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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交锋记

第二日,澹台劫细细穿好官服,向赵国同传递交国书,不多时,得到答复,进宫面见赵王。

赵惠文王乃一代雄主赵武灵王之子,当年赵国突遭巨变,赵武灵王被困宫内三个月活活饿死,后由其长子继位,是为赵惠文王。

赵惠文王继位后,励精图治,中兴赵国,任用贤能,内有平原君赵胜为相,外有赵奢廉颇等大将。赵国经过他十年经营,如今已成北方诸侯国中首屈一指的霸主。

澹台劫此刻正在赵王宫内行进,身后跟随着会俊项绍宁两人。赵王宫雄伟异常,仅是外城门至内宫北门便有八百步之远,大殿房屋、亭台楼阁林林总总竟有数百座之多。不时有一队队赵国军士持戈列队巡视,军容之整齐,训练之有素,乃是澹台劫平生仅见。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对于宫庭建筑三人只能看个热闹,但是看到赵国军士目光立即就不同了,这些赵国军士均身高七尺有余,身形健硕,一队二十人行进时竟连步法身姿都完全一致,每行至岔路或转弯处,为首伍长往往仅说一字整队军士就能随之改变方向。

会俊小声对澹台劫耳语道:“公子你看那些赵国士兵,太厉害了!我鲁国军士除禁军和翎军外,恐怕差的很远。”

澹台劫点头道:“赵国军士的确雄壮。不过我听说秦国军士训练有素尤有甚之。秦赵两国多年以来,打打合合,彼此砥砺,这也是为何秦赵两国是当今军力最强盛的国家。”

这时,一队内侍抬着一顶流苏红绸盖顶的金架从后方赶上,澹台劫三人侧立路旁,让开道路,那金架正要超过三人,突然帐内传来一声:“停!”

内侍监闻言,高声喝道:“左右停架!”

这时金架围布被掀开,一身着相服的中年男子优雅而下。那男子眉目之间温柔平和,虽面带贵气,但却给人一种亲近之感,举手投足间也是仪态大方。

那男子行至澹台劫身前,拱手一拜问道:“在下赵胜,敢问尊驾可是鲁国都尉澹台劫?”

澹台劫回礼拜道:“正是武城澹台,久闻平原君盛名,今日有幸一见,名不虚传!”

平原君赵胜挽住澹台劫手臂,弃架与澹台劫一同步行,笑道:“澹台兄过奖。在下也久闻澹台兄年少有为,年仅十六便率兵退齐国十万大军壮举,如今可是天下诸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下惭愧,祖荫庇佑,忝居赵相,却未能如澹台兄一般壮阔!”

澹台劫赶忙告罪:“平原君对在下过誉了,在下侥幸获胜,全凭鲁国将士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方能力挽狂澜。”说罢指向会俊道:“就比如此人,他名为会俊,当日任许丰西城千夫长旅帅一职。他为挡住齐军骑兵,亲自上阵拼杀,身中数刀,麾下士兵更是死伤过半,整整一个千人队到最后健全者只剩不到四百人。所以还请平原君莫要再将此战归于澹台头上,否则澹台将日夜难眠,愧对殉国将士。”

说罢停身深深拜了一拜,赵胜大为触动:“此人虽年纪不长,却仁义待人,更难得不骄不躁,他日必是一国栋梁。只是可惜生在鲁国这样的弹丸之国,难有作为,假若投入我赵国,我愿让他出任副相。”

赵胜一时想的恍惚,澹台劫三人奇怪的看着他,赵胜猛然回误,嘿嘿一笑为掩盖过尴尬岔开话题道:“我与你内人三哥孔云是忘年交,他昨日来拜会过我,说你今日要入宫递交国书,请我关照一二。我本是看在孔云面上,今日入宫帮你,但见得澹台兄,心生亲近之感,王兄那里你尽可放心,赵国愿与鲁国结下盟友之约,守望相助。等此事了,你一定要去我府上坐坐,我麾下跟随了不少奇人异士,其中不乏才子,咱们一同饮酒作乐岂不美哉?”

