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这么一说,苏妙倒真觉得有点眼熟了。
她秋水澄明,问道,“你是?”
“您不记得我了?”掌柜赶紧说,“两年前!两年前你从西街郡王的马车前救回小儿的!您忘了吗?”
草,苏妙都忘了,她是京城治安小警察啊。
当年仗着自己爹是京兆府尹,哥哥是京城御林军统领,又是直隶皇帝的亲信,一直都很高调。
尤其活跃在这些基层百姓的生活,反倒在上层默默无闻。
因为上次一般接触到她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而且对方都清一色都吃瘪,遇到那种大宴会,他们都巴不得所有人都没想起,还会自己嚷嚷求个公道?或者针对苏妙,让她把事情都说透了?
苏妙还没反应过来,掌柜的就把他儿子喊出来了,看到孩子的脸的时候,苏妙微微张嘴,试探道,“壮子?”
那小孩点点头,委屈地说,“妙妙姐姐,你怎么都不来和我们玩了啊?”
苏妙俯身说,“那妙妙姐姐也是要长大,要嫁人的嘛...”
掌柜的一说这就想起来了,道,“您不是已经....”
“嘘...”苏妙立马打断他,颦眉,“说来话长。”
掌柜的看了看大牛他们,发福的脸凑过去,“您这....可是大罪啊....”
“怎么了?”苏妙叉着腰,瞪他一眼,“怕惹火上身,不敢留啊?”
“那怎么能!”掌柜的拍拍胸脯,一把揽过儿子,“您救了我们于家独苗,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那不就结了。”
“但是....”掌柜的欲言又止,还是压低了声音和苏妙说,“我这有件事,肯定得和您说说。”
苏妙瞧了眼大牛他们,道是今日奔波累了,小做休息后再去置办,让他们先回屋了。
她续落座后,掌柜的也跟着坐下,喊小二上了壶茶。
苏妙沉吟片刻,“你说。”
“唉,”于掌柜重重叹了口气,“京城最近失踪了人....”
苏妙几乎是一瞬就想到了,“是我爹?”
“是呢!”于掌柜眼前一亮,比了个大拇指,“大小姐真机敏!”
“但,苏府尹消失的那日,苏将军也出去找人,可....”
苏妙打岔道,“我阿哥什么时候回来了?”
于掌柜吃惊,“您还不知道?也不知是因什么回来的,回来就去了一趟行宫。”
苏妙扶额说,“那我知道了,你继续说。”
于掌柜喝了口茶,“但是第二日,苏将军也不见了,就是昨个的事,都贴在皇榜上了。”
“不过说来奇怪,也就见他二人的名字,不见缘由的。”
苏妙现下还不敢确定是冲着什么来的,毕竟是苏家出了事,也可能是旧敌,毕竟苏家确实因刚正得罪过不少人。
她还要去看看。
下午出去置办时,她怕人认出来,朝掌柜的借了个帷帽。
大牛他们去置办,知晓小俏家有事,就让她自个离去,说是客栈碰面就好。
苏妙按照记忆里就找到皇榜,果然,上边不大不小的字写着,“苏傅、苏祁鹤”。
令人奇怪的是,下边还有很多空白的地儿,二人的名字却集中在上面。
官兵一下子涌来,将那儿围了,苏妙一时不敢靠太近。
为首的人,在同一张纸下边,写了字。
官兵散了后,百姓们就围过去看,苏妙也从人潮中挤进来。
上面添上了“素心”。
苏妙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如约回到客栈,感觉整个人都麻了。
素心可是在行宫的啊,若不是陈继,谁能动她分毫?
那就是说,贺媛怡露馅了。她露馅了,其实就等于死了。
因为陈继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可....他为什么当时却没有下手掐死苏妙呢?
啧啧,那真是一生污点啊。
素心。
陪了苏妙这么多年的奴儿,说是奴,却情同姐妹。她帮苏妙打理好了屋里屋外的事物,帮她打理好了衣食住行。
就算没有那些记忆,苏妙也能感受到她这几个月,小心翼翼照顾苏妙,那种怕碰碎了苏妙的温柔。
她会咋咋呼呼地担心苏妙,但从来不会在苏妙心情不好时毛毛躁躁的。
苏妙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很安静,很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没能认出贺媛怡是假的,苏妙也没有怪她。贺媛怡肯定主攻的就是陈继和素心,毕竟他们都是最了解也是最亲近苏妙的人。
陈继不也没认出来吗?
