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儿,跟娘亲进来。”说罢,小许氏便率先走进了姐弟俩的房间。
小听溯猛地一缩脖子,只觉后背一凉,下意识抬眸瞥了一眼自己的姐姐。
曲听泷也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咽了口口水,直觉告诉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但是……
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一起去,小听溯这才鼓足勇气,一手牵着她,拉着她一起进了屋子。
在印象里,小许氏一直是软弱的,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脸上露出这样严肃而冷漠的表情,而且……
对象还是小听溯。
见他死死拽着大女儿的手,便冷冰冰道:“这一次,便是有你姐姐在,娘亲也断不会轻饶你!”
小听溯不知所云,眨了眨眼,轻唤了一声“娘亲”,下一秒,便忽闻一声格外清脆的响声,半边脸颊顿时疼得火烧火燎,他愣了愣神,张嘴呸了一口,便从血沫里吐出颗牙,这才后知后觉地哇一声大哭起来。
别说是他,就是曲听泷都没反应过来,幸好她的关注点不在自己身上,否则那一瞬间的怔愣,怕是要露馅。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小小年纪的就敢自称小侯爷?爹爹平日里教你的忠义礼孝你都学到哪里去了?狗肚子里吗?连祖母这样的长辈你都敢这样顶撞了?我生了你姐姐这样的孩子还不够,难道还要生下一个你这样的不孝之子来吗?你真是该罚!这一百遍《二十四孝》,还不够你长一长记性!”
曲听泷又愣了愣,所以,她这般生气而严肃,自带一种骇人威严的原因,竟是因为小听溯顶撞了曲老太君?
为了这样可笑的原因,她居然还打落了小听溯的一颗牙?
她脸色一变,一把揽住尚在游神状态的小听溯,挡在母子俩中间,委委屈屈的呜咽道:“不要打弟弟,不要打弟弟……”
小听溯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止住了哭,只满脸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娘亲打我……?”
“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他忽然梗起脖子来,声嘶力竭:“我没错,我在保护娘亲!”
如果不是他为她出头,不用多久,堂堂的忠义侯夫人为寺庙捐门槛的事就会传遍京城,无论理由是什么,哪怕仅仅只是为了儿女祈福,那都是被千人踩万人踏的东西,她这个忠义侯夫人无论如何都难逃被人戳脊梁骨耻笑的命运,哪怕有朝一日能够夺回爵位,这个污点也会伴随她一生,甚至死后,也不得安生。
这样浅显的算计,连他这个才六岁的小屁孩都能明白,难道她这个当娘的不明白吗?
小许氏没想到,一向天真温和的小儿子竟会这样顶撞自己,愣了愣神,又急又气,抬手又要打他,小听溯却从姐姐怀里昂起头来,有水珠在眼眶里打转,却是一脸的倔强:“你打啊,打完了我便去放把火,和祖母婶娘同归于尽,看以后,还有谁敢欺负我娘亲!”
闻言,小许氏举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终究没能落下去。
她何尝不清楚这孩子今日所为全是为了她这个没用的娘亲?
可……
正是因为她没用,这孩子才不能这般出头,她自小在这深宅后院里长大,她比这孩子清楚的多,一旦提起小侯爷这个身份,便等同把自己脖子往大姐她们的刀下伸。
要知道,这刀什么时候落下来,可全看大姐她们的心情!
宁可背负捐门槛的污名活一辈子,她也不愿,自己的孩子再多任何不稳定的危险因素。
这是她身为人母,能在炼狱里提供的唯一帮助。
可这孩子,还不能懂她的苦心。
小听溯满腔的委屈,他就不怕老太君吗?他也怕啊!
他也是鼓足了勇气才能这样开口对老太君说话,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娘亲出头,结果呢?
结果他反而挨了一个耳光被打落了一颗牙,而打他的,不是别人,竟是他亲娘!让他如何能不委屈,不怨怼?
他就这么梗着脖子,红着眼圈,定定站在她面前,满脸的倔强,嗫嚅着嘴唇,不让眼泪滴下来。
小许氏哪里还打得下手,咬紧下唇,鼻尖一酸,今日所受之屈辱侵袭而来,热泪涟涟,蹲下身来与小听溯齐平,捧着他的脸认真道:“溯儿,你长大了,会保护娘亲了,可是,你知道吗,娘亲斗不过你婶娘,爹爹也斗不过你二叔,咱们不去想什么爵位了好不好,咱们……只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一起活着就够了,好不好?”
她活了几十年,吃的盐比这个孩子吃过的饭都多,何尝不知道大姐的算计?现在鹤立的手臂已断,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去战场打天下了,他心性敦厚,论心机,怎么可能是小叔子的对手?更遑论他还有万贯家财做后盾,而自己……
却穷的家徒四壁,甚至于每月的月钱,都得从大姐的手里领。
她拿什么去争?拿什么去抢?
什么名不名利不利的,她通通都不在乎,她现在只想退而求其次,保证这两个孩子都可以平安长大,一个嫁人一个娶妻,仅此而已。
小听溯却又梗着脖子道:“什么叫斗不过?娘亲就这样放任她们欺辱于你吗?捐门槛也可以忍气吞声?”
她摆了摆首:“没关系,娘亲怎么样都没关系!”
“那姐姐呢?也放任她们这样欺辱姐姐吗?”
“泷儿……”
见小许氏调转了目光,曲听泷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扭曲了表情,举止之中顿时透出一股傻气来。
小许氏未曾起疑,只嗫嚅道:“泷儿……又听不懂……”
是,以前的她确实是傻到好赖话都听不出来,可现在的她,听得明明白白,而且……
“她听不懂,我听得懂!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我娘就要被人欺辱,凭什么我姐姐就要被人耻笑?凭什么我的东西要白白被人抢走?还不是因为你们太没用了!就是因为你们大人没用,才要我这个小孩子来出头,你只敢打我这个亲儿子,只敢叫我一味忍让,有这等脾性,怎么不敢发到婶娘身上去?”小听溯声嘶力竭,什么都顾不上,一股脑宣泄了个痛快。
这些年来,这个小小的孩子,到底背负了多少不公和委屈,才能气急到这个地步?
这番话,字字珠玑,如刀如剑,全部扎在小许氏心坎上,疼得她说不出话来,只顾倚着门瘫坐下去,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