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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许丰记

一切安排妥当,澹台劫回到行营大帐,说是大帐,其实是许丰县的公堂临时改制,被公子仇拿来征用。

许丰县一众官吏此时正在堂中,等候发号施令,澹台劫命许丰县令将所有青壮男子集合起来,收集木材石块,木材不够就将闲置房屋拆掉大梁来用,石块收集后统一敲成锐角,铺与各条大小道路。所有老弱妇孺安置在安北城靠外围的民居中,并抽调一部分青壮分发刀家加以保护。

期间,城中三路军不停有消息回报,西城会俊已将所有兵士藏于民居,每室民居都有一名十夫长指挥,会俊亲率五十甲士,藏于靠近西城门处民居里,以待敌骑兵全部入城后封住城门。

中城洪屠已布置好一应器械,碎石撒路,洪屠粗中有细,还命人在碎石路撒上火油,一旦敌骑兵陷入困境,便点火烧之。

东城公孙如约布下三层防御阵,每层阵线中皆安置拒马,道路两侧分布数百弓箭手藏于房顶,只消正面挡住骑兵第一轮攻势后,剩余骑兵就会挤做一团,弓箭手便可将这些骑兵当做草靶来射。

许丰县如今已变成了一只待嗜人肉的上古凶兽,只等待齐国骑兵陷入重围。

先头骑兵出发四个时辰后,西城,西二街李宅。

王老六当兵十年了,打了数仗还从未遇到过这般场面,听说公子仇将主帅指挥权都让给了那位澹台公子,这位公子当真了得,竟敢将本就不多的兵力分化数条战线,倘若成功,必被人称赞为兵法大家,倘若失败,这鲁国就要亡在他手了。

“头,听说澹台公子是澹台灭明大贤的后代,是吗?”王老六队中弓弩手马三问到。

“是,我听会帅说的,据我观察会帅也对澹台公子敬佩有加,确实,澹台公子听说也就刚满十六岁,和咱们小九一般大呢。”王老六笑着说道,指了指一名持长戈的甲士。

那长戈甲士面目稚嫩,叫赵九郎,和澹台劫一般年纪。虽然才十六出头,可是已当兵两年,他是个孤儿,原本孤苦无依,后来参军跟着王老六干,王老六在会俊当十夫长的时候就是他队里一员,如今当了十夫长也如会俊一般爱兵如子,待赵九郎如儿子一般。

赵九郎听到说起自己,羞涩一笑:“头,我哪能跟人家相提并论,要不是当年你能收我进来,我现在还是个乞儿呢。”

王老六哈哈一笑,道:“小九别的不说,其实挺聪明的,等这仗打完,我去和会帅商量一下,调你去他身边当亲兵,跟他学着认几个字,将来肯定比我们这几个活该啃棺材板的老家伙强。”

众人听了都纷纷笑起来,马三拍拍小九的肩膀,笑道:“听见了吧小九,你之前还想和我学弩,看咱们头早就给你安排好了更好的去出!”

大战前的紧张气氛在众人调笑声中缓和了许多,王老六队中副手许二明悄悄凑到王老六身边,朝他竖了竖拇指,王老六苦笑悄声对许二明说道:“这仗看似简单,实则一步错步步错,到时我们这些当步卒的就真是死路一条了。他们这些人都打了好几年仗了,用鼻子闻也能觉查出这其中玄机,就看那位公子能否真如他表现的一般运筹帷幄了。”

许二明还待说些什么,突然城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顿时止住笑声,马三抄起弓弩箭矢,顺着墙根爬山屋顶向远眺望,西二街李宅是西区较高一处屋宅,站于其上可堪堪越过城墙看向城外。

只见此时一队轻骑飞奔而来,看为首大旗,确属鲁国旗帜。马三向下报信:“头,是一部骑兵!他们来了!”

王老六急忙问道:“有没有看到齐国骑兵?一部骑兵还剩多少?”

马三搭手远眺,道:“看不见齐国骑兵,一部骑兵预计一千左右,先头部队已到城门了!”

