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走亲串友的,家家一样的热闹喧嚣。
柳阿妹特意将杜蛮接来家里住了几日。大毛二毛和丫丫一无所知,见了她只是十分欢喜,三人整日跟着她屁股后天转悠,被她支使着一会儿冲锋陷阵,一会儿倒地装死。高家庄的孩子不知“蛮将军”的威名,瞧着这边热闹也慢慢聚拢过来。于是杜蛮纠结了一村几十个孩子,自己披着床单当斗篷,捡来棍棒当宝剑,扮作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指挥满村的孩子四处奔窜,闹得一个庄子都鸡飞狗跳的不得安生。
没两日连三表姐高婷婷都来说她“太能闹腾”,杜蛮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是玩疯了。回到小姨母家,小姨夫高寄过年这几日忙着四处吃酒,并不在家里。小姨母柳阿妹仍是十二分的亲热,满嘴的嘘寒问暖。几个弟妹直嚷饿,她拿出果子先塞了杜蛮满手,这才分了些许给几个小的。又说他们顽皮滚了满身的泥,转脸对上杜蛮又是一副殷切的笑脸。杜蛮顿时没意思起来。用了饭就不肯再留,非要回杜家去了。
等到正月初七回了仙客来,顾守业竟已去京城了。顾老太太笑道:“姑爷身上毕竟担着教导官家的大任,官家又看重他,几日不见便要寻的,因此不敢在家久留。说是前两日官家就特特宣了他到那皇宫里去授课,无奈他不在京里,也只得罢了。左右年节已过,家里也无甚要紧事,便是为的官家那一颗向学的心,也该尽早回去的。俺家乖乖便也一块跟着去了。要不说官家是天上的龙子呢,既要治理国家大事还能一心读书。再瞧俺家守业,叫他去跟他姐夫读书,多少人都求不来呢!他后娘养的兄弟,今年不也到底颠颠地跟着去了。俺家这小子可好,梗着脖子不肯去,被他爹打了个半死,两三个人抬着送上的马车!怎样都躲不过,还白挨了一顿打,翻过年又大了一岁,还是这样不长脑子。好在没打出血,不然可怎么得了呦。”
杜蛮便又无趣起来。
入了二月,高寄又来接杜蛮家去,道:“我往常也听说过蛮蛮是立春前后出生的,也没在意。今年才知道正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可巧无忙事,便想着把她接到家里,和她几个弟妹一块儿热闹热闹。再有柳家庄那边儿,孩子的外祖母也说好些时候不见她了。蛮蛮到如今还没去认过门呢,也顺便去住上两日。”
高瑶娘听了便老大不自在的。两家素来亲近,杜蛮自小就常被她带着去见柳阿妹,既是叫她放心也是可怜她们母女分离。如今杜蛮知道了身世,先时只担心杜蛮有了生母忘了养恩,后来见她不但不去亲近柳阿妹,还有些回避的意思,且日常在家里越发贴心懂事了,放心之余更觉欣慰。反倒是柳阿妹这边越发没了顾及,三两日就要来接杜蛮家去。又方才闻听高寄说“她外祖母”,“她”是杜蛮还是丫丫?自杜蛮给了自家起,她的外祖母便只是高母了,柳家也不是她的外家,不过是“两姨三万里”的远亲罢了,何来的认不认门的!
心里这么想着却碍着亲戚情分不好说出口,便道:“我这闺女你也知道的,性子古怪得很,别家孩子听说走亲戚哪个不是欢喜得蹦高三尺,只她总嫌别家人多闹腾,也不知肯不肯随你去。妹夫你且宽坐喝茶,我去寻了她告诉她知道。只是这孩子是个犟种,若是疲懒不愿意动弹,你也别恼白跑这一趟。”说着帘子一摔出去了。
高寄见这情形,哪有不明白的,只是话已出口,家里妻子又在殷殷等着,只好厚着面皮与杜仲零碎寒暄着喝了满肚子热茶。
这边高瑶娘寻到杜蛮住的小屋里,见她正凑在窗边光亮处捧着书看得入迷,连自己走到床边了都没发觉,连唤了好几声才把她叫回神。好笑道:“什么好书,看得魂儿都飞了?你也说给我听听。”
杜蛮想着方才看的戏本子《沉香太子劈华山》,正是民间也传说的“劈山救母”也叫“宝莲灯”的故事,因其说的是寻母救母,便有戳中心思之处,不由看得痴了。只是叫高瑶娘一问,却又不好实言相告,便搪塞道:“还不是小爷留下的杂书,我字都认不全,哪里读得出什么故事,就是无事拿来瞧两眼罢了。”
高瑶娘也不在意,笑道:“既然无事就该拿来针线练练绣工,你的女红实在叫人不敢拿眼看,你出去问问,可有比你再粗手笨脚的?又长了一岁,是个大姑娘了,你瞧你哪里有个姑娘样?”
