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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莒城记

田单返回齐国境内,发觉战况比他想象的要严峻许多,仅两日,乐毅已攻克边境五城,如今正一路高歌凯旋。

齐湣王命韩聂驻防济水以西,未曾想被乐毅大军击破,韩聂也被斩杀于济水。

田单率部回援齐国却未向齐湣王通告,湣王大怒,但此时战情危急,斩将不利军心,于是命田单防守莒城,名为防守实则削其军衔。

田单无奈,只得前往莒城,澹台劫也就随着一同前往。

到达莒城后,两人平日里闲来无事,经常对弈,田单棋风凌厉,但却不算高深,往往被澹台劫以守代攻,陷入全套,十局难胜一局。他不知琴棋书画是澹台劫自幼以来必修之课,因为澹台力云认为修习琴棋书画有助于儒家高雅风范,澹台劫又偏生天资聪慧,十五岁时论棋艺连澹台力云也不是对手。

田单这几日输的急躁,便不再下棋,又改为对练剑技。这下轮到澹台劫吃瘪,当日他击杀齐国千夫长便察觉自己诡道七步还不熟练,破绽极多,如今与田单练剑,每每被田单数招之间就击败。

但澹台劫却不恼,反而窃喜,田单剑法来自于战场厮杀,极为实用,无任何剑招花架却往往能出其不意。澹台劫用出身法也难以突破田单剑法防御。

田单也不吝啬,每战过后便指导澹台劫不足之处。“你出剑极快,身法也不错,可未能将两者融会贯通,步法也有些生硬。你这身法我若没看错,应属于一种刺客身法,讲究的就是随机应变,我建议你可以多尝试不同身法组合,这几日反正无事,我找几个剑法不错的军士陪你一起练剑。”

澹台劫接下来数日真就和那数名齐国军士练剑,那些齐国军士皆是一些百战之士,剑法自战场厮杀洗礼,属标准实用派,数日下来,澹台劫果然领悟不少,不仅融会贯通了步法生硬的问题,还学会不少实用剑招。

再与田单过招,已能撑过五十招后,田单不禁赞叹,同时也暗道可惜,如此人才,竟不能为他所用。不过好在他是鲁国人,鲁国一向积弱,就算有此人才也无法改变国情,自己如此指点他也不算是埋下后患。

两人剑招对练近一个月,澹台劫已能撑过百招,田单表示澹台劫无需再练,剑招身法上他已练到极致,若想再进一步,需得真正血肉厮杀磨练方能有所进境。两人又开始研习阵法,兵法。

两人都是光明磊落之人,彼此间惺惺相惜,田单讲自己过去经历战役结合兵法讲给澹台劫,澹台劫也将藏书中孤本阵法传于田单。两人互相演习各种战役,田单用学习澹台劫所说的阵法套入其中,有错误之处澹台劫便给他指出,澹台劫分析田单过去经历,遇到不懂之处也虚心请教,田单知无不言。

如此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三个月,两人也结为忘年交,这一日,田单正在和澹台劫一同分析六合阵,澹台劫以家乡竹林为例,详细告知布置秘诀。

两人正讨论的火热,一传令兵匆匆赶来,报道:“启禀田将军,五国联军现只剩乐毅亲率燕国军队,其余四国陆续返回,但……”

传令说着看了看澹台劫,欲言又止,田单一挥手道:“澹台是来助我齐国的,你尽可放心而言,无需顾忌!”

传令兵定了定神,颤抖说道:“五国联军仅剩燕国,但乐毅率领燕国军队破了临淄,大王逃出,来到即墨。”

空气宛若凝固一般,田单久久说不出话来,临淄是齐国都城,没想到仅三个月就被乐毅攻破,齐国竟然就这么亡了?

澹台劫也不知说些什么好能安慰田单,设身处地,假如他之前没有前去相助公子劫,恐怕也是和此时田单一般听到国破消息如五雷轰顶。

田单一生经历无数,强行稳下心来,问道:“大王可有命令传于我?”

传令兵道:“大王命将军好生驻守莒城,务必挡住乐毅大军,大王已向楚国求援,楚王应允,派大将淖齿率兵来援。”

田单挥手让传令兵退下,转身向澹台劫道:“澹台,大王仍然不信我啊!宁向楚人求援也不让我去即墨相助!”

澹台劫道:“田将军,为王者多生性多疑,他对你防备也是正常。我倒是在意另一事,楚国为何会答应齐王请求呢?要知此时齐国已算得上是名存实亡,他犯不着为了一个亡国之君去和燕国大军拼杀啊?”

田单问道:“你的意思是,楚人是狼子野心,名为支援,实则是来分一杯羹的?”

