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符三年（1100）苏轼渡琼州海峡赴廉州时所作。前半首纯用比体，喻政治阴霾和自己遭受的灾难即将过去，自已的品质本来就是纯洁清白的。后半首不仅表达出绝处逢生的喜悦，而且把经受磨难看作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奇绝漫游，真是胸襟阔大。
【原文】
参横斗转欲三更，①苦雨终风也解晴。②
云散月明谁点缀？③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鲁叟乘桴意，④粗识轩辕奏乐声。⑤
九死南荒吾不恨，⑥兹游奇绝冠平生。⑦
【注释】
①参（ｓｈēｎ）、斗：两星名，二十八宿（ｘｉú）中的两宿。横、转：指星座位置的移动。②苦雨：下个不停的雨。终风：吹个不停的风。语出《诗经·邶风·终风》：“终风且暴。”③点缀：加以衬托或装饰，使原有事物变得更美好。《晋书·谢重传》载：谢重在司马道子家作客，正值月色明净。道子认为极好，谢重却认为不如有点云彩点缀。道子开玩笑说：“你自己心地不干净，还想将天空也弄得污秽吗？”据此，这里”点缀”亦可释作翳敝、沾梁。④鲁叟：指孔予。乘桴（ｆú）：坐木筏。《论语·公冶长》载：孔子曾慨叹自己的主张无法实现，想坐木筏到海外去。这里说自己迁流海外有年，愧未能在其地化民成俗，所以只能说有乘桴之事，而未能符孔子之心，因此不免遗憾。⑤轩辕：即黄帝。《庄子·天地》：“黄帝张（演奏）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这句是以轩辕古乐比大海涛声。⑥九死：多次几乎送命。⑦冠（ɡｕàｎ ）：居首位。
藤州江上夜起对月，赠邵道士①
【题解】
元符三年九月自廉州至藤州时所作。诗中写他在江上夜起，对月饮酒起舞，抒发胸中清朗逸气，以及“独醉还独醒，’之情怀。全诗笔力曲折而流畅，如白云舒卷，意境高旷淡远。纪昀叹为“神来之笔”（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卷四十四引）
【原文】
江月照我心，江水洗我肝。
端如径寸珠，堕此白玉盘。②
我心本如此，月满江不湍。③
起舞者谁欤？ 莫作三人看。④
峤南瘴疠地，⑤有此江月寒。
乃知天壤间，何人不清安。
床头有白酒，盎若白露清。
独醉还独醒，夜气清漫漫。
仍呼邵道士，取琴月下弹。
相将乘一叶，⑥夜下苍梧滩。⑦
【注释】
①藤州：今广西藤县。邵道士：名彦肃，居梧州都峤山。为东坡旧交，这时也来藤州。②这两句说月照江水，有如珠堕玉盘。③湍：流急。④反用李白《月下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语意。⑤峤南：犹岭南。⑥一叶：谓小船。⑦苍梧：今广西梧州。
将至广州用过韵寄迈、迨二子①
【题解】
元符三年九月至梧州时所作。此诗抒写了将与三子团圆的喜悦。诗人对三子热烈赞赏并亲切叮咛，期待今后父子安居、共享天伦之乐。
【原文】
皇天遣出家，②临老乃学道。
北归为儿子，破戒堪一笑。④
披云见天眼，回首失海潦。④
蛮唱与黎歌，余音犹杳杳。
大儿牧众稚，四岁守孤峤。⑤
次子病学医，三折乃粗晓。⑥
小儿耕且养，⑦得暇为书绕。
我亦困诗酒，去道愈茫渺。⑧
纷纷何时定，所至皆可老。
莫为柳仪曹，诗书教氓獠。⑨
亦莫事登陟，溪山有何好？⑩
安居与我游，闭户净洒扫。
【注释】
