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的五境,自然不是这样四分五裂的光景,然而却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罢了。
当年中州之战后,来不及撤回东洲的羽民在中原落地生根,留下后裔,这并不是什么机密,羽人们也渐渐在这片大陆上销声匿迹隐姓埋名,然而在一个不是故土的地方生存下去谈何容易?且不说文化差异难以克服,无法融入集体的陌生疏离就像是离群索居的孤雁,回不去的遥远故乡从此只能存在于梦里。
他们,被故乡抛弃了。
但是因为身为战败一方,仇恨在两个种族之间并未消退,再加上羽民在体力上处于弱势,常常受到欺辱,新仇旧恨叠加,显得十分微妙,所以羽民在中州的地位并不高,甚至没有合法的户籍。
后来有些羽民也与常人通婚,生下的后代血统逐渐稀薄,百代之后更是与常人无异,只有少数具有羽民血统的人会产生返祖现象,表现出一些只有羽民才会具有的特征,但是仍是因为血统不纯,他们的特征很怪异甚至残缺,这是极为可悲的,然而更可悲的是,这些返祖的混血羽民,会被旁人当作怪物。
有些返祖的羽民因为容貌姣好,会被某些猎奇的人带走驯化成奴隶,可是以色侍人岂能长久?这些羽民奴隶生下的后代就算身上已经没有羽人特征,照样会被当成异类。然而使羽民的命运遭到毁灭性打击的是,仙门的人发现羽民的体质可以被改造成药人,羽民的血可以制成灵丹妙药。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百年前某一任中原帝王修改了法令,将羽民降为贱籍,从此羽民后裔生杀予夺全不由己,返祖的羽人一旦被发现,生出羽人的全族便都会降为贱籍,遭受灭顶之灾,所以翅膀在中原是不祥的,是会带来灾祸的。
如今品相优良的羽民后裔已经极为难得,竹灵珈看着台上那个羽民后裔女子,内心同样复杂,她和自己一样,父母生养,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就因为血统中掺杂了一些别的血脉,就被冠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罪名,剥夺了神智和自由。唾骂她的人,也许身上也有着稀薄的羽人血统,只是没有显现出来,就可以站在制高点上毫不顾及地显现优越感,甚至买走她的人,有可能会将她砍了手脚做成药人,让她从此伤痕累累地与毒虫蛇蚁为伴。
即使羽民大军侵略中州的故事给竹灵珈留下了再深的阴影,竹灵珈也很难对一个无辜的女子产生厌恶情绪,甚至有些同情她。
照汐的拳头紧握,便要冲上前去,竹灵珈眼疾手快,连忙拉住他,道:“你干什么!”
“她与我同族,我要救她。”
“你先等下!”竹灵珈用力扯着照汐的袖子,道:“你难道没看到硬闯上去会有什么下场吗?你觉得自己有命带着她一起跑?”
照汐皱着眉头,眉宇间俱是戾气,思考了一瞬,冲着高台喊道:“三千万!”
竹灵珈惊呆了,羽人都是这么有钱的吗?
四座皆惊,静寂无声,那几个仙门弟子怒目而视,三千万金已经高出起拍价六倍,他们皱着眉头道:“我们出三千五百万。”
照汐道:“六千万,你们还有话要说吗?”
潮音公子环视四周,道:“还有人加价吗?好,这个羽奴就归这位公子所有了。”他拍了拍手,高声道:“今夜货物已清,各位请静待天明。”
山集鬼市便如露水一般,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只要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出来,山集鬼市便会消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羽奴”这个名词刺痛了照汐的神经,他那张并不是很能显露情绪的脸庞微微透出愤怒,竹灵珈皱着眉头摩挲着胳膊,觉得待在照汐身边气温骤降有些冷。
潮音公子从台上走下来,举止轻浮地牵着那羽人女子的手,那女子不着寸缕,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依旧是瞳孔涣散无神,木木呆呆的样子。
“她为何如此?”照汐压抑着怒气问道。
“贵客不必劳神,她只是服下了针对羽人的控心散,服下解药便会恢复知觉。”
“解药呢!”
潮音公子道:“贵客莫要心急,我的主人想见你一面。”
然后对竹灵珈道:“这位贵客也一并前去。”
看他这意思,不去见他的主人便拿不到解药,竹灵珈心中一直在疑惑照汐到底有没有六千万两黄金,他从哪里能拿出来六千万两黄金,又对山集鬼市背后的那位“主人”有些好奇,便半推半就跟着潮音公子往前走去。
“贵客可知,按照我们中原的规矩,在山集鬼市胡乱喊价最后拿不出钱来,会有什么后果吗?”潮音公子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慢悠悠地问道,这样的一句话被他用这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来,越漫不经心,越显得事态严重。
竹灵珈心惊肉跳,难不成被她猜中了,这个鸟人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钱?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拦着他,让他冲上台去救人算了。
照汐不动声色道:“你如何得知我没钱?”
潮音公子笑道:“那你有吗?”
照汐默不作声,二人跟着潮音公子上了楼梯。
这楼梯乃是木制,看不出是什么木料,总之年头很久的样子,斑驳得像是前朝遗迹一般,踩上去却异常平稳,上了楼梯,这阁楼的二楼异常开阔,头顶悬着一颗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照亮了整个二楼的空间,一条猩红色的长条地毯为几人指引着道路。
这地毯是用新生不过月余的羔羊采绒毛编制而成,用西洲特产却产量极其稀少的玫瑰赭石颜料染色,触感柔软,极其珍贵,锁边处每隔一寸便缀着一颗指肚那么大的夜明珠,如此精美,几乎寸毯寸金,不知是什么人,居然奢侈到拿来铺地。
竹灵珈觉得这样的毯子,踩上去就是一种罪过,鞋子不用黄金制底都配不上这条地毯,想跟照汐低语几句发表一下感慨,照汐却置若罔闻,跟本不理会她,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
那羽人女子地位卑贱,没有资格面见主人,自从上了二楼,她便跪在红色地毯的角落,乖乖巧巧的样子,垂着头,头发柔顺地铺了一肩膀,越发显得曲线美好,无一丝轻浮之态,反而在这红色的映衬下,有一种圣洁的美感。
红色地毯的尽头,是一道道纱幔,无风自浮,隐约可见帷幕后人影晃动,烛火幢幢,烛影摇曳。
“主人,他们来了。”潮音公子俯身行礼,很是尊敬的样子。
帷幕后似乎传出一声轻笑,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倨傲而低沉,道:“好久不见,玖容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