澹台劫点头道:“恐怕就是如此,但我劝你,不要去修书劝谏齐王,他不会听你建议还会怀疑你是图谋不轨!”

田单默然,片刻后,对澹台劫说道:“澹台,你我如今算是知己,你当知我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食君之禄谋君之事,他对我不信我却不能对他不义,我还是要修书劝谏,至于结果如何我都能接受!”

澹台劫叹道:“我就知道你还是要上书劝谏,也罢,我不劝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要转身离去,田单止住他,道:“如今齐国名存实亡,齐王又不信我,我也不留你了,你天赋异禀,我只盼你将来能飞黄腾达,如果老田我战死沙场,定会在天上看你纵横天下,记住,莫要埋没了你的天资去做什么教书先生,你属于这个乱世!就此拜别吧,我让一队骑兵送你至宁远,希望他日还能有幸相见!”

说罢拱手拜别澹台劫,澹台劫看着这百战老将,数月来,他确实将此人视为亦师亦友,如今拜别,心中竟然难舍不已,但君子一别,当如清风明月,不舍亦要潇洒,当下长揖拜别离去。

澹台劫回到宁远,姬澈已和公子仇返回陬邑向鲁王复命。公孙如约还驻守宁远,负责稳固恢复边境城防,见到澹台劫安然无恙,大喜过望,他也听闻齐国危境,如今鲁国也不安稳,齐国若被灭,鲁国必定唇亡齿寒。

公孙如约军事繁重,澹台劫也就不多做叨扰,约定好定下成婚之日后告知于他便起身离去返乡。

公子仇到底是个磊落之人,并未贪下保鲁国之功,他命人广为传播澹台劫壮举,加之参加过许丰战役的老兵奔走相告他的事迹,鲁国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学龄幼子皆知晓少年英雄澹台劫。澹台劫这一路听闻不少自己事迹,但多有夸大,例如他在许丰击破六千余齐国骑兵被传为击破齐国十万大军,听得他苦笑不已。

行了三日,终于回到武城,想来当初和姜庆离乡至今已过去近四个月,这四个月来比他之前十六年人生加起来过的都要精彩,见识了高手对决,指挥了数万大军对敌,还深入敌国,于敌将结为忘年交,这些都是四个月前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

仅过去四个月,再回武城他恍若隔世,一时竟有些茫然。突然一声欢呼打断了他沉思。

“快看,是澹台公子!咱们武城的澹台公子回来了!”一名民夫认出澹台劫,澹台劫自由生活在武城,平日里就喜欢四处闲逛,本就有不少人认识他,如今他的事迹传回,更是在武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时间,武城居民奔走相告,众人纷纷聚于街道两侧夹道欢迎,气氛热烈,不时有人将刚采摘的鲜花洒向澹台劫,澹台劫有些不适应,只得连连告罪,加快马蹄回到澹台宅院。

临近家门,便看到澹台力云和蔡氏携一众家丁在门外相应,澹台劫止住马蹄,下马快速走向家父家母,跪倒在地,俯下身道:“不孝子澹台劫让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担心了,儿子愿受任何责罚!”

蔡氏一向溺爱澹台劫,见到儿子平安归来再也忍不住,保住儿子哭道:“火儿你可回来了,让为娘担心死了,娘听闻你只身入敌营,被掳回齐国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你这孩子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让为娘还怎么活,呜呜……来,让为娘看看,你怎么瘦了这么许多,是不是在齐国受了不少苦?”

澹台力云本来想好要先板着脸好生教训一下这小子,不想被夫人抢了先,自己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得拉起这娘俩,说道:“火儿已经回来了,你让他先进家再说,让外人看见你这模样成何体统,快,老福你扶夫人进去,鹤子,你把这不孝子的行囊拿进去。”

一众人吵吵闹闹,总算回到宅中。蔡氏好生检查了一下儿子,见他毫发未损,放下心来安排下人给儿子接风洗尘。

蔡氏离开,屋里只留下澹台力云和澹台劫父子二人,澹台力云板起脸来喝道:“跪下!”

澹台劫起身跪倒,澹台力云沉声道:“你这次玩的太疯了,错过自己成人礼,不仅让为父脸面无光,还敢统帅大军,你可知你的一个错误决定便会让无数人丧命!如今你也大了,我告诉你为何我澹台家嫡系子孙不许为官,老祖跟随圣人学道,心系黎民安危,心知手握重权便有无数人性命系于自己手中,稍有不慎就有无数人无辜而亡,故而教育子孙不得为官,以免做出错误决定让黎民受苦。我澹台一氏发展至今,分支无数,为父无力管辖分支所作所为,只盼望你能遵循祖训,须知教育黎民也是一种普济天下,你竟敢妄领大全,以致数人因你而死,你可知错?”