澹台劫对这平易近人的平原君赵胜也觉得有一见如故之感,当即应下赵胜相邀。

两人有说有笑,这偌长的王宫道路也仿佛不在觉得枯燥。澹台劫看着赵胜谈笑自若,心道:“人都说平原君是君子风范,与其相处如沐春风。果然名不虚传,我这才与他相识不到半个时辰,却有故人重逢之感。此人对我坦诚相待,我也需与他肝胆相照。”

行不多时,来到赵王大殿,赵惠文王此时正眉头紧锁,手中拿着一卷竹简,面前还堆着高高一摞。

赵胜看赵王思索国事,示意澹台劫先不要出声。澹台劫会意,静静伫立一旁,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脚面。

片晌后,赵王长叹一声,抬起头来,才看到殿中站着两人,一人为赵胜,另一人少年模样,身着鲁国官服。

赵惠文王道:“这位可是鲁国国使澹台劫?”

澹台劫拜道:“启禀赵王,在下正是澹台劫,此番出访贵国,代我鲁王递交国书,以修两国友谊。”

赵王点点头道:“前时国书孤已看过。孤久闻贵国乃礼仪之邦,也是心向往之。只是实不相瞒,孤即将与秦国开战,战事一触即发,孤方才便是为此事头痛。不如两国交往一事等战事告一段落再做打算如何?”

澹台劫拱手拜道:“有道是朋友有难,倾力相助。赵王既然知我鲁国是圣人之乡,当知我鲁国上至平公,下至奴役,皆是仁义之人。如今赵国有刀兵之事,澹台不才,但也愿尽绵薄之力。”

赵王奇道:“孤直言不讳,你鲁国国微势弱,你又还是个少年,如何能助我赵国?”

澹台劫正色道:“国虽小,但守信。人虽幼,但无惧!”

赵王哼笑了一声道:“孤最讨厌大言不惭却无实学之人,那你说说看,如今对秦国大军来犯,该如何对策?”

平原君赵胜正要出面圆场,澹台劫却拉住赵胜,向前一步道:“澹台不才,愿献退秦四策助赵王。一,调兵至阏与,秦如犯赵国边境,必取道韩国上党郡,届时可趁敌立足未稳时突袭秦军。二,调拨赵境精锐游骑,整合万余人,每骑配五日口粮,即日取道北匈奴入秦境,务必骚扰敌后方,使秦国军心不稳。三,外交联合魏燕楚鲁卫等诸侯国,可假作出兵即可,逼秦王投鼠忌器。四,扣留秦公子异人,必要时可杀之,并宣告天下,秦国撕毁契约,赵国必须反击。”

赵惠文王初闻吞并阏与,还不以为然,认为澹台劫不过是消息灵通,因为他已经命廉颇前出阏与。但是越听眉间越是舒展,直听到后来大喜喊一声道:“好计谋!”

随即走下王座,以告罪礼向澹台劫拜去,道:“孤以貌取人,是孤错了,但是先生献孤良策,孤不能不赏!先生,请说,想要什么,孤能办到一定办!”

澹台劫见赵王向他告罪拜礼,赶忙扶住赵王,道:“赵王折煞小臣了!小臣只愿你我两国从此交好,为兄弟友邦一般。”

赵王道:“必是如此,孤即时撰写国书,请先生交给鲁平公。只是孤还有一事望先生允诺,孤听闻先生才高八斗,方才是想试一试先生成色如何,现知先生大才,还请先生暂留赵国,助孤退秦,如何?”

澹台劫心道:“真是瞌睡给了枕头,正愁怎样留下处理掉吕不韦,如今倒是有了借口。”

于是当即拜倒应允。

说回吕不韦那边,这两日他再未去过公子异人处,每日间只是拜访赵国官员,四处走访邯郸。

这一日,公子异人突然离开使馆,同行还有赵姬,两人同乘一辆车架,前去城西一名医医馆问询孕情。两人进入医馆约半个时辰后便相伴而出,赵国一众探子只当是日常问医,未做他想。

姜庆也全程追踪,但是却发现不对,异人和赵姬进入医馆前后都穿着斗篷,如今是七月天,炎热无比,寻常民夫走卒平日里甚至赤裸半身,这二人却披着厚重斗篷。虽大概看去,进出医馆的都是异人及赵姬模样,但他总觉得心有不安。

赵国一应探子随着车架离开后,姜庆还是决定暗中潜伏在医馆周边观察。

约两个时辰后,一普通马车停在医馆门口,有一蒙面之人从马车上走入医馆,姜庆悄然爬上医馆屋顶,耳贴上去,专心听着屋内声音。

依稀间,有一男子说道:“你可安好?”

