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草和莫数雪俩是跟着指示直去,走壁攀山而去;而在新领了分馆的弟子赶出来追,沿路问寻,走的是大路小径,寻得到山上,已如盲头苍蝇般乱闯,走了好些时候,也只是最多见了个樵夫在干活。
一众弟子散开来寻找,有个离在新远了,扶着树干喘气道:“好渴啊,都不知道赶出来找这鸟人作什么……”回头一看,远远见在新锐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把下半句吞了回去。
不要说被在新逼来的弟子们,连他自己也意兴阑珊了,找到叶一草后又要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为得罪了莫数雪而向他赔罪?还是真的如自己所说要向他请教?这人本应是在新他师父一生中最大的敌人,但自从见证这人打败了他一生中唯一尊敬的师父后,在新的信仰发生了动摇,他开始怀疑他师父,也怀疑自己。
他需要方向。
“有人!”有个弟子说,在新沿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一高大的人抱着个什么在林中悠闲地穿过,这样高壮的人在人群中必显得突兀,但在树林中却意外地和自然的气息相融,如鹿或熊。
那残忍杀害了尊师爱子和众前辈的混世魔王到底长成怎么样子,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三头六臂,铜皮铁骨;有的说其实样貌和寻常人无二致,和你我一般。
这个人很特别。那人也发现有人在看着他,在新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他想起小时候有人说遇见熊只要不引起它的注意便能无恙。在新:“各位,我们去别处找寻吧……”他发然自己的声音比意料中的小声,只有身边的几人能听见。
那人继续走原来的路,直到背面向着在新他们了,己方一人却突然大叫:“大家快看,他背的是祖师伯的白虹剑!绝对是!我小时候跟师父去总馆时见过,师叔你快看看!”
在新不想看,面上木无表情,看了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小声地说,“是的……是白虹剑……”
“喂!你停下来!”
“喂!叫你呢……”众弟子已围上了那高大的人。
又有弟子扯大嗓子道:“快快向我们的在新师叔报上你的门户,还有给我们好好解释我们祖师伯的剑怎么会到了你手上,否则……嘻嘻……格杀勿论!”
不知是不是被吵醒了,那人怀中抱着的东西呀呀哭了起来,原来是个婴儿。他开口,声音如远雷般深沉,“格杀……勿论?”他开始扫视在场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包围圈最外面的在新身上。
在新感到自己的勇气像被一只无形的兽一口吞没了,“大家让开……先打他手中的婴儿……”说完才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颤抖,在恐惧的作用下,他本能地出剑,剑上劈,剑尖划出一道约两尺的细长弧光,飞鸟般略过弟子的间隙,正好要击在那人左手的婴儿身上。
电光火石间,那人旋身用右手挡在婴儿前,刚好挡下了这一道剑气。“大家一起上!把他灭了……”不知谁带头,总之众弟子开始围笼向那人。
在新看也不看他们,长长吸入一口气,深入丹田,运足真气,身形如豹子般弹射起来,向后一跃,往身后没命地奔去。
在新把身上的真气完全灌注在双腿中,简直是快若奔马,林中穿梭,跑了好长一段路,直到迎面一堵山壁挡下,才停下来休息,他摸摸后面头发上、衣服上的几片血肉块,确定了全身上下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但心跳却扑通扑通地停不下来。在新想不再去想起这怪人,但脑中对他的最后的记忆挥之不去。那怪人不但徒手挡下他快如箭矢的剑气,更甚的是,在众弟子的遮挡下,他依然清淅记得他的手臂在筋骨外露的重伤中迅速开始愈合,这更坚定了他逃走的决心。只在他奔出三丈开外后,身后爆竹般连续传来血肉炸开的闷响,肉块就是那时候弹在他身上的。
矮树悉悉作响,把在新吓了一大跳,他手按剑柄,重心下沉,摆出一个可进可退的姿势。
“嘿嘿,我说是谁,原来是赤松的那个……谁谁,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铃子般的声音一听便使人记得是莫数雪,数雪走出矮丛来,看傻子般上下打量着在新。她身后跟着出来的另一个人,则令他的眼睛都亮了。
这人穿着农民的破旧衣服,身材高瘦,手也长,左手随意拿着今早数雪取走的黑羽剑。叶一草样子没变,但好像比在新记忆中的沧桑了许多,一草眼中的锋芒好像随时要喷薄出来,但又故意把它抑制回去,因而眼神变得闪缩,当年挑战赤一心老爷子时的狂傲之气荡然无存。
因此在新的期待变成了失落,乃至轻视。不但是这个天下第一剑“执剑归一者”叶一草,在新的师父,前任归一者赤一心也是这样,在他们的技艺或者成就到达了一个高峰,便会因为一些小挫折而退缩,能力越高,此时便会更加倍地怀疑自己。他师父痛失爱子后一蹶不振,整天躲在房间里雕刻佛像,他本要雕的是菩提树下的年轻释迦牟尼,但刻出来的却像是并未觉悟的佛,刻满一个房间的佛像,尽是苦、病态、悲痛、困惑的诸漏缠身的表情形貌。
叶一草估计也是如此。我绝不会这样退缩,绝不会这样懦弱……在新对自己说,只有那样,才能在顶峰上再进一层!
在新这时注意到,叶一草的目光早已不在自己身上,而是穿过在新紧紧盯着他的身后。在新不由地全身汗毛直竖,耳朵嗡一声,身后到底有什么?再也不顾什么面子了,抱头窜身躲到叶一草身后,“叶前辈救我!”
“不必多礼……”叶一草说着拨出手中的黑羽剑来,皱一皱眉头,“不过你们送我的这把剑软绵绵的,怎么杀敌?”
数雪也附和:“是呀,我师父本来用的金刚孔雀混金剑是世上最坚硬的剑,无坚不摧,你们送这把乌鸦毛软趴趴剑给他,是不是想嘲笑他?”
“不不……不是的,叶前辈,这……这把剑的确也是吹毛断发的宝器……您……”
数雪:“你就吹牛吧……”
“数雪,专心应敌……”
她的嘲讽应声而止,数雪向前看去,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三人的目光向着森林射去,但奥邃的森林将他们的目光全部吸收吞没。
只有树和树交叠,没有任何人或兽的踪迹,但令人气滞的压迫感却证明着,它就在那里,它可以在任何地方。
这是一种奇怪的对峙,是这三人和整个森林的对峙。
一开始三人还是直视着前方,但是时间久了,除去身后的山壁,任何地方都好像随时会有威胁扑来,在新便开始按剑四顾,但越看四周越觉得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每棵树看起来都可能有敌人藏在后面,再看几下,眼都花了,是每棵树都成敌人了。
在新再也忍不住了,“呀……”快速挥剑发出几道剑气,前三道后三道,胡乱射入林中,击得树叶纷纷飘落。森林却静得像死亡一样,连鸟叫虫鸣都没有一声回应。
森林依然寂静,但数雪一直凝神,眼睛如鹰般注视着森林。女性的细致让她分辨出树与非树的差别,就在在新扫射一轮后,“就在那里!”说着丰腴的身体如脱兔般敏捷跃出。
“数雪!别去!”叶一草喊出时,数雪衣角已没入远方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