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华一早在宫中给皇帝敬了茶,又在殿门口与掌管后宫的德贵妃行了拜礼。
祉禄守在殿门外恭候着迎着他的姐姐,刚准备送她到宫门口,就听到忠靖公共来传皇帝的口谕,让他们去昭阳宫为先皇后行叩拜之礼和敬茶。
这是昭阳宫封闭十数年来,第一次打开了大门,从宫门就铺了长长的红毯直到含光殿,以前侍候先皇后的在籍宫人们守在殿门口,跪拜着恭迎她们的小公主入殿。
殿内的正大堂内,先皇后的绣画高挂在正面,长条端案上放着鼎炉和黍稷梗。
祉禄强忍着哭泣,在安华身后一个位置的地方跪下。两人纷纷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的微躬着身子走到端案前捧了一把黍稷梗放入鼎炉,又回到垫子上跪下虔诚的叩首。
一旁的嬷嬷端着一杯热茶递给她,安华将茶杯放到端案上,将盖子打开,殿外的宫人开始忍不住大哭起来。
今日除了是皇帝嫁女,还是皇帝娶媳,宫内按理不能有大哭之声,但这是昭阳宫,是所有法外之地。
公冶子在宫门口设好了十六人的大红喜轿,只等着他的新婚妻子从宫内出来。祉禄骑着红花高马,引领着身后的流苏花轿缓缓走到宫门口,公冶子朝他们作了个长揖,祉禄这才下马走到安华身前单膝跪下,将他的姐姐背上公冶子备好的花轿。
新娘子的双脚不能落地沾灰,因此景朝的婚嫁中新娘一般会由娘家的兄长或者弟弟背着出门,一来表示自己的女儿身份高贵未免粘染尘俗,二来由娘家舅子背着以示撑腰以后夫家不能欺负。
背着新人还要跨过火盆藤棘,天家皇子素来尊贵,这一习俗一般会由宫中指派给在公主出嫁后贴身侍候的内院祗候或是护卫官长来背,皇子们只是跟在身侧。
安华盖子帕子不知道是祉禄,她趴到他的背上时,问道那熟悉的犀木香气,才惊然反应过来,来背着她的,是她的弟弟。
“姐姐新婚大喜弟弟没有什么可以相赠,但是弟弟这不算宽厚的后背,永远是姐姐日后最可依靠的地方。”
祉禄将下摆别在腰间,他稳稳的背着安华,跨过道道炭盆和藤棘,口中颂起了《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祉禄言语高腔,每颂一句脚步便是一顿,安华将头枕在他的背颈处,热泪流入了他的衣襟,不敢出声唯恐一开口便会哭出声来。
“新娘,入轿!”
公冶子关上轿子的门,从衣襟处摸出一个红色的锦囊礼包递给祉禄,道:“桃花好,朱颜巧,凤袍霞帔鸳鸯袄。东风送,香云迎,银钗金钿珍珠屏。公冶世鸿,定会真爱重华君的阿姊。”
足足千人的亲队伍从宫门口一直展延在禁中的宽敞官道上,蜿蜒数里,浩浩荡荡,仿佛是一条披着红妆的游龙,华盖车上的大鼓和云锣的响声洋溢着吉祥喜庆,队伍最后的花车上还有随街撒落红包和糖包,一时间禁中城内欢声寰宇。
皇帝和忠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着自己最爱的女儿出嫁,双眼不由得湿润起来,他抚着一块还未雕好的玉佩,自言自语道:“你看,我们的安华和重华,都已经成家了。你还说要为我们的安华雕刻龙凤佩玉做嫁妆,可是你食言了,你看,你这龙佩都雕完!”
