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柳阿妹跟着杜蛮进了后院。高瑶娘已大好了，便不肯闲着，正坐在院子里和老太太一块儿择菜，听到杜蛮呼唤，抬头见她们一行人自是欢喜。老太太忙让道：“这还带着孩子呢，赶紧去屋里暖和暖和，这边不用你忙了。”
高瑶娘应声道谢，要接柳阿妹怀里的小毛，她却不肯：“你病才好，还是我来吧。冬日穿得多，沉手呢。”却到底没争过高瑶娘：“抱了一路，好人也受不住的。我都好了，让我看看俺这小外甥！”
地上几个孩子热热闹闹叫“姨母”，高瑶娘满脸是笑，吩咐杜蛮道：“你先去厨房要点好茶叶来泡茶，再拿些果子花生给你弟弟妹妹们吃。”杜蛮应了。柳阿妹道：“把你弟妹们一起带去玩吧，让我跟你娘清清静静地说会儿子话。”
于是杜蛮领着弟妹往厨房去寻摸吃食，高瑶娘则带了柳阿妹回到住处，先把怀里的小子放到床上安置了，道：“你们怎么大老远地来了？”
柳阿妹道：“孩子他爹说今年带几个孩子来太和城看看，再顺便买些肥肉花生果子的，好在年节吃。今年家里也有些富余了，再扯两块布，给孩子们做身新衣裳。”
高瑶娘就握着她的手，笑道：“总算他知道疼你，对孩子也好，你也不委屈了。”这个他自然说的是高寄了。
柳阿妹先叹口气又笑道：“我这样的人，能嫁给他也是俺的造化了。”
高瑶娘道：“这叫什么话，你怎么了？十里八村找找看，你年轻那会儿哪家的大姑娘能比的上你！便是这会儿孩子都生了五个了，瞧你这身段还跟没嫁过人一样，他高寄一个独孤的光棍，要不是你怀了蛮蛮……”
听到她说“生了五个孩子“，柳阿妹就低了头，高瑶娘见她这样，暗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急急住了口，屋里静了片刻，柳阿妹仍低着头道：“小姨姐，蛮蛮如今看着懂事不少，都能帮着干活了。”
高瑶娘忙笑道：“可不是，自俺生了这场病，这孩子忙前忙后端茶煎药的，就没粘过第二个人的手！往日里还常说她只知道四处疯闹，一点儿不懂事的，再没想到我这一病，这孩子只守着我，等闲连门都不出了。小孩子真是说懂事就懂事了，倒叫俺看着心疼呢。”
柳阿妹喃喃道：“是，这孩子心疼你呢。到底是你养大了她，她当你是她娘，你这一病，可不是把她吓着了。”
高瑶娘就微敛了笑：“这孩子么，谁养大的就跟谁亲。蛮蛮虽说是你生的，却没在你身边长大，只知道你是小姨母。好在你又给她生了这三个弟弟，一个妹妹，你也不缺她这一个了。俺却只有她这一个孩子，她也只知道只我这一个娘。”
柳阿妹忙道：“姐，是俺不会说话，你可别想差了。我的意思，这孩子像是知道了点什么。唉，这事搁在俺心里都半年多了，思来想去还是要跟你商议了才好。”当下将暑天时杜蛮偷偷来家里，却未及碰面就跑走了，然后才去的高家；又细说了后来每回见面杜蛮对自己的抗拒态度，末了道：“俺也情愿是俺多想了，可姐你想想这孩子的性子，哪里就说懂事就懂事了？倘是真知道了她不是你和姐夫生的，孩子心里转不过弯来，哪能不逼着自个儿懂事听话呢！你们该没告诉她吧？可这都半年多了，若真知道了，她这性子早该闹起来了，这么不声不响的，也不知她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我这心里总也不能安生。”
