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府的大门又高又宽,柴管家挺着又大又圆的肚子,身上的衣服又滑又亮,立在门口显得又庄又谐,他手里拿着的帐簿又厚又长,上面的字又细又密,一个掌柜又恭又敬地为他托着垂下的那部分帐簿,其余几个则又静又兢。一个又高又瘦的人抱着帐簿长街尽头跑过来,又促又拘入了众掌柜队列中。
一个又脏又臭壮年和尚在这群人后看着热闹。柴管家看完帐簿:“最近酒卖得挺好,可以多备一些货。”这掌柜便收了簿下去,刚来的那个想上前来,柴总管嗯一声伸手止他,指一指最后面的和尚,“你是干什么的?”
他身上僧袍又污又破,圆圆的脑袋上又黑又硬的短毛有些日子没剃了,合掌道:“……贫僧想化缘一些……”
“没有!你以为我们是开米铺的吗?走走走……”
“其实贫僧是想化一些素酒……”
“你一个和尚喝什么酒?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今天来乞一些酒,明天来讨一些醋,我们华家就算有金山银山,也要被你们吃空!走走走……没有没有,去别家要饭去……”
那和尚低头而去,总管又指指后来那掌柜,“你,迟到了。”
“大总管,是这样的,今天……”
总管嗯一声阻他说话,招手让他把帐簿呈上,“大总管……这是近来米铺的……”
……
那和尚垂头走着,到华家的围墙转角,有人和他招手,“大师,你喜欢喝酒?”一少年公子长得英俊,只是面有愁色,“若不嫌弃,可移步陋院中共酌。”说着先领路进了巷子之中。
走了长长一段路,和尚:“这位小施主,还是你大方,你刚才可看不见这些姓华的是有多小气。”他指着一边的围墙说着。
公子回头微微一笑,说:“正是凑巧,我正愁没人伴我喝酒呢,就遇上了大师你要找酒喝……”
巷子中转了几转,走了好久,公子领着和尚从一个后门进了一大户人家。门房家仆见是少爷的客人,也没有嫌弃这脏和尚。一会钻入一个矮矮月洞进入花园,此花园内别有一番小洞天,两三丈方圆,山石池廊,草木花鸟,围着中间一只有半丈多宽的小亭子,一切像是按了儿童的比例而建,如同进了古书中描述的小儿国之中。
和尚东张西望跟着他走过窄窄廊桥,本来精神颓闷,但今日所见所历实是大大的新奇,不由睁大了眼睛,要把一切收入眼底。到了小亭之中,两人勉强可以坐下,中间一个小碳炉温着酒,和尚啧啧道:“江南人真是够爱精致的,你这花园可比昆仑山上的宫殿都有趣。”
“大师过誉了,请……”
和尚喝了三杯,忍不住问:“公子和贫僧素不相识,为何如此看重,诚邀共饮?”
“小生见大师苦行修佛,知必有感悟,或是可帮我解惑之人……”
“恕贫僧直言,从这酒具早已设好来看,公子本来就准备好了要喝酒的,只是刚好缺了那和你喝酒的人,但是我看您这大宅中女眷丫环不少,其中也必有才情者,再说偌大平湖城,能歌善舞的名妓多不胜数,为何偏偏要选中我这样一个破烂和尚,这才是贫僧不解之处。”说着偷偷自饮了两杯。
“大师果然动察入微。小生的确是早就决定了今晚想喝酒,却苦于无人共酌呢,邀请大师来,只因适才刚好遇见大师在求酒,而时生此处又正好有酒。二来,方才我家人对大师您有些失礼之处,小生此处为他们道歉。”生白举杯相敬。
“华公子果然热情好客,华府有如此庞大家业,原是因此。方才对贵府有所失言,实是无礼至极,望华公子见谅才对。”
“小生还未自我介绍,冒昧冒昧。小姓华,名生白,请教大师法号。”
“贫僧法号尚正,只是我朋友都叫我外号卜卜丁。”
“原来是卜大师……”两人便谈着笑喝起酒来。
生白本来好友,几杯下去更加说得开,小小几坛女儿红只喝了一坛,卜卜丁脸颊鼻子就通红了,眼有点眯蒙,“华公子,我看您面有愁色,前面也提到心中有疑惑,欲借酒销愁,斗胆问一句,不知所为何事?”