又有一女子回道:“异人待我很好,他说将来如果生的是儿子,无论如何要立我为妃。”

那男子嘲笑一声,道:“你的志向就是当个妃子吗?”

那女子语有幽怨,道:“能当个妃子我已经很满足了。再说,你将我送给他,不就是认为他能当王吗?”

那男子似乎有一丝不耐烦,生硬说道:“你该明白你的身份!还有你的任务!”

女子道:“我一直谨记,可是我很怕,怕陪你玩火最后引火自焚!我还有一事要问你,为何今日我见到那两人有一人是我表妹呢?”

那男子淡然道:“她早就成我为我死士了,甚至比送你去异人那里还早。”

女子哭泣道:“舅舅就她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你为何一定要选她!”

那男子从开始到现在,语气都很生硬,这时却莫名软了下来,柔声安慰道:“选她实属无奈,谁让她长像和你如此相似。说实话,我也不想你有事,你腹中孩子是?”

说到这,那男子欲言又止,那女子停止哭泣,轻声说道:“异人不知,你还不知吗?王孙颖不是你的人吗?他是名医,给我搭个脉就知道我孕期月份,你去问他啊!”

那男子似乎停顿片刻,随即欣喜若狂,连声笑道:“好好好,我就知道是我的,你尽可放心,我必护你母子俩安全。”

接下来便是一些软语情话,屋内两人缠绵悱恻,姜庆却悄声离开,飞速奔向鲁句践庄园,向澹台劫回报要情。

澹台劫此时刚好从平原君庄园回来,正在洗面,听闻姜庆来报,连水都不及拭干便前去相迎。

姜庆将方才所见所闻一字不漏报给澹台劫,澹台劫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知道吕不韦的计划了。”

随即命姜庆将一干人等全部召集起来议事。

众人到齐后,澹台劫道:“方才姜先生探得一重要消息,吾思索分析后,算出吕不韦计划。首先要表扬会俊,你前日探得桃色花边竟是真事,赵姬之子果然是吕不韦的。吕不韦在下一盘大棋,如能成功,甚至会断掉秦国王室血脉。我们不管那些,只看眼下之事。吕不韦今日必是让异人将赵姬送至医馆,再让赵姬替身随异人回去。众人皆知赵姬有孕在身每日需深居静养,那他所安排的替身便可不露马脚。他留赵姬在医馆,我预料有两层准备,一是赵姬行动不便,他极有可能让赵姬先行一步,与异人分道,也好搅乱赵国探子的视线,二来是,假如赵姬待产就在这一两日内,那他必会先让赵姬生产,再做打算。如今我已得赵王信任,事不宜迟,今日我就打算将这些事全盘说给平原君,我想平原君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澹台劫停顿片刻,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沉声接着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另外,今晚我们要劫回赵姬或是她的孩子,诸位如果心里对这事不舒服,现在就可以提出。”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站出说话,虽然劫走一个孕妇或是孩子有违人伦,但是国情为重,这些人中除了孔云,其余人都曾宣誓为国效力,为国效力不代表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就行,有时这些脏活也是避不可免的。

澹台劫见众人不作声,接着说道:“如此,那我就安排任务。姜先生继续探查医馆,三哥今日随我一同拜访平原君。曹诉收拾行囊,将赵王国书送回鲁国,务必亲手交给平公。会俊,尉迟群,马三,项绍宁,你四人整理兵器,枕戈待旦,如我所料不假,今晚我们和吕不韦将会发生正面冲突。”

众人领命下去,澹台劫留下孔云,对他说道:“三哥今日之事乃是龌龊之举,我不想你直接参与行动,否则会有违泰山大人教导。待会你随我拜会过平原君后,就留在他那,一来避过这脏活,二来也可助平原君行事,平原君对我计划极为重要,三哥务必尽心助他,也算是帮助小弟。”