忠靖站在皇帝的身后,只觉得好像皇帝头上的白发,又更多了些。
“陛下,我们该回去了,桓亲王已经携南羌公主进了宫门,这新妇敬茶,少不得天家的大家长得在。”忠靖轻轻的开口,打断了皇帝的自哀。
“嗯,回去吧。”
公冶子府上的喜事没有宫内隆重,他取了去了箭头的羽箭朝着轿子四方射去,就亲自上前背着自己的媳妇进了府。
公冶府上没有高堂,安华又身份高贵,两人只是在正堂前祭拜了天地。
因那日桓亲王在宫中大摆宴席,祉禄和琉惜都因圣喻要留在宫内,他们也就没有摆喜宴,只是关上门自己府上热闹的吃了个便饭。
酒过三巡,公冶子便离席回了房中。
他看着安华那一身大红嫁衣,鲜艳夺目,身上配着的玉饰金器,都精致华美,那是祉禄寻遍了整个晋阳为她找来的。
头上的红盖被一杆金秤杆挽起,安华看着眼前一席大红喜服金冠玉簪的公冶子他不似寻常夫君一般与新婚娘子共坐一榻,而是宛如独立的孤松一般站在她的跟前。
房中都是红绸金帘,烛台上遍布龙凤呈祥如意纹的红烛燃烧的正是浓烈,可他身前的这新婚郎君却一双眼眸如寒星射光,他在喜娘的安排下这才坐到她旁边,与她喝了合卺酒。
喜娘领着一旁的随侍宫女门为新婚的夫妇唱诵祝词,安华刚要挥退众人,却见身旁的人缓缓朝他欺身而来,指节分明的大手轻托起她的面颊,轻轻的吻上她的唇。
安华整个人怔怔的坐在那里,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公冶子,只觉得他好像并不像外面的人所形容的一般坚韧刚毅神勇威武。
他的脸色有些暗黄,身上的松溪木香下好像养着一种淡淡的草药香气。
眼前氤氲的雾气消散,他还是那个他,冷酷如昔,那份留在唇上的温暖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出嫁前祉禄曾跟她说,公冶子在建畿营时常常负伤,身子很多旧患,近日旧疾犯了,让她切勿声张。
可当她真正看到他这副神色时,免不得心中有些疼痛起来,望着他久久不曾说话,终是淡淡地笑了笑
他的双眼就如一口平静了许久的潭水般无波幽深,神色亦是不加掩饰的淡漠,让人一眼看去好像听见他说此时最好别去与他亲近。
安华见他这般神色,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火气,今天明明也是她的新婚之喜,不管两人是何原有结合为夫妻,两人心中有个芥蒂,今夜也应该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搁置一旁,不是吗?
“你是不是就这么不愿意娶我,我们才刚拜过天地,你就摆脸色给我看。”安华到底是被宠惯了,明明是委屈巴巴,说出来的话还是生冷硬气。
“没有。”公冶子神色更为青了几分,开口说话冰冰冷冷。
“你!”安华是坐不住了,她从床榻上起来,走到书案边上刚要与他撒泼争执一番,却见到他那两片薄唇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白的发慌。
她这才闻到他身上的带着的浓郁檀香下,那隐隐约约的血腥之气。是的,他这么喜欢她,喜欢了十年之久,又怎么会对她甩冷脸呢。
脑子里的那股谜雾这才清明,她才反应过来,自从他办差回来以后,就深居简出,借着即将成婚的夫妻婚前不应见面为由,甚至都没有再踏入昶园。他不是因为之前那些事情对她有介怀,而是因为身子出了事情,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喜怒自如。
“你,你,你怎么了?”她想去搀扶他到床榻上去,可是刚一碰到他,他的唇角就溢出了鲜血。纵使见过再多场面,安华此刻也慌了,他害怕他会如褚卫那样,又离开她。
心已经如一团乱麻一般,她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踉跄着脚步就要出去,一只大手及时的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里?”
“我去叫世容,她应该还在厅里。”她极力的稳住自己的声音不去颤抖,可是哭腔还是出卖了她。
“不行,这个事不能传出去。”公冶子见她就要挣脱他有些无力的手,忙离了座去咬牙将她抱起走到床榻上,刚要轻柔的放下她,不想疼得脱了力,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就这样摔了下去。
幸好床榻铺了厚厚软软的垫子,安华不至于被摔得疼,只是两眼有点冒星。她顾不及自己头晕眼花,听到他倒抽凉气的声音,连忙站起来就去扯他的衣裳。
“安华……等下,现在,现在不行!”
如若不是担心他身上的伤,安华此刻定会开怀大笑。素来严肃正经的公冶子,现在竟然脸红耳赤,羞涩如闺中少女一般,确实是足够让她好好取笑个十年八载。
安华在他的衣襟处找到了一瓶药丸,在他的神色下掏出一颗喂他服下,才见到他的神色好了些。
“你老实告诉我,你身上旧疾是不是很严重,所以你猜不愿意娶我的。”安华扶他坐起来,眼神定定看着他。
公冶子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笑着摇了摇头,他一手拥着她,一手抚着自己的胸膛平息着有些急促的气息,在她耳边道:“安华,你要相信,即使我已经遍体鳞伤,我公冶子仍有余力去爱你。”
他们之间虽然没有太多有波澜壮阔的经历,没有太多刻骨铭心的回忆,但是这对公冶子来说,确实最真实的平淡长久,他只想努力的活着,多陪她看更多的流年的风景,为她剪除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