王老六暗道:“一部骑兵两千人,只回来一千人,看来第一个变故已经出现了。”

回到四个时辰前,姬澈率两千骑兵奔赴齐国阵列,出发前,姬澈思虑再三还是把澹台劫留死士诱敌的计策高于各百夫长。

众人听后都沉默不言,毕竟这与战场厮杀不同,还有一线生机,但留下诱敌的人可以说必死无疑,在此关头姬澈也无法狠心指名留下任何一人,只能说道:“诸位,此战关乎我鲁国国运之数,倘若失败鲁国将不复存在。澹台公子的计策第一步就是必须要引敌骑兵入城,倘若无法完成那后续手段将全部失效。现在,听我号令,非独子者,家中无妻儿者出列!”

气氛凝重,这时一名年轻百夫长策马出列,姬澈止住了他:“玄元,你是家中独子,上月刚刚娶妻,为何出列!”

玄元道慨然:“在下生为鲁国人,如今家国危亡,愿以死尽忠,家中老父老母还请姬将军代属下照料,并转告吾妻,如无鲁国,亦无吾家!”

玄元说罢策马前出,又有数人跟上,姬澈看在眼里,大为震动,高声道:“出列的兄弟们听好了,你们若殉国,你们家中妻儿老小皆由姬澈照料,姬澈如战死,公子仇也会照料他们!”

两千余名骑兵军心振奋,浩浩荡荡开向齐国阵列。澹台劫看在眼里,默不作声,这些人有一部分将永远不能回来了,希望他的决策是对的,能让回不来的人死有所值。

姬澈率骑兵一部冲向齐军阵列,远远看去,齐军阵列布置得章法有序,重甲步卒应是仿照魏武卒制式,人人身披重甲,挎长弓,背箭囊,手操长戈。

齐国骑兵就列于步卒之后,期间还有数百战车,战车姬澈并不担心,战车速慢于单骑,难以追上,只是齐国骑兵选用的马是山戎人养的马,膘肥体壮,奔走如飞,速度胜过鲁国军马。倘若被追上将难以脱身。

齐军主帅名叫田单,是齐国著名将领,身经百战战绩斐然。此时田单正在中军远眺鲁国骑兵骚扰重甲步卒。

田单轻蔑一笑,道:“这分明就是一小伙诱敌之兵,妄图让我大军追击陷入鲁军包围,公子仇到底还是嫩了点,这点计谋也敢来我面前卖弄?传令前军,不必理会。”

传令兵领命。这时参将赵范上前说道:“将军,虽然敌只是一小股骑兵,但骚扰我军重甲不胜其烦,完全放任不管怕会影响士气,不如由末将率骑兵追上灭掉如何?”

田单略一沉吟,点头道:“赵参军言之有理,那就由你率全部八千骑兵出击,务必歼灭这群苍蝇!”

赵范领命道:“末将定扫平他们,将军放心,我们的山戎马比他们的马快,不出一个时辰末将就能凯旋而归!”

赵范亲领八千轻骑,自左右两路奔袭而来,姬澈见敌中计,迅速调头带领一部骑兵奔向许丰。

山戎马确实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追上一部骑兵后部,两方相隔不到半箭之地,齐国骑兵骑射颇为不俗,远远将一个又一个鲁国骑兵射下马来。

此时据第一个诱兵点还差半个时辰路程,但姬澈却不得不分出原定第一拨诱兵。

第一拨诱兵由玄元领队,共三百人,玄元率他们调转马头,义无反顾的持戈冲向齐国骑兵。

双方数量确实悬殊,初一接触,便折损了五十余骑,鲁国骑兵悍不畏死,奋力厮杀,却难当如潮水般袭来的敌军,片刻后,仅剩玄元及二十余骑被团团围困。

玄元奋力厮杀,左突右冲,手中长戈割下一个又一个敌首。忽然间一支飞羽袭来却为射中玄元,而是射中了玄元坐骑,玄元重重摔下马背,顿时被无数把兵刃包围,左右看去,那仅剩二十余骑也尽数殉国。

赵范策马分开包围,收起手中长弓,对玄元道:“来将可愿归降?你已奋战如此,投降不算丢人。”

玄元并未答复,他手中长戈落马时已丢失,如今只剩佩剑,这配剑是公子仇送他的新婚礼物,平日里视若珍宝,同僚想一睹都不肯借去。

玄元摇摇头,缓缓拔出配剑忽身冲向赵范,全然不顾周身遍布兵刃,但还未冲出三步便身中数把兵刃轰然倒下。

赵范暗叹可惜,道:“传我令下去,厚葬此人。此人乃真武士!”

