又听到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从城里飞奔出一群骑兵,约有二三十人,每人御三马,看起来声势浩大。他们一直到了城门口略一停顿,领头的朝卫兵举起右手,应该是拿着令牌,接着守卫立马闪开,任那一队人骑着马往城外奔去了。
微生错喃喃道:“今日城门戒严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我犯的案事发了?不,官府的动作不会这么快,就是要捕人,也应该是许进不许出,他们却拦住了那牛车……”
微生错又想那队骑兵,如此张扬,每人又可驾三匹马,应该是斥候。前几日中京城内曾有大队人马调动,难道是有军事活动?微生错又想到此处是东门,朝鲁地方向,曾听说鲁地起了叛军……把一切都联系到一起,微生错估计,应该是朝廷在朝鲁地派发军队。
微生错与杜月如没法子,只好席地而坐在这里等待。所幸过了半个多时辰,微生错见那赶牛车的人竟进来了,这回卫兵没有拦他。微生错大喜,拉起杜月如与她朝城外走去。
待走近城门时,微生错因为犯了法,不禁一阵心悸。不只他害怕,连杜月如抓自己的手的力道也大了起了。
微生错尽力端正脚步,装作若无其事,正要过城门时,却听到守城卫兵对他说话,心里惊得咯噔一下,所幸面上未露出来。
“这么早,夫妻两个出城去吗?”
二人同时停住脚步,杜月如低头不言,微生错忙带出一副笑来:“我随夫人回娘家。”
那卫兵笑道:“夫人回娘家你怎么也要跟着?”
微生错挠挠头,装作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这话怎么说的,我与我夫人结了夫妻,那她家就是我家,我们两个要一同回娘家哩。”
“你这人倒有意思,是个好丈夫。”卫兵笑道:“你夫人娘家在哪?”
“就在中京城外不远,我丈人在那里有一户农庄。”
“我听你口音,却不似本地人。”
微生错夸赞道:“军大哥好耳力。哈……其实我本是湖州人士,只是离家两年多了,来中京投奔我丈人,我丈人出钱给我们夫妇在城中买了房子,让我们做些小生意,只是这口音实在难改。”
“无妨。幸好你走得早,如今鲁地要起乱子了,几万叛军造反,虽离湖州不近,但也不远了。”
“他们打仗与俺夫妇无关,在这中京城自可享太平。”
“说的是。”卫兵道:“你们夫妇上路罢,来的时间倒是刚好,这几日我们有差事,若来得早了,我们还要拦住,出进不能。”
微生错忙做个揖:“谢军大哥,我们先走了。”
说罢微生错拉着杜月如出了城,只想快些离这里远一些,又不敢快走,怕叫人看出端倪。
二人就这么,一直走得看不见城门了,才停下来坐着歇歇脚。
“微生公子,我们如今去哪?”
“去鲁地。”
“是去您家吗?”
微生错道:“不是。从京城出来,走个十来天就是鲁地湖州了,我们直接穿过去,到大汉最东处,我带你去看看海。”
杜月如听了担心的说:“可是鲁地中部有叛乱,我们要从那里走过吗?”
微生错甩了甩头,说:“啊,是我不大清醒。海我来日带你去看,等到了湖州,我就把你安置下,我自己往深处去游历。”
“为什么?”
微生错道:“如今我落了榜,又杀了人,虽然旁人不知我身负血孽,我心里却属实难以安定。再叫我去过那平常日子我是不愿意了,我父兄若见我不曾抱得功名回来,我若这样回去岂不教他们伤心,让街邻耻笑?现在恰逢大乱,我正应该去闯一闯。俗言道:时势造英雄。我只怕他们闹得不够乱,杀得不够狠。”
“哎,公子……”
“你不必劝我了,我为你杀了人,救你出来,你只跟着我,听我的话就好了。待到了湖州,还不能让你见我父兄,我会为你寻一个僻静处,你待我功成名就后去接你罢。”
杜月如见劝不动他,也不说话了。二人歇息了一会,继续朝东走。
走了三五里地,太阳升得高了。二人许久没吃东西,觉得又累又饿,所幸见到前面路旁有一个幌子。
二人加快步伐,到跟前见是一家食摊,在路旁野地,支了个棚子,有四五张桌,几条长凳。
微生错觉得肚内虽然空乏,却翻江倒海,只想大吃一顿。与杜月如挑了张桌子坐下,微生错叫道:“小二!”