生白喝一口酒,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谢大师关心,华某本来一生顺利,只是近年来,多有运滞。本来前年喜结新婚,不久便怀六甲,华府上下都盼着这婴儿降生……”
卜卜丁听到此知后事必有变,正色聆听。
“……可人人都盼着他出生,他却像是要作弄众人一般,已到足月,迟迟都没有出生,邀名医来看,诊不出原由,只说是母子平安,或只需再等些日子,然而一等,却等了半年还没有出生,眼见爱妻日渐衰弱,无可耐何,托人寻来城中口耳相传接生必保的稳婆,此婆住在城东山上,名医和同行都对她赞誉有加,我如找到了救命稻草般,亲自上门请来,她诊看后,把我拉到门后,偷偷与我说,那夫人身上披的皮毯是不是从前从未见过?我说是,她说夫人是不知什么时候被狐妖魅惑怀上妖胎,身上的皮毯是狐妖的元神所附,盖在身上,那是无时无刻不在交欢……”
“……我听了,忍着怒气把她送走,出门前她抓住我,给我个简单药方,还神色严重地千叮万嘱要烧了那皮毯,不然我家将永无宁日!她走后,我看方上是些寻常药材,便叫人拾些煎了给妻子,晚上看那毯子盖在妻子身上愈不顺眼,便乘她睡下了,拿去地烧掉,第二天妻子起床果然精神了许多,我对那涂婆又多信了几分。我赶紧去问她如何解了这邪魅,她说,这妖胎吸耗我妻阳气为食,诞生之日便是我妻阳气耗尽之时。要除此患,必需趁这妖胎尚未长成之前,吃下堕胎药,毒杀了这祸根。只要由她来行术,必可保住我妻平安。我再三确认不会对孕者有危害,就答应了她。但她也吩咐我说,我妻己入邪迷,不可理喻,不能告知她此事,只说是接生即可。然而在我游移不缺之时,关于我妻的风言风语却传了出去,并且生搬捏造,加盐加醋,大大地对我夫人的名声有损。我思索许久,不能定夺,因此才愁闷不乐。”
卜卜丁听完,觉真是一大奇事,今日所见所闻无不新异之极。呼一口气,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入喉才觉酒己冰凉。
“华公子,蒙你信任,贫僧必尽全力为你排忧!”两人相敬一杯。“华公子,此事有两疑,一是夫人腹中之子为何久久不生,二是那稳婆是否可信……”
“大师言下之意是……”
“华公子,出家人不打诳语,狐妖,贫僧是曾亲眼见过的,其狡诈无常,手段又怪又多,实在是难以对付的,不过,此狐妖与我所见之狐妖有所不同,我从没见过如那稳婆所说之怪力乱神之本领。”
卜卜丁放下手中酒杯,合掌正坐,可是有点醉眼蒙松,此中反差使其有点滑稽:“华公子,你可听说过山中有饮风餐露,长生不死之仙人,我教亦有参悟生死,不生不灭的佛。各宗法教派方法手段有所不同,其目的却是相同的,那便是脱离凡胎肉体之苦痛,达到长生极乐之境界。……”
生白心想,我问你的是事关我亲人生死之大事,你却来与说我信了佛长生不老的空话。
“各修真宗派之中,又有五大主流,并称为修真五流派,但任五流中人上下求索,有人终其一生都不能窥得门径,多数人亦只是习得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功法,大多宗师掌门,受资质时间之限,也不得正果,依旧如那寻常人,要受生老病死之苦痛,爱憎得失之烦恼,真正修得长生者寥寥不过几人。修真之路,不可谓不难,但却挡不住无数人放弃家财万贯,功名爵位追求长生不老。……”
“修真之法又以炼气飞仙为主流,其余炼丹、任侠、辩经悟道等等都为次。炼气到了本纯之境界,真气形成的元神脱体,脱胎离骨,羽化飞升,正是最多数所修习的方向,单单是炼气提纯此过程,便是姿质超常之人,得名师指点,也要数十年的功夫才能达到。然而在七八年前,却出现了一群从南海渡来之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