齐国骑兵继续追击,方才只被这一小股断后敌军挡住一柱香时间,照当前速度,只需半个时辰便可再度追上。

赵范暗想,照理说这两千余骑兵是诱敌来的,诱敌失败已没有任何价值,为何这三百人送死也要掩护那千余人甩开我们呢?莫非敌中军就在前方?

想到此处,遍命令全军加快速度,务必探清那部逃走骑兵的去向。

不到半个时辰,便远远看到那伙逃窜骑兵的尾队,赵范这次没有全速追击而是衔于其后,时不时射掉几骑落队骑兵。

姬澈看到齐国骑兵再度追来,命令第二诱敌分队出列,调头迎敌。

一柱香后第二队诱敌小队也全队尽墨,赵范沉思,如今敌军那两千骑兵已经只剩一千余人,为何还要死命狂奔,不惜再留一队人马堵截?

这时前方斥候回报,五十里外就是许丰县,赵范恍然大悟,原来这伙骑兵不顾一切狂奔为的是回防许丰,公子仇不就在许丰吗?若是拿下公子仇,那就全军胜负已定,这是天大奇功。

赵范急道:“命令全部骑兵,全速前进,务必赶在这伙骑兵进入许丰县给公子仇报信之前将他们全部吃掉!”

此时姬澈主力骑兵先头部队距离许丰县还有一个时辰路程,拜前两拨诱敌死士拼死相挡,给他们又多争取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但半个时辰后敌军还是会追击上来。

原本预设的两拨骑兵已全部殉国,手头再无阻拦部队。半个时辰后,齐国骑兵全速奔来激起的尘土已清晰可见,姬澈一咬牙,命道:“我部已只剩千余人,现在听我命令,公子亲军骑兵随我迎敌阻拦,其余人按原计划入城!”

亲军参将吕英阁一把拦住传令兵,向姬澈拜道:“姬将军,让我等留下就行了,姬将军还要远袭宁安,任重道远,就此保重!”说罢,带领四百骑折身冲向齐国追击骑兵前部。

姬澈虎目含泪,万分不舍也只能率剩余骑兵冲向许丰。

马三在屋顶上看到的千余骑兵便是姬澈残部千余人,姬澈进入许丰后留下五十余骑在城门假意抵挡。自己纵马冲到中军大帐向澹台劫复命。

“末将幸不辱命已将敌追击骑兵诱至许丰,特来复命!只是敌军马速度远胜我军,末将不得已又留下四百骑用以诱敌,如今仅剩千骑,请公子降罪!”姬澈跪倒在地,拜向澹台劫。

澹台劫赶忙扶起姬澈,自责道:“此事不怪将军,是我计谋有所遗漏,如今先请将军率一小部轻骑,打公子仇旗帜守于东城城门口处,待敌闯至东城门,立即奔出城门,由公孙将军将城门封死。你出城后集结剩余全部骑兵,安置与城外十里的槐树林中,等待我下一步安排。”

姬澈问道:“难道公子不打算奇袭宁安了吗?”

澹台劫拍拍姬澈肩膀,说道:“奇袭肯定还要奇袭,只是你剩余这一千骑攻占宁安容易,守住却难,所以等城中战事告一段落,我另有安排!”

姬澈领命下去安排兵马前往槐树林休整。此时澹台劫却眉头紧皱,计策第一步虽已成功但还是出了纰漏,白白搭出四百精锐,怎能不让他心疼,如今战事紧急,兵力匮乏,每一个兵士他都要安排出最大效益方能险种求胜。如今一部骑兵已不能奇袭宁安,只能等城中战事稳定,他亲率剩余人马与姬澈的一部骑兵一同前往,这样做等于把许丰就抛弃掉了,许丰城中老弱妇幼皆会因他陷入危险境地,一旦齐国主力被堵住,势必会撤向许丰以作休整,到时许丰民众恐怕凶多吉少,不行,必须要想一个两全之策。

赵范缓缓拔出刺在吕英阁胸口的佩剑,擦去血迹,敌军最后一拨阻敌之兵已经被他尽数灭掉,许丰就在眼前,他自信一旦冲入许丰,必能在公子仇跑掉之前抓住他。

“全军听令,全速进城,务必挨家挨户搜寻公子仇下落,一旦发现立即告知于我!”