澹台劫听着,心中触动,豪迈的洪屠,英勇的玄元,还有马三的那一块快木牌上的名字,都因他的计策而死,再也无法忍住,痛哭出声,向老父告罪道:“孩儿昔日顽劣,不知天高地厚,这段时间来历经大战,眼见得无数生命流逝于眼前,皆因儿子所学不精就敢妄自尊大,儿子本认为打仗就会有人死,应是正常不过,但当这些人就死在自己眼前,儿子明白之前想法幼稚,决策者胜负不单是以大局来定,还需以最少的代价换来最好的结果方能称为胜利。儿子未能算无遗漏,以致数千鲁国精锐阵亡,本想以身为质,生死由天,幸得天道眷顾,平安归来。自此后,儿子定不负父亲所望,悉心修习儒道,安心完婚,不问官场之事。”

澹台力云见儿子这几个月确实成长不少,不禁老怀宽慰,扶起儿子柔声道:“火儿你能这么想就不枉为父教导。为父知你天资异禀,年轻气盛时不甘于平淡生活也有情可原,如今你也算浪子回头,为父盼望你能静心修习儒道,以你天资,将来成就必能远超为父,如你先祖一般成为大贤。你先在家休息两月,调养生息,两月后你去陬邑拜访孔凡,向他提亲。”

澹台劫这边回乡休整,田单却面临危机,果然如澹台劫所料一般,他上书劝谏齐湣王防备楚国心怀不轨,齐湣王大怒,革去田单职务,命其前往即墨领罪。

楚人淖齿此时被齐湣王拜为齐相,只盼淖齿能助他复国,可是淖齿狼子野心,夺取大权后诛杀了齐湣王,田单还在前往即墨路上便听闻此事,他罪名虽已清除,但军职也已不在,不得已只得聚集家人,继续前往即墨。

来到即墨,他暂住在弟子王孙贾家中,王孙贾年虽十五,但英勇不凡,当年曾随他修习过一年兵法,他出征鲁国之前,念及王孙贾老母年迈,让其返乡侍候老母送终,齐湣王入即墨后,召王孙贾做侍卫。后齐湣王被淖齿所杀,王孙贾逃回家中,恰逢田单到来。

是夜,王孙贾向田单请教道:“老师,如今我齐国名存实亡,楚人淖齿无耻之尤,杀我齐王意欲收我齐国,弟子想报效国家却不知该怎样做,请老师指点!”

田单沉吟道:“如今首要之事,需杀淖齿夺回即墨,我与即墨大夫有旧交,明日我让他假意请淖齿吃酒,届时你率城中青壮游侠击杀之。”

王孙贾领命拜别。第二日,即墨大夫请淖齿在酒肆饮酒,假意商议齐国归降楚国事宜。

淖齿欣然而往,只带了三四个侍卫。王孙贾得知淖齿进入圈套,走上闹市,大喊道:“淖齿杀我齐王,如今我要去诛杀此贼,有谁愿随我前去,撕下右边衣袖!”

齐人尚武,本就不愿做亡国奴,此时见有人领头,呼啦啦站出三百余人随王孙贾一同前往酒肆,淖齿的那几名侍卫瞬间就被人群淹没,被拳脚活活打死,淖齿见状不妙想要逃走,被王孙贾一把抓住,高声道:“吾替吾王杀此贼!”说罢手起刀落,将淖齿一刀枭首。

杀淖齿后,城中居民听从即墨大夫安排,田单受命辅助即墨大夫,逐渐恢复安稳。但危机未除,这半年间,乐毅已经攻破齐国七十余城,如今仅剩莒城和即墨尚未沦陷,但乐毅大军将至,城中人心惶惶,田单几日来尽力收拢民心,以盼军民一心拼死抵抗燕国大军。

~本章中出现的历史人物有淖齿,齐湣王,王孙贾,即墨大夫,历史地名有莒城,即墨。据史料记载,乐毅率五国联军先斩杀齐国大将韩聂与济水之畔,大破齐军,随后四国撤回,乐毅仍率领燕国军队一路凯旋,攻破齐国国都临淄,齐湣王逃至即墨,向楚国求援,楚国派大将淖齿假意来援,齐湣王拜淖齿为齐相,随后淖齿杀齐湣王夺齐国统治权。齐人王孙贾时年十五岁,本侍卫齐湣王,湣王死后回家向母亲拜别,上街召集勇士,合力诛杀淖齿。即墨大夫重新掌管即墨,率全城军民抵抗燕国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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