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月上树梢,晚风轻轻吹拂,庭院里的花树轻轻摇曳,层层叠叠的枝叶在白墙上投落斑驳的暗影。
亭里,苏折卿泼了杯茶,又重新沏了新的茶叶,淡笑道:“既然来了,不如坐下喝杯茶?”
树影婆娑处,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这人身姿高大挺拔,一拢玄色衣袍,银纹云袖,黑缎一般的长发披散于脑后,随着他缓缓走出阴影,他的面容一寸一寸的出现在月色下。
先是红锐的薄唇,然后,是挺直的鼻梁,再往上,是一双生的极为好看的眼睛,虽只是静静地看着一方,却仿佛浮沉敛入光影万千,布出极尽妖娆的蛊惑。
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位抱剑而立的随侍,沉默的像一座山,男子抬手示意,那随侍便立即隐入了黑暗中。
男子步入亭中,仪态矜傲中不掩其风华,他坐下来,苏折卿便沏好了茶,放置他面前,那人手指修长,指节处有薄茧,他端起瓷白的杯子至鼻尖下轻嗅,哂笑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我爱喝什么。”
苏折卿放下茶具,微微一笑:“劳动您大驾,怎能忘了您喜好?”
男子笑意渐退,凝视着苏折卿:“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苏折卿微微无奈:“好吧,暄和,此行如何?”
男子唇角微勾,一抹笑意转瞬即逝,快的让人抓不到:“按你说的计划,我的人分别让安山王和宁王先后探到我的消息,又放了几个迷雾弹,凭那两个王爷的脑子,至少在这两三个月内,他们忙着查我,是没什么功夫理会南御书院那两个儿子了。”
苏折卿道:“多谢。”
“谢什么?”
苏折卿眉稍稍抬起:“谢暄和日理万机,还有闲工夫来南乐帮我做这些事。”
男子笑意微僵,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更何况你当初.......”顿了顿,又道:“听阿漾说,你打定主意,辅佐承德帝那个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脑子还有病的私生女?”
“口里积点德吧,你都没见过笙儿。”苏折卿无奈的摇摇头:“此番是我跟南御院首做的交易,我帮他牵制学子和藩王间的联系,避免那么多手浑水摸鱼,他则替我在书院里为笙儿保驾护航。”
男子微微挑起眉,眉间有些意外:“你既请人给她保驾护航,又刺激阿漾对她出手?”
苏折卿眉间无奈更甚:“她跟你不一样,她自小寄人篱下,饱受恶言恶语,心里对外界失去许多感知,更多是迟钝和麻木,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却也是她致命的弱点。”
所以,她需要接触更多的人,逼她走出这个她以为的安全地,不能偷懒,不能依赖。
“为了她,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男子一手托腮,一手有节奏的敲着石桌。
“这话,真够酸的。”苏折卿眼底浮现一丝揶揄,男子敲着桌子的手一顿,接着若无其事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书院?”
“雏鹰什么时候会飞,便什么时候回去。”
“你真是.......”男子想了想,终于找到合适的话:“真是比他爹还尽责。”
苏折卿端起瓷杯,微笑不语。
林月笙这一伤,就睡到了第二日中午,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浑身仿佛像被轮子碾过一样,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却还是痛苦难当,有人给她喂水又是喂饭,想来都是四公主的缘故。
四公主像个母鸡一样在旁边絮絮叨叨:“你说你,那大晚上跑那去干什么啊,我五皇姐那个人啊,凭着自己长得美,眼睛都长脑袋上去了,成天拿鼻孔看人,得罪她,就算她懒得动手治你,却还有一大帮的护花使者为博她欢心找你麻烦呢!听说今儿一大早就联名上书,引经据典说要赶你离开书院,夫子们都压不住他们了,还是院首出面以尚未清楚事情原由无端闹事一律扣分,才将他们驱散。我说你啊,往后可长点心吧!”
林月笙没嫌弃她啰嗦,认认真真应了一声:“多谢。”
反倒是四公主不习惯了:“呃那个啥,我去让人买些跌打损伤的药来。”
四公主走了以后,林月笙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昨夜以为是苏折卿出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谁料却只是引鱼儿上钩的鱼饵而已。
她自小没被谁好好待过,在遇见苏折卿之前,也不愿与人打交道,可是苏折卿不一样,虽不明他的来历,可苏折卿待她种种,她还是记进了心里
所以........他怎么敢拿苏先生来骗她?
可这事,却不知怎么,传到院首那去了。林月笙转念一想,也是,布了这么个陷阱,就这么被压下去了也达不到将自己赶出书院的目的,自然是要大肆宣扬,让那些喜欢五公主的护花使者知晓,必然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留下来亦是度日如年。而那人只要煽动学子们大闹,闹的院首、夫子实在受不了,将自己从书院除名。
林月笙知道,上次院首为她压下的事是看在苏折卿的面上,然而事不过三,这次却着实太出格了,即便院首有意,也帮不了。
可她不能走。
不能,也不想这么被迫逼走。
凭什么呢?仿佛又看到在邑阳县时,那个被人谩骂鄙夷中长大的自己,他们说娘亲有失妇德,他们指着她说是野种,是傻子,是.......
也许有的人执着是为了证明自己,林月笙却只是不想认命。
林月笙好不容易来到雅谈居院外,这里本是院首及大儒等人商量事情之地,此时,屋内不止有那些大儒夫子,还有一些她不认得的学子声声谴责:“这个林璃,公主金枝玉叶,与他云泥之别,他竟然还敢生出这般龌龊的心思!”
“五公主大人有大量,可我们灵文院却万万不能姑息他这样的小人!还请院首大人将其逐出书院,免得他将我们南御书院的名声败坏!”
林月笙身上的药今早刚上,此时一番走动后,背后的伤口仿佛又有流血的趋势,火辣辣的疼。
林月笙走向雅谈居时,屋里的人都静下来,纷纷朝屋外看她。只见少年身影清瘦,苍白俊秀的面容,嘴唇也没有血色,此时看起来形容颇有些孱弱可怜。
林月笙没有进屋,就在门前冲屋内的人一跪,按捺着伤口的抽疼,将礼行的十分周正,拜伏之后,才道:“林璃那夜是受人蒙骗,还请院首、夫子再给林璃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