马三看到齐国骑兵冲向城门立即报于王老六,与此同时,无数眼力长远的弩手斥候正纷纷向所属军官报告。一时间所有藏兵民居刀甲声不断,所有人持戈以待。

齐国先头骑兵冲向城门,城门处留守的五十余鲁国骑兵立即向各预定小巷逃窜而去。齐国骑兵尾追不停,但巷内狭窄,难以展开队列,只能单骑列队加快速度追击。

马三低伏于屋顶,瞄准了一名齐国骑兵伍长,他正追向一名逃窜鲁国骑兵,那鲁国骑兵拐进西二街后速度变慢,眼看去就要被那伍长追上一刀枭首,忽然间,“咻”的一声,一支劲弩激射而来,狠狠穿透那伍长的头颅。

跟随那伍长的一队骑兵大惊失色,但巷内狭窄,无法调拨马头退出,前路又被阵亡伍长尸体挡住,这时两侧民居中冲出数名持长戈的鲁国甲士,将他们从马上钩下,拖入房中乱刀砍死。

相同场景还发生在其他西城区小巷中,负责搜寻民居的一千骑兵几乎瞬间就被同样手法杀死,期间个别逃窜出杀人巷的骑兵也被各屋顶上的弩手挨个点名。

齐国先头部队冲入后,赵范亲率剩余骑兵入城,进城后看到街道狭窄他不禁皱眉,这样窄的街道会影响骑兵速度,于是传令加速占据全城。

会俊看到最后齐国一骑入城后,先示意手下按兵不动,赵范只留下一百骑兵把守西门便向前开去。西门是他们突入之门,他断定公子仇就算破门而逃也不会选择西门,故而只留下一百骑兵,只要保证城中流民不要出城便可。

会俊等到赵范带大部队离远后,立即率部下冲出隐藏民居,在弩手配合下迅速斩杀了留守的一百骑兵,随后降下城门,传令所有藏于民居内的甲士城门集合,防止敌军冲出。

赵范此时算是意气风发,他跟随田单多年,立功无数做到参将,此战如果擒了公子仇,那必定能坐上副将之位。将来更有可能接替田单将军成为齐国主帅。

赵范不禁为自己的好运感到得意,本来只是追击敌方骚扰骑兵这么一个简单的小任务,竟会让他捞一个天大的功劳,他正美滋滋的想着,忽然前方有几名骑兵的战马吃痛发狂将背上骑兵摔下,赵范细细一看原来是因为地上扑了碎石,想必是此地县民为了阻挡自己而做,“一群刁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哼,待本将抓住公子仇,我要当着他的面处死这些刁民,以儆效尤!命令前军加快速度,几颗破石头就把你们挡住走不了吗?”

许丰县中城区中街四条路较宽,但也只能容四骑通过,此时刚好来到中街十字路口,忽见南北两街街口有大量鲁国士兵把守,赵范心突然咯噔一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数支火矢射向碎石路,一时间大火弥漫,所有骑兵困于其中。

~本章中出现的历史人物为田单,田单为齐国末期著名将领,曾击破乐毅率领的五国联军,收复齐国失地。另外说明,本章中出现的标准巷战打法其实在战国时期早有人用过,当时攻城战主要是以依托城墙作为防御,这种战法往往双方都损失惨重,所以破城后守军多半会弃城投降。但鲁国当时国土面积小,境内多是一些许丰(顺便一提,许丰和宁远都是我编出来的地名,因为实在查不到当时鲁国边境的地名)这样的小县城,按照战国时期县级单位城墙肯定不会高到哪去,所以依托民房做巷战是克制骑兵机动力的最好战术。我没记错的话赵国某一个小城被秦国军队围困时也用过这个战术,后来还拍了一个相关的电影叫墨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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