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想不到午后解垣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她总觉得,他很近又很远。
她只知道他是琴师,可解垣却好像很知晓她的样子。
以至于他看她时,满眼写着你不是苏妙。
那种笃定,那种认真。
苏妙待几日后葵水净了,因着前一天晚上下了场小雨,一路青石小路皆是湿漉漉的。
她起了个大早,去寻那有落英的地方,连爬了几块石山才见那树。
那是桃树。
因着避暑行宫凉爽,连桃花都开的迟谢的迟。
她在顶峰轻抚着桃树的树皮,看着太阳一寸一寸的升起。
凝望那抹红霞许久,苏妙才注意到另一处稍低的高峰上也有一男子。
他偏头与她对视一眼,只颔首算行了礼。
也罢了,行礼什么的多煞风景,这时候就需要好好看这景致。
反正苏妙已经和素心问心说了这事了,也不怕她们找来。
人一静下来就会想很多事。
苏妙知晓陈继真的很怕她出什么意外。
宫变的时候,陈继虽说是让她好好待在家中,其实和软禁没什么两样,是她听闻玉和被挟持才使计出来。
陈继他讨厌苏妙站在危险的地方,包括这样的高峰。
若是要来,他必定跟在旁侧。
他说,我一定会给你最好最好的照顾。
越周全,越好的照顾,都是建立在没有秘密的监控之上的。
其实她真的没那么金贵,碰一下就会碎。
苏妙回去明月榭,素心问心在门口望眼欲穿。
一见到她便开始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伤,末了才松一口气,扶着她去室内。
“问心,达官贵人你都熟吗?”苏妙落座,斟一杯茶,“我碰着人了,不知晓他是谁。”
素心赶忙说道,“碰着什么人了,严不严重啊?”
“能碰到什么人?男人行不行?”苏妙白她一眼,“而且我是碰到,不是撞到,哪有什么严重不严重。”
“男人!”素心都快要叫起来了。
“我就看了他一眼,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问心抿了抿唇,才问,“小主可否与奴婢说,他什么模样?”
“桃花眼柳叶眉,穿藏青梅纹长袍,”苏妙抚着下颚,喃喃道,“还有....”
“还有?!”素心再一次拔高了声,“您不是说只看了一眼吗?”
“看一眼正眼,看余光无数眼,”苏妙没好气的说,“素心你真是个管家婆。”
素心嘟囔道,“奴婢还不是为了小主好吗。”
“少给我来这套,”苏妙续同问心说,“他手上有折扇,但他不曾打开过,我没见着是什么样的。”
问心一礼道,“应是宣亲王。”
?宣亲王,搁这碰见了啊。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苏妙天天见到解垣陈继,也没觉得宣亲王陈誉有多好看。
素心问心又被苏妙喊去将避暑的地点摸索一遍,画张地图,回来时再顺便领份甜糕点心。
苏妙坐在合榻上,接着外边的光看书。
还是翻点小说好看,于是前些天不能出门,她喊素心去避暑藏书处将什么《莺莺传》,《红线传》都拿来堆在床边,以打发时光,消遣消遣。
但是今日不同,她在等解垣。
他来时,折了一枝凤凰木,入殿便插在合榻的白瓷瓶。
原先瓶内的柳枝便稍稍逊色了。
解垣夺过她的书,缓道,“不学好。”
苏妙看得正精彩处,被抢了书当然很不高兴,哼一声偏头不理他。
“平常不是很能顶嘴,此时又默不作声了?”解垣坐在对边,拿了杏子才说,“有事求我?”
“我今个碰见宣亲王了。”
解垣动作一顿,将杏子咬一小口,“那你想知道什么?”
“陈继与陈誉关系好吗?”
解垣扶额道,“普天之下,敢这么明目张胆喊他们名讳的只你一个。”
苏妙沉默了一下,再说,“宣亲王与陛下的关系好吗?”
解垣噗嗤一声笑了,才说,“还行吧,普通叔侄关系,宣亲王不参与朝政的事。”
“宣亲王他不是逍遥自在,都快成仙了吗,”苏妙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还跑这来一块避暑,仙人也怕热吗?”
“你是要我给你答宣亲王为何来行宫避暑,”解垣笑得促狭,“还是要我解答仙人也怕热吗?”