高瑶娘怔怔地听着，想到夏日里杜蛮突然和顾守业跑去乡下，又想到杜蛮近日的变化。父亲去世时蛮蛮便总是一个人发呆，有时还会突然掉眼泪，看着自己分明想说话又犹犹豫豫地没说，只是当时自己伤心老父过身，也只当她是想念外祖父并心疼自己。后来自己又生病被她照顾，却光想着孩子懂事了，贴心了，可她也似乎懂事得太快太过了，虽说日日逗自己开心，却再没有从前那般向自己耍赖，连撒娇都少见。难不成真知道了？自己和丈夫满心当她是亲生的，从来没露过痕迹的，她又如何得知？又怎么会知道阿妹是她亲娘？还是小妹在瞎猜？或者是大姑子，总是说些难听话，可她们自去年过年就再没见过啊。
这里二人疑惑不能自解，那边杜蛮带着弟妹们寻摸了些干果糕点之类，又去找杜仲要茶叶，正撞上见小姨夫高寄和杜仲躲在一边说着什么，见自己进去，又都住了嘴，小姨夫咳嗽一声，忙看向别处，杜仲也眼神躲闪，尴尬问：“蛮、蛮蛮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蛮忍住疑心，道：“娘让我来找你要好茶叶，给小姨母泡茶喝。”
杜仲便要去找，却慌乱地毫无章法四处乱翻，杜蛮顺手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一包来问道：“这包行吗？”
杜仲“哦哦”连声，道：“这是掌柜的朋友送的，掌柜的也说是难得的好茶，你拿些去给你小姨母尝尝。再顺道多泡一壶来，你小姨夫也还没喝茶呢。”
杜蛮应了，先泡一壶送过来，见二人并不说话，倒好似专等自己出去。于是放下茶壶便出去了，却唤来小姨母的大儿子，六岁的大毛，教他道：“你在这里听你爹和我爹说了说了什么，等会儿告诉我，我就给你去买肉烧饼吃，买两个!”
大毛听着口水都要下来了，忙点头，又问：“二毛和丫丫有吗？”
杜蛮咬咬牙：“都买！”
“哇！姐姐你真好。俺们一人两个吗？”
“……行吧。你可要藏好了，别被他们瞧见了，他俩说了什么你得一字不漏地告诉我，记着没有？”大毛忙点头。
二人又商议一回，杜蛮找来个大框子，大毛往地上一蹲，杜蛮用框子把他严严实实罩住，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里头装了人。
杜蛮放了心，招呼正抢着吃的二毛和丫丫，一起往高瑶娘房里去了。
两个小的你追我赶进当先了房，杜蛮端着托盘随后进去，屋里二人见她进来，纷纷闪开了视线。小姨母又忙笑道：“蛮蛮来了，赶快坐下歇会儿，咱们娘俩说说话。”
杜蛮摇头道：“不累”。倒了茶送到二人手里。
小姨母要拉她，她借着拿果子又躲过去了，高瑶娘看在眼里，责怪道：“你这孩子不是最喜欢你小姨母了，怎么现在这么生疏，忘了你小姨母多疼你了？”
杜蛮看看二人却不说话。高瑶娘心里一沉。
柳阿妹笑道：“孩子大了，不好意思撒娇呢。”又对杜蛮道：“只是凭你多大，在姨母这里都是小孩子。”说着起身去拥她，杜蛮又侧身一躲避开了。柳阿妹伸着手臂呆在原地，高瑶娘瞧这情形心头发紧，想说话又不知怎么开口。杜蛮见她二人这样，头一低，闪身出去了。
柳阿妹见她出去，没忍住流下泪来。两个孩子呆呆看着，高瑶娘忙道：“二毛啊，带你妹妹出去玩吧，你娘这是叫热茶烫着了，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去玩吧。”
丫丫听了，忙跑到娘身边，握着两手“呼呼”吹气，小嘴里道：“吹吹娘就不痛了。”
柳阿妹手一抹，把眼泪擦了，哄着女儿儿子出去了，转过身又是一脸的泪：“小姨姐，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高瑶娘哪还有不明白的，不由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