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上了二楼,迎上来个小个头老太太,顾敏忙上前行个福礼,欢喜道:“祖母,孙女这厢恭喜您喜得金孙,咱们老顾家总算添了男丁啦。”又连问母亲身体。
老太太笑得不见口牙,拍拍顾敏的手,安慰道:“你母亲遭了大罪,总算给你生了个大胖兄弟。胡郎中开了药,说是好好调养,没大碍的。”说着一边细细打量身后的高瑶娘,“哎呦”一声:“这是杜家媳妇吧?多少年没见了,你来了怎么没人来说一声,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神儿越发不好,险些没认出你来,快快,敏姐儿去,搀你婶子到屋里去,咱们看看你兄弟去,别在廊上站着了。”
高瑶娘上前行礼,还未俯下身就叫老太太扶住了,只好顺势起来:“好些年不见了,老太太瞧着一点儿没变样。”
说着一行人又你扶我搀推门进了卧房,顾夫人头裹抹额靠在床头,听到动静欠起身子先唤川哥儿,又要把小外孙轩哥儿抱来,见高瑶娘进来又是一番热闹。问起杜蛮,高瑶娘说了,祖孙三代经商之家,最会察言观色,又不似源哥儿年少直率,并不深问。
老太太笑道:“这是好事。叫我说,闺女才好呢,往后留在家里,招个女婿再生了孩子,日子一样的过。再者闺女留在家里也不会叫婆婆磋磨了。你瞧俺家,俺这辈子就养成这么一个闺女,敏儿他爹来了我们家,生意倒是越发红火,俺家老头子死时都是嘴上带着笑走的。对俺老婆子更是没的说。俺老婆子享闺女的福,一点儿没比有儿子的人家差了。若非敏儿的夫婿实在人才难得,我还真舍不得把她嫁出去。好在啊,如今又添了这个小子,老顾家到底没断了香火,老婆子就是立时闭上眼也不怕见他老顾家的祖宗了!”
顾太太忙拦道:“好好的,娘你又说这些做什么?”说着想到母女二人都是子嗣艰难,自己在家招赘只需忍耐旁人的闲言碎语,母亲却前几十年受老一辈的责难,后半辈子又担着“留女儿在家招婿照样要断了香火”的非议,如今总算母女二人苦尽甘来,不由鼻子一酸,泪珠儿扑簌簌滚下来。
老太太见女儿这般,满怀的酸楚立时涌上心头,忍泪哽咽着劝她:“不说了,不说了,娘不说了,坐月子可哭不得,赶紧擦擦。”说着伸出一双枯柴老手给女儿擦泪,母女两人泪眼婆娑看着对方,越发酸楚萦心不能自控。
同是苦命人的高瑶娘又哪里忍得住,跟着哭了一回。只剩顾敏红着眼劝三人收泪。好在带来的婆子丫鬟早把两个孩子抱出去了。
哭了一回心里反而舒坦了,看着睡得安稳的两个孩子,老太太笑道:“都说‘苦尽甘来’,咱们娘几个咽下多少辛苦,今后总算能‘回甘’了!”
又安慰高瑶娘:“你跟杜师傅还年轻,俺家你姐姐比你大了十多岁吧,这不才有的小子。咱们家隔条街有家卖布的小夫妻,也是多年不孕,领了个女孩家来,第二年就见喜,后来一溜生了四个胖小子哩。”
顾敏故意凑趣道:“瞧瞧,祖母一句话就漏了底,还是眼红人家儿子多的不是?亏的您现在有金孙了,也能捎带给我这个孙女笑脸了!”
老太太指着她笑骂:“我把你疼得心肝一样,这么说你也不亏心!你兄弟还没你小儿子大呢,真能厚着脸皮跟他争俺老太太的宠。”又问她:“姑爷该到京了吧?可送了信回来?离大考不剩几日了,可交代了小子好好照料着,早晚还凉呢,可不能着了病。”
“算一算相公到京也有五日了,前日接到的信儿,若非已是日暮,我当时就要去寺里拜菩萨的。昨日天不亮就去了上尚寺,那寺门还是我们叫开的哩。因着这样,早上家里的老苍头来寺里报信儿,我才知娘给我添了个弟弟,紧赶着回来了。还有半个月就开考了,我这心里啊就没一刻能安稳的。跟着去的小子是自小跟在相公身边伺候的,您老只管放心。”
高瑶娘听杜仲说过,顾敏嫁的是个穷秀才,亲娘生他时就死了,老爹娶了后娘又生了弟弟,家里越发没他站的地方。如不是中了秀才,媳妇都未必娶得上的。方掌柜非说他是什么大才,不管旁人怎么劝,愣是贴了半副家当把女儿嫁过去了。方掌柜果然慧眼,女婿第二年便得中太和县头名的会元。这又说去京城考状元了,说不得他们家要出个官老爷哩。不过当时议亲就说定了第二个儿子随母姓的,如今顾家自个儿生了儿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于是凑趣道:“您家的孙姑爷可是天上的文曲星哩,您就等着看他戴着乌纱帽,披着大红袍,高中状元打马游街吧!”
顾敏矜持地笑,老太太眯着眼道:“也不知咱家有没有这个福气呢!”
正说着外头源哥儿叫门,说摆了早饭,请姑奶奶和杜师母去吃,屋里这才安静下来。
顾夫人体虚困乏,靠着床头与母亲道:“我瞧着这意思,杜家妹子是想留在咱家里了。”
老太太点头,“这也是个苦命人,既然来了,咱也不能给赶回去。自你有了身子,好些杂事我也懒怠理会,那刘婆子惯偷顺些酒菜的,这也罢了,知道她家里不好过。可近日胆子越发大了,实在不能容她了,正好杜媳妇来填了缺,杜师傅也能念着好。”
顾太太点头:“娘看着料理吧。”
老太太扶她躺下:“你眯一会儿,我去给你盛碗鸡汤,再请胡郎中来给你把把脉。”
到了厨下,揭开炖盅一瞧便觉得不对,拿筷子一拨果然少了一条鸡腿。刘婆子在边上烧着火,见此心里发虚,讪讪道:“老太太要什么告诉我就得了,这儿烟熏火燎的,您别叫烟呛着。这老母鸡炖足了两个时辰,酥烂,您瞧这油花儿厚厚的一层。”
老太太冷笑一声:“可不是,好巧不巧炖烂了一条鸡腿,骨头都捞不着。瞧你这满嘴的油花儿就知道火候足足的。”臊得刘婆子老脸通红,强辩没有。
老太太也不理会她,要她端上鸡汤送去顾太太房里。刘婆子不敢耽搁,叫烫了手也忍着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