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小姨母,杜蛮就闷闷的,连顾老太太都看出来了,与她道:“蛮丫头好些时候没人一块儿顽了,瞧着可怜见儿的。这眼看着到年关了,俺家守业跟他大姐姐一家子也该回来了。走了这半年也不说回来看看,真是想煞我了。待他来家,你俩又能一处闹翻天了!”
杜蛮这才来了精神,忙细细问了顾守业何时回来。
用了晚饭又去给母亲煎药,送到房里时只见她正靠在床头发怔。杜蛮就端着托盘立在床边,静悄悄看着她也不出声。好在高瑶娘很快回了神,笑道:“这孩子,来了怎么不叫我?”
杜蛮把药碗送到她手里,仍是默不作声。高瑶娘只好接来喝了,把空碗递给她时,未及开口她已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又端来洗脚水,高瑶娘道:“你搬条杌子来,咱们娘俩一块儿洗。”杜蛮略一摇头,伸手替她脱了鞋袜,帮她洗脚。高瑶娘嗔怪道:“怎么,这是再不肯叫我娘了?我养你这样大,今朝知道不是我生的,就翻脸不认我了?即便这样,咱们也是骨肉亲戚,你若是开不了口,就只叫我‘姨妈’我也只好应了的。”
说了半晌她还是不吱一声,再细看却见她正低着头淌眼泪呢,便叹口气拉她起来,抱在怀里安慰道:“知道你一时转不过弯来,娘也不怪你。你既然到咱家来了,那你就是我跟你爹的亲姑娘。”
杜蛮咬着唇不叫自己哭出声来,眼泪越发汹涌了,高瑶娘给她抹着眼泪,自己却也红了眼睛:“好孩子,知道你心里委屈,可已然是这样了,咱们还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啊。若不是你这孩子太鬼灵精,这些原是想瞒你一世的。我和你爹可有哪里不疼你的,你真就不认我们了?”
杜蛮忙摇头,叫一声“娘”,又连着喊了两回,哽咽道:“我是怕你们不要我了……我知道了这些,你们若是疑心我与你们离了心,不想要我了,我就没家了……”
高瑶娘哭道:“傻话!把捧着那么大拉扯到如今能跑能跳还能伺候我了,是说不要就不要的吗!俗话说‘只有不孝的子女,没有狠心的爹娘’,我跟你爹一心只当你是亲生的,只要你还认我们,又哪有我们不要你的?从前你没来家里那会儿,我寻死觅活千百回了,若不是有了你,有了指望,我都未必能挨到如今。咱们娘俩的命是拴在一块儿的,你就是我的半条命啊,我能说舍就舍了吗?便是你要走了,不认我们了,我也是要守着门不给你出去的!”
母女二人依偎着哭了一回,这才慢慢好些。
又问杜蛮:“暑天里你和小爷偷跑到乡下去,就是去找你小姨母的?你怎么就想到你小姨母身上去了?”
杜蛮便道:“自小就不少人与我玩笑,如今大了才知道那些话是故意告诉我的。我想着,都说我和娘生得像,可我瞧你和小……小姨母也很像的,那岂不是我跟小姨母也长得像了吗?”
高瑶娘先骂一回“那起子爱搅乱的臭嘴烂货,就没她们消停的时候,不把旁人搅出祸来就不能安生了,等我回去一个个打烂她们的臭嘴!”又笑道:“你虽是你小姨母生的,你这样貌可差她年轻时候远了,多半是像你那死鬼爹。”说着二人静默一时,高瑶娘叹口气,又道:“你小姨母就是个缺心眼的。也怪家里自小把她娇养得人情世故半点不通,偏又生了那么个模样。哎,好在如今都熬过来了。”又嘱咐道:“你的身世除了你外祖家和你小姨母娘家,再没旁人知道的。你知道了也只当不知道,咱们就把他烂在肚子里。”
杜蛮奇道:“不是都知道吗?我以为只瞒着我一个。”
高瑶娘道:“傻孩子,这些事哪能四处说的?外人只知道你不是我生的,到底是没见着我肚子鼓起来过。除了你爹,便是你祖父祖母都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把你抱来的,为着这个,你祖母可没少跟我罗唣,也就是后来看你记事了才消停。毕竟关系你和你小姨母的名声,女人家的名声事关性命啊。都瞒到现在了,就让它安生过去,你可别犯傻抖露出去了。”
杜蛮拧着眉头不解道:“我们又没做错什么,分明是那个姓廖的骗了她!”
高瑶娘道:“真是个孩子,竟问出这样的话来。自来女子便是如此,不能行错一步,踏错一分,不然便是旁人的吐沫星子也足足把人淹死了。你小姨母没能守住自己,被个野男人两句话就哄得失了……还生了你,这不守妇道在从前可是要浸猪笼的!便是如今风气松散了,到底也是一家子的羞耻,叫人指指戳戳头都抬不起来。最受连累的就是你,若是背着个私生女的名声,别说什么说亲了,能不能安生活着都不好说呢!至于你那亲生的……那混账老子,不说找他不着,便是找着了又能怎样?最最好他是十年前就死在路上了,否则真是天打雷劈下地狱都不够解我的恨。你只当他早死了,这世上就没这么个人也就罢了。”
杜蛮仍道:“凭什么?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应该找到那个人问个究竟,他到底死没死总要找了才知道。总不能他造的孽却叫别人受苦,他还不知在哪儿逍遥自在的。”
高瑶娘摇头失笑:“你还小呢,再过两年就知道了。”又道:“光顾着说话水都凉了。我去换了热水你也洗洗,咱们就睡吧。”说着自端了盆子去了。杜蛮也不再理会,心里仍愤愤想着方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