只有她哥哥啊,她怎么也没想到,先注意到她异态,注意到变化的人,居然是她哥哥。
她还以为他是个大老粗呢。
但其实仔细想来,也不奇怪,苏祁鹤出征前对她说,“妙儿,你若有事,定要传书给我....你知道的,哥哥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
也是苏祁鹤他说,“我习武习文这么久,都是为苏家习的,为我妹妹习的。”
可他们如今都....
苏妙紧攥着拳,打在床榻上,微微发麻。
她靠着床榻,坐在地上,轻轻啜泣。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杨大牛端着碗粥走进来。
他憨憨地说,“小俏,瞧你今晚都没啥胃口,再给你端碗粥来,你垫垫肚子。”
他看着苏妙,有点奇怪,“你咋啦?”
苏妙抹抹脸,哑音,“没事。”
“还说没事呢,”杨大牛糙糙的袖子给苏妙擦脸,“都哭了。”
“是家里头出事了吧,要真有事,我们先回村里头说一声,想想办法。”
“要多少银子,咱们回村筹筹。”
苏妙连连摇头,说,“没用的....”
“咋这严重,”杨大牛略略吃惊,顿了顿,“是皇上盯着的案子?”
苏妙不知怎样说,只能点点头。
杨大牛倒吸口冷气,“那....那你明个就回去村里边,别让人找着你了,家里出了这等事,能活一个....”
苏妙舒一口气,道,“大牛哥,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她能怪他们不仗义,怪他们怯弱吗?
只是小河村这样的净土,难说不是他们父母官和善,或是他们委曲求全保下来的。
苏妙不能啊....不能眼睁睁看哥哥他们去死。
次日,苏妙在同一个时辰,看见那批官兵又加了字。
今个加的,是“问心”。
苏妙想起那个在她出事后,在素心啜泣说自己已经不知道谁是小姐的时候,只有问心,她退到人群后面,给她磕了个头。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对她们很好了,可能在这里,尊重和宽容就足以让这些容易满足的人感恩戴德。
可问心是陈继的人啊,难道就因为苏妙离开,问心就成了一颗弃子吗?
陈继,他到底想怎么样?
这下苏妙身边的人都被安排完了,陈继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苏妙一晚上气的睡不着。
第三日。
皇榜上新添上的字是“林玉仪”。
苏妙感觉有点窒息。
她回到客栈的时候,感觉整个人在飘,每一步都像走在棉花上。
玉仪,这个她入宫以来,最好的朋友。
是苏妙亲自交的朋友,不是设定里带出来的。她会讲荤话讲段子,会陪苏妙畅聊天地。
她绣技很好,也给苏妙的衣裳上绣过桃花,她说,“我的妙妙,就是像春日桃花一样的美人。”
尽管她也会毒舌地嘲讽苏妙,可她还会说,“妙妙,这胭脂红称你。”
于掌柜知晓那皇榜上有苏家父子,自然知晓苏妙想了解有关的事,今晚便像饭后闲谈一般说起钦天监监正让儿子快马加鞭去行宫求皇帝的事。
林监正老了,对小女是最疼的了,如今还是宫里出的这样的事,他女儿还没个人帮着,他怎么能不担心?
听说林监正知道这事的时候,险些背过气去。
苏妙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但行宫独居郊外,苏妙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一整天。
有什么办法可以不回去,就能有消息?
行宫里这四个月都没宫女能出来?鬼才信。
只是,这样隐秘的事,一个采买的宫女怎么可能知晓。
这一晚又这样草草过去。
第四日。
大牛哥他们要带着东西回去了,可苏妙说,她有些紧急的事,若可以,她下月跟着置办东西的人回去。
她对大牛哥说,“麻烦你告诉我娘,我没事,凡事都机灵着,不会引火烧身。”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今日添上的名字,是“陈修”。
陈继要对小修修下手了?
那个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四岁的孩子,他生在深宫里,他还那么小,人生都还没有开始!
那是他的亲儿子!是他唯一的孩子!
苏妙大口大口地喘气,感觉难以呼吸。
为什么?
就因为她曾抱过他,她给他讲过很多东西?
陈修肉肉的小脸,笑起来格外的可爱。
他说,“我将来也要找一个和苏姨娘一样的皇子妃。”
“苏姨娘,下次会很久吗?”
“苏姨娘——”
“苏姨娘....”
他站在湖边大声喊她的样子,在床榻上委屈喊她的样子,此刻都浮现在她眼前。
他那双黑琥珀一般的双眸,眨眨眼好像有星星会从里面跑出来。
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他有什么错?
苏妙感觉到肩上地重担,前所未有的重。
她又准时站在皇榜前,看着那些官兵加上字。
今天是,“解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