从木屋内出来一个裹着围裙的青年男子,上来殷勤问道:“客人从哪里来?”
“中京城。”
“哦,想必出来是探亲的?”
微生错有些不耐烦,嗯嗯乱应下来,道:“我们饿得很,来些酒水菜品。”
“客人吃些什么?”
“有什么但拿上来无妨,我们不挑剔,你看着办,等吃完了算钱给你。”
小二应声下去,过了不一会,端着个木盘子上来,上面托着一小坛水酒,两个陶碗。小二给二人倒满后,离开又托着木盘走。再上来托了几个面饼,一碗炖菜,一碗熬得烂乎乎飘着气儿的炖肉。
“小店平日里也没几个客人,只有这些,客人莫怪。”
微生错拿起一个面饼递给杜月如,自己也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的说道:“无妨,你忙你的去……”
二人吃了几刻钟,微生错因吃得急,鼻尖的汗水划到人中上,几次噎得说不上话来,端起一碗酒就往下顺,杜月如见了也只好停下给他拍背。
微生错倒是不一会就吃饱了,坐在那抚着肚子,杜月如还在一口一口掰扯那块饼子。
“小二,先把钱算给你!”
小二见微生错吃好了,走过来又听他说道:“给我准备些干粮,两个灌满了的水囊,我要带走。你算算一共是多少钱?”
“二分银子够了。”
微生错从腰间摸出银子来递给他,小二道了声谢就下去准备东西了。
杜月如见微生错吃完了有些着急,微生错安慰道:“慢些,你尽管吃。”
微生错见此地有些荒僻,站起身来朝远处望,见往下走一段路好似有一个村庄,心道赶路不急于一时,到时去村里看看有没有地方投宿。
微生错为了让杜月如慢慢吃,便转过身去看着四周,突然看到中京城方向走来一个人影,便眯着眼望他,待近了一看原来是个和尚。
微生错见这个和尚与自己年龄相仿,面如冠玉,文静秀气,除了没头发竟是个美男子。
这和尚走到微生错面前停下,两掌合道:“阿弥陀佛,见过施主。”
微生错最喜欢看些灵异志怪,当中自然少不了许多和尚道士,当下见这和尚还十分亲切,笑道:“师傅从哪里来啊?”
“贫僧从陇州来。”
“秦地?那里苦寒,寺庙又少,人民不通教化,可见你不是个得道高僧。”
和尚不理会他的打趣,认真地说道:“佛法的高深不会因地域而变化,人是否明悟道理不会被外力所影响。”
“哈哈,是是是。”微生错点头笑道:“吃过斋饭了吗?”
“正要向施主化缘。”
这时小二拿着给微生错的包袱上来了,问道:“小师傅吃点什么?”
“什么都好。”
微生错道:“来,跟我们坐一桌,这顿我请。小二,还有什么吃的?”
小二笑道:“有饼子,也有炖菜,也有炖肉。”
微生错朝和尚问道:“你吃几个饼子?”
“一个也饱,两个最好。”
“你吃炖菜还是炖肉?”
“炖菜也吃得,炖肉也吃得。”
微生错板起脸来:“你这和尚,还吃肉吗?”
和尚平静地说道:“我不杀生,但吃死物。”
微生错哈哈大笑:“我跟你开玩笑哩,我倒听人说,不吃肉的和尚成不了大道。”
又对小二道:“来半碗菜,半碗肉。”说罢又给了小二银子,小二跑着下去准备。
“和尚叫个什么?”
“贫僧法号淳一。”
“到哪里去?”
“听说鲁地打仗,所以朝鲁地去。”
“咦,你这和尚还要觅个战功?”
淳一道:“肉体凡胎,怎么经得住刀剑厮杀。我从庙中出来,听闻鲁地起了争端,故欲往,为活人止杀,为死人超度。”
“发得好宏愿,我们也去鲁地,不如一道?你的饭我管了。”
淳一合掌道:“贫僧谢过施主。”
“哎,不计较不计较。”
杜月如也已吃完,小二又端了饼和菜上来。二人看着淳一斯斯文文地吃着,不慌不乱。
淳一吃得倒也不慢,半碗菜半碗肉都下了肚,看他脸上也没什么忌讳神色。
“走罢。”
微生错站起身来拿起包袱递给淳一,淳一倒也没说什么,接过就挎在肩上,三人跟店小二告了别,一同朝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