①用过韵：苏过有《将至五羊先寄伯达、仲豫二兄》诗，此用其韵。迈字伯达，迨字仲豫，此时自惠州到广州迎接父亲。②出家：原指弃家削发为僧尼，此指离开家乡。③戒：佛家戒律。④这两句说奉君命离海岛北归。⑤牧众稚：这两句说大儿苏迈留在惠州抚养众子女，共四年。孤峤：指惠州。峤，尖峭的高山。⑥《左传·定公十三年》：“三折肱（手臂）知为良医。”⑦小儿：指苏过。此句用《扬子》。“古者之学耕且养”句意。⑧去：距离。⑨柳仪曹：指柳宗元，曾为礼部员外郎，即仪曹郎。刘禹锡诗中每称柳宗元为柳仪曹。这二句说不要像柳宗元那样被贬蛮荒之地，只能用诗书教化少数民族人民。⑩这二句说：也不要像柳宗元那样爱好登山临水。柳在永州、柳州时，喜游山水，皆有游记。
跋王进叔所藏画五首①（选三）
【题解】
元符三年北归过南海（今属广东）时作。三诗表面咏画，却各寓托讽：或自寓，或讥刺小人趋时取宠，或抨击当权者残害贤臣。
【原文】
徐熙杏花②
江左风流王谢家，③尽携书画到天涯。
却因梅雨丹青暗，洗出徐熙落墨花。④
赵昌芍药⑤
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着薄罗裳。⑥
扬州近日红千叶，自是风流时世妆。⑦
赵昌山茶
游蜂掠尽粉丝黄，落蕊犹收蜜露香。⑧
待得春风几枝在，年来杀菽有飞霜。⑨
【注释】
①王进叔：时为岭南监司，出所藏画请作者题咏。②徐熙：五代末南唐画家，善写花卉草虫，其画艺最为李后主（煜）所赏识。③这里指王进叔。④落墨：以墨笔勾勒，略设色绘成，称“落墨画”，为后来“没骨画”的先驱。⑤赵昌：字昌之，宋时剑南人，也是有名的花卉画家，尤工蔬菜草虫。⑥此二句，以佳人比芍药，也是作者自寓。用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诗意。⑦红千叶：指扬州芍药“御爱红”。《东坡志林》云：“扬州芍药为天下冠。”时世妆：指当时所谓“御爱红”、“御爱黄”之类。这两句暗讽在朝当权者。⑧这两句比喻君子被小人排挤，也以落蕊自喻。⑨菽（ｓｈū）：豆类的总称。这两句比喻好人备受摧残。
过岭二首（选一）
【题解】
元符三年（1100）七月，苏轼抵廉州。八月迁舒州团练副使、永州安置。途中又复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在外州军任便居住。苏轼后拟往常州。建中靖国元年（1101）正月度大庾岭到达虔州（今江西赣州）。此诗是过岭时所作。诗中写他南迁七年，视世事如醉梦；而眼前的山水美景，却又牵动他的诗兴。
【原文】
七年来往我何堪，①又试曹溪一勺甘。②
梦里似曾迁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③
波生濯足鸣空涧，雾绕征衣滴翠岚。④
谁遣山鸡忽惊起，半岩花雨落毵毵。⑤
【注释】
①七年：苏轼自绍圣元年贬惠州，到元符三年北归。已经七年。②曹溪：源出广东曲江县东南，西流入溱水，苏轼过岭要经过曹溪。曹溪为佛教禅宗胜地，其水称功德水。③江南：指虔州。④岚：山中蒸腾的云气。⑤花雨：谓落花如雨。⑥毵毵（ｓāｎ）：毛羽细长貌，此处形容花雨纷纷下落。
赠岭上老人
【题解】
与上首同时作。宋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二云：“东坡还至庾岭上，少憩村店，有一老翁出问从者曰：‘官为谁？’曰：‘苏尚书。’翁曰：‘是苏子瞻欤？’曰：‘是也。’乃前揖坡曰：‘我闻人害公者百端，今日北归，是天佑善人也。’东坡笑而谢之，因题一诗于壁间云。”此诗表达了对岭上老人的情谊和幸得生还的感慨。