孔云长叹一声,拍拍澹台劫的手道:“妹夫你也不容易,如此办法也是无奈之举。正如你所说,直接参与劫走女流之辈,还是孕妇,我确实难以下手,你安排我去平原君那里再好不过。为兄只能在平原君那里尽心竭力,也还算是助你成事。”

这边二人说罢,澹台劫与孔云再度去拜会平原君。那边吕不韦却悄然从医馆离开,驾车马夫正是公羊耳,吕不韦在车中闭目养神,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正在赶车的公羊耳说道:“你稍后召集些身手矫健之人,暗中藏在医馆中,你最好亲自带队,医馆中人对我很重要,我想澹台劫已经发现我的计划了,你务必要保住她,如她有什么闪失,你提头来见我。”公羊耳喏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是夜,路上行人已经不见,医馆里灯火具灭,从外面看去,没有一丝异样。忽然间,几个黑影悄悄摸来,共有六人,都身着夜行服。鬼魅一般,潜行至医馆五十步外的民居里。

此民居是一空房,乃平原君名下。平原君今日听闻澹台劫所说,表示全力支持,此处便是他提供的落脚之处。

为首一人身背长剑,正是澹台劫,他悄声示意众人藏好身形,安排道:“一柱香后,开始行动。姜先生身法最好,由你潜入医馆内院,为我等打开大门。尉迟群项绍宁,大门打开后你二人首先进入,如遇阻拦者就地扑杀,会俊你随我第二批进入,你搜医馆东房,我搜西屋病居,马三你设法攀到医馆屋顶,掩护我们。”

众人领命,一柱香后,时至丑时,姜庆先行出发,只见他身如黑影一般,飘然越过医馆围墙。

澹台劫抬手示意,尉迟群和项绍宁俯身冲到医馆大门外,一左一右警戒以待。

片刻后,医馆内忽然传来兵刃碰撞声,澹台劫暗道不妙,立即命马三寻找高点观察,自己带着会俊冲到医馆门外。

隔着大门就能听到医馆院中传来的厮杀声,马三此时已攀登至旁边一处高楼,向澹台劫打了几个手势,澹台劫明白这是弓弩手之间特殊手语,此时马三传达的意思是,暴露,已被包围。

澹台劫当机立断,命尉迟群用锤将门砸开。

尉迟群提气至丹田,怒吼一声,手中双锤重重砸向大门,那医馆大门不只是何种木料所制,竟抗住了尉迟群奋力一击。

尉迟群并未气馁,使出乱披风锤法乱砸数锤,终于震开了医馆大门,四人随即鱼贯而入。

~好戏终于要来了。本章中没有出现什么新的历史人物,赵惠文王也在篇中略微介绍了一下。但是有一点二狗要着重说明,澹台劫这次劫持行动虽然有点龌龊,但这就是当时乱世中的常事,我并不打算塑造一个完美无缺的主角,他会失误,也会失败,甚至还会做出这种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的事来,但是这就是他应该做的。试问,换作任何人,在同样情况下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公子异人毕竟还是秦国质子,澹台劫他们只要还在赵国一天,就不能动异人一根毫毛,否则赵王会怎么想?这就好比是,你邀请你仇敌的家人来家里做客,结果他被你另外一个客人揍了一顿,这事传出去换谁都会没面子的。吕不韦也是差不多一样的道理,他现在的身份还是卫国使者,你会允许你家里两个客人在你家干起来吗?不会对吧?所以主角只能对赵姬这个目前还属于灰色地带的人下手,这也是无奈之举。最后再回答大家一个可能想了很久的问题,这一卷不是儒家卷吗?为什么澹台劫一个儒家弟子不是指挥打仗就是训练士兵,还搞阴谋。其实这很正常,当时的百家流派除了墨家那些极端分子以外,多数都在致仕,有道是乱世出英雄,儒家弟子在这方面可是不甘居于人后的,甚至可以说当时儒家学派在官场中的比例是很高的,虽然没有后世那些王朝那样占据极高比例,在当时相比其他流派,除了法家和兵家以外也算是人数众多了,澹台劫虽然算是儒道正统,可是谁说儒道正统就不能为官?只有他们澹台嫡系才有这个传统,但是二狗在前面篇章中留下一个伏笔,不知大家发现没有,日后还会提及,到时就能解释澹台嫡系为何没有从官的传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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