“我实在不耐烦那劳什子,娘你就别为难我了。你和爹不是总说拿我当小子养,如今可不就是依着你们长大了,这会儿嫌我没姑娘样了,已然是晚了、定性了!我就是一颗男人的心肠,手也粗脚也笨,如何捏得起那些针头线脑的。姑娘样是什么样?我确实不知道的。”
高瑶娘笑得不行,半晌才道:“你别跟我歪缠,你爹还等着你给他做鞋穿呢。别人家养的闺女,一家子老爹兄弟都有穿不完的千层底,你爹养你到这么大,巴巴伸长了脖子等着,你好歹给他纳一双出来,也是你真真的孝心了。”
说到杜仲才想到他正在前头与高寄喝茶呢,想起此来的目的,又道:“你小姨夫来了,说是要接你去过生辰,再去你姨奶奶家认认门,我只说还要听你这小霸王的意思呢,特来问你。左右没什么事要劳动你的,你不如跟去顽一阵子?”
杜蛮之前在小姨母家,也她听说到生辰要来接的,并不惊讶,只好奇道:“不是说我小时候也去过姨奶奶家的,做什么特意去认门?我也不常往她家去。”
高瑶娘就敛了笑道:“你那会儿还要抱着呢,哪里记得事。本来那也是你外家的,如今你都知道了,又是小大人了,论礼也该去看看老人家,给他们家长辈们磕几个头,今后逢年过节常走动走动,都是你的正经亲戚。从前你不知道,混过去也就罢了,如今他们有意和你亲近,于你也是好事。”
杜蛮这才明白过来:小姨母是自己的生母,那么柳家自然是正经的外家了。只是想到从前柳家的亲戚对自己也不过尔尔,并不很亲近的,如今又何必巴巴地来这一出,便不大情愿道:“这又有什么好认的?”
高瑶娘见她皱眉撅嘴的使小性子,模样惹人发笑,反倒把自己心里头的不爽快丢到一边,细细告诉她道:“你听我告诉你:你小姨母和我一样,是家里最小的姑娘,在娘家都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她比起我来,还要更添几分爱宠。只是她年纪小做了错事,她几个哥哥既心疼她又有许多气恼。她嫁了你小姨夫,几个哥哥便帮着你小姨夫立起来,寻常却不大乐意见她的,又何况你这样的身世呢?便是为着你小姨母的名声,也不敢跟你太亲近了,惹人猜疑。如今你也大了,你小姨母又已有了好几个儿女,日子过得安稳,你小姨夫又能容下你,便是叫旁人知道也不打紧了。如今这么些年过去,再大的气也消了,想来又听说你都知道了,这才要于你亲近的。你那柳家的几个舅舅,也是个个有本事的,往后都是你的娘家人,给你撑腰呢!”
这最后一句却是调侃杜蛮出嫁了,杜蛮却全不见羞涩,仍道:“我也不缺舅舅,他们再能干又与我什么相干。从前怎么着如今还怎么着就完了,我才不乐意给他们一家子磕头。”
高瑶娘笑道:“这是怕人多磕头多呢?你也别怕这个,他们准要给你备着红包的,说不得要发笔小财呢。”
杜蛮只是不乐意,更说道:“我只想跟你和爹过生辰,咱们每年都去赶集看庙会的,比走亲戚好玩多了。”
高瑶娘听了心里更加高兴,反而越发要劝她:“你小姨夫特特地来接你,你小孩子家非要犟着不去又未免不懂事了。左右先去你小姨母家一回,你姨奶奶家不去也就不去了。”反复劝了两回,杜蛮这才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