【原文】
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合抱手亲栽。
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
次韵江晦叔二首①（选一）
【题解】
建中靖国元年（1101）北归抵虔州时作。此诗吐露了作者一颗饱经磨难仍然光明磊落的诗心。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六评颔联：“语意高妙，有如参禅悟道之人，吐露胸襟，无人毫窒碍也。”诗风逼近老杜。
【原文】
钟鼓江南岸，归来梦自惊。
浮云时事改，孤月此心明。②
雨已倾盆落，诗仍翻水成。③
二江争送客，④木杪看桥横。
【注释】
①江晦叔：江公着，字晦叔，桐庐人，建中靖国初为虔州知州。②用《中兴间气集》杜诵《哭长孙侍御》诗“流水生涯尽，浮云世事空”句意。③用韩愈《寄崔二十六立之》“文如翻水成，初不用意为”字面。④二江：指江公着兄弟二人。
虔州吕倚承事，年八十三，读书作诗不已，
好收古今帖，贫甚，至食不足①【题解】
建中靖国元年（1101）北归途中过江西时作。此诗赞扬吕倚承事年八十三，在贫困乏食的境况中，仍读书作诗，手不释卷，收藏古今书帖。作者希望当地官员尊敬关怀这位老人，给予他补助。诗中“饥来”以下三联，炼字琢句精警凝炼。
【原文】
扬雄老无子，②冯衍终不遇。③
不识孔方兄，④但有灵照女。⑤
家藏古今帖，墨色照箱笛。⑥
饥来据空案，一字不堪煮。
枯肠五千卷，磊落相撑拄。
吟为蜩蛩声，⑦时有岛、可句。⑧
为语里长者，⑨德齿敬已古。⑩
如翁有几人，薄少可时助。
【注释】
①虔州：州治在今江西赣州。吕倚：字梦得，维扬人，一生蹭蹬，至老始得补虔州瑞金簿，致仕，贫无以归，年八十余，惟有一女，嫁赣人，因居焉。承事：职事。低微官职。②扬雄：汉代辞赋家，比拟吕倚。③冯衍：战国时孟尝君门下食客，比拟吕倚。④孔方兄：指钱，铜钱中有方孔，故称。鲁褒《钱神论》：“亲爱如兄，守日孔方。”⑤灵照女：《传灯录》载：庞居士有女名灵照，常随制竹漉篱，令卖之，以供朝夕。⑥筥（ｌǔ）：竹篓之类。⑦蜩：蝉。蛩：蟋蟀。⑧岛、可：唐代诗人贾岛、可明。二人诗皆清苦。⑨里长：一里之长，犹里正，里尹。⑩这句说自古以来敬重老人是一种美德。薄少：微薄、少许。韩愈《赠卢仝》诗：“俸钱供给公私余，时致薄少助祭祀。”
自题金山画像
【题解】
建中靖国元年（1101）五月，苏轼抵达仪真（今江苏仪征），六月经润州（江苏镇江）到常州居住。此诗是到仪真后游金山寺作。《金山志》云“李龙眠（公麟）画东坡像留金山寺，后东坡过金山寺，自题”云云。此诗是东坡自题也是自挽，却以谐语出之。
【原文】
心似已灰之木，①身如不系之舟。②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③
【注释】
①这句指自己已达到一种物我两忘的精神境
《庄子·齐物论》写南郭子綦已达此境界。其弟子颜成子问他：“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②写自己晚年飘泊不定的生活。③作者认为这三地的贬谪生活，对他一生的思想和创作具有重要影响。
春夜
【题解】
此诗难以确定写作时间，故列于卷末。《诗人玉屑》卷八引杨万里评此诗与王安石的《夜直》“二诗流丽相似”。
【原文】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