苏妙乜他一眼,嗔道,“小孩子才选,我都要。”
“下不为例,”解垣再言,“下回这样一连两问,我可要从你身上收利息。”
苏妙神情复杂,“你答一个和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啊,我就是想收点利息。”
苏妙一脸嫌弃地看他,“别转移话题。”
解垣耸耸肩,“宣亲王向来随心所欲,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好牛皮的理由,苏妙都找不到理由反驳。
“真的只是这样?”苏妙隐隐觉得,解垣应当知道些什么。
解垣支颐,“有什么其他缘由,我怎么知道,只好从性格推论了。”
宣亲王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
汤姆苏的人设一下崩塌,苏妙心里还有点失落。
苏妙颦眉道,“好了,你回去吧,我想到什么再问你就是了。”
“没什么别的想说的?”解垣撑着小木几,凑近了她,“对我说的。”
他青丝滑落二三,身上的淡香直入苏妙喉咙。
“普天之下,敢对皇帝婕妤自称‘我’的琴师,也只有你一个。”苏妙稍扬起头,笑靥轻陷。
苏妙抬手将他的青丝别在耳后,字字清晰,“独一无二。”
解垣歪了歪头。
——
水声潺潺。
陈誉靠在小榻上,闭目小憩。
待解垣缓缓步入,他才抬眸看一眼,声平,“回来了?一天到晚总脚不沾地。”
“我与皇叔一样都是闲不住的人,”解垣笑了声,坐在他边上,“您不也是大早上出去了,怎么好意思说我?”
陈誉冷哼一声,“老二,你去寻苏婕妤了?”
解垣单单是笑,也不答他的话。
“她问你什么了?”
解垣启唇,“皇叔管她问了什么,我有分寸。”
“也是,虽说你暂住我这儿,旁人见我来也奇怪,”陈誉乜他一眼,“答得不好,她要看出破绽来了。”
“皇叔高看了,”解垣轻笑,“她傻得很。”
陈誉摇了摇头,“单看她与老三若即若离,逼得老三频频失态...你就该知,她是个善用情刀的女人。”
解垣道,“皇叔的箴言,我已知晓。”
“知晓没有用,”陈誉锁眉,“你是听时觉有理,做事又是一套。”
“皇叔,”解垣摇摇头,“您才长我一岁,说起话却同我父皇一样。”
陈誉阖眸,也不怪他抱怨。
气氛静寂如凝冰。
陈誉忽而问,“老三知道你来了吧。”
解垣遂道,“竹林一曲,他怎么会不知道我来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誉语含三分怒,“非要处处与老三对着干。”
哪有处处?
解垣却缓言,“若我说,我想要皇位呢?”
陈誉腾地坐起,紧锁眉头,“你再说一遍?”
“我想要皇位。”
陈誉钳他下颚,冷笑道,“安儿,你若要早说就是,你父皇巴不得对你掏心掏肺的,何况区区皇位。”
“但现下你皇弟就是陛下,纵然你表明身份,皇位也不属于你。”
解垣静静听他所言。
“一年前那场宫变,分明也有你的一份力,细看之下,也有你的诸多手笔。”
“你有那么多机会。”
“现下,是什么扭转了你的意?”陈誉怒不可遏,“苏婕妤吗?”
“皇叔,”解垣笑得如清风徐来,“我素来少有所欲,但凡有,我一定要得到。”
说的是江山,还是苏妙?
宣亲王闻言,舒了口气,缓缓躺在榻上,只道,“每每政变,便要流血,此事你我都该再三思。”
陈誉的母妃是陈安的亲姨母,他们是至亲,就连性子也相像。
解垣说的对,他之所以善解人意,不论如何安排他都坦然接受,不过就是因为他无所欲。
陈誉听先帝说,安哥儿从未要求过什么,总觉予他珠宝,钦王位,都是自个的一厢情愿而已。
陈安,可是先帝名副其实的爱子啊。
哪怕陈誉自小便天天同他说,他那个太子大哥真的太不行,还是他去接班的好。
陈安遂言,皇叔说笑了。
那本该就是属于陈安的一切。
可陈继才是大齐的天子,那遗诏所写的每一字,虽说解垣没有看过,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是因为他不肯登基,知子莫若父的先帝,才设计了宫变,让陈继继承帝位。
陈安他确实不适合当个皇帝,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当。
至于为什么把同样不想当皇帝的陈继推上龙椅,是因为先帝不会强迫自个的爱子。
陈誉怎能不有些心疼陈继这个皇侄?
安儿荒唐啊,皇位...岂是儿戏?
——
苏妙缓步行于百花园,素心便跟在身后。
苏妙知晓,以妙妙的身份去骗陈继,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
陈继应她的邀约,永远兴致勃勃而来。
所以苏妙想要扶一个人作为利剑,似乎也相对容易。
她驻足凝神,粲然而笑。
不远处丛林撒扫的宫娥,抬头擦了擦汗,有人唤她一声,就赶忙抬头应她。
那宫娥的容颜,竟与苏妙有五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