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领着刘婆子出了厨房的门,正遇上胡郎中,怀里还抱着个孩子,见到老太太如遇救星:“老夫人,老朽早起闲逛,在河边上捡了这孩子。这孩子出生不久,身上各处也没什么毛病,想来也只能是父母嫌弃她是个丫头了。既然丢下她,只怕连一口奶也不曾舍。嗷嗷待哺的孩子如今已是奄奄一息。我与老仆两个男人,有心无力,只能请老太太您慈悲。”
老太太忙接过来,见这孩子胎发上还干着血迹,确实是新生儿,只是双眼紧闭,小脸紫红,看得人心里像是被她揪住了。想她和自家孙子差不多时候出生,身世却这般可怜,不禁流下泪来:“好狠心的爹娘!老婆子这就送去让俺孙女给她喂口奶,可怜见儿的。胡郎中你放心。”说着急急去了。
找到顾敏,她却为难道:“才刚喂了杜婶子家的妹妹,这会儿可没多少奶水了,再说我家轩哥儿一会儿也该饿了。”
老太太道:“你瞧瞧这孩子,跟你兄弟一样昨个儿才出世,还没睁眼呢就叫她狠心的爹娘扔河里了。如今这条小命就攥在你手里,不拘多少好歹让她吃口奶。你家轩哥都长牙能咬肉了,还能饿着他不成?如今家里只你跟你娘有奶水,你娘身子虚,奶水都不够你兄弟吃的。再说不是胡郎中,你娘你兄弟,今个儿未必能这么好好的,人家托付了我,你不许再多说。”
顾敏没法子,只好抱了那孩子进去。
老太太又与高瑶娘说起胡郎中:“昨个晚上俺家你姐姐突然发动了,到底有了年纪,孩子又大,请了两个稳婆都不顶用,血水一盆一盆往外端,俺老婆子吓得几乎死过去。真是哭的眼泪都干了。菩萨保佑,胡郎中在俺家投宿,听到动静过来帮忙,在产房外头细细问了情形,开了副汤药喝下去,又教稳婆怎样怎样推按,不过半个时辰,孩子就生下来了!都说再晚一会儿,大人便是能活,孩子也要憋坏的。胡郎中对俺家真是大恩德啊!老人家可真是活菩萨,这孩子也是他在外头捡来的。”
那边顾敏喂了孩子,老太太又交代给孩子擦洗了,还给胡郎中时问他:“这孩子你们怎么照顾呢?不如我给问问哪家愿意收养的?”
胡郎中道:“正要为此事麻烦老太太。老朽家在京里,多年来收养了不少孩子,这女娃被我捡到便是与我有缘。我想带她回去抚养,只是孩子太小,大人行路都好将就,孩子却要吃奶。因此想烦老太太去问问,有没有哺乳的妇人愿意随我等进京,来回不过两日,酬金都好说。”
老太太试探着道:“听闻京里有个济世堂……”
胡郎中道:“正是太宗皇帝在时赐予老夫。”
老太太得他点头,欢喜激动溢于言表:“您竟是济世圣人?老婆子眼拙,怠慢了,怠慢了,您老别见怪。”
“老夫人仁慈宽厚,并无怠慢之举。找奶娘的事就全赖您了。”
老太太自是满口应承。
回去与众人说了,个个欢喜雀跃,只有高瑶娘不明所以,顾敏告诉她:“前朝有位神医孔方明你可曾听说?传闻他座下弟子十数人,个个医术高明,仁心救世。最为人熟知的,便是太祖皇帝起兵时,在麾下效力的何圣手何谦与胡不知。何圣手去世得有二三十年了吧。说起来还是这位胡老爷子最有趣,听说他是孔神医最小的弟子,性子很有几分古怪,只喜一人独处,不爱搭理人,便是诊病时,病人问他得了什么病,他也只回两个字‘不知’,偏又每每妙手回春,所以就有了个混号叫‘胡不知’,真名反而不显。
建朝之后,他收养了很多孤儿,太宗皇帝御笔赐他‘济世堂’,他也因此被称做‘济世圣人’。济世堂不止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有不少从战场退下来的老弱伤残。这样一来,不但为孔神医收揽了众多的徒子徒孙,还养出不少的精兵良将。这些年安定下来,国无战事,济世堂便多是女孩了。按说这胡不知也是开国的功臣,可惜他为人狷介,倒把御医院的头号交椅弄丢了。也不知他怎来我家投宿。这也是我家好运道,遇着他老人家救了我母亲、兄弟,只是该如何感谢才好?”心里却想着若能攀上交情,说不得能给丈夫助力。
高瑶娘不懂什么“狷介”,又不好问,估摸着是不好相处的意思,因此反而避着走。
因胡不知许了“酬金都好说”,第二日老太太就打听了一个赶车的媳妇愿意跟去,这下子马车有了,奶娘也有了。告诉了胡不知,他竟当下就要走,老太太苦苦挽留半晌,这才松口次日再行路。
顾家一众使出浑身解数整治送行宴,忙了个不停。却不知是哪里走漏风声,连本地的县官并有名的乡绅都不请自来为其送行。热热闹闹摆了四五桌,再加上前来看稀奇的散客,仙客来客栈一时人满为患,连后院瘸了腿的桌子都拿来待客。
未料直等到茶水喝的腹胀,茅房都跑了三四回还不见正主儿。众人责问方掌柜,正是不可开交之时,外头跑来个惯常在街上耍玩的小子,笑嘻嘻与方掌柜道:“有个爷爷让我来跟你说一声,‘盛情不敢领受’,他自己找到王把式已经走啦!”说完从临近的桌上扯了只鸡腿,一溜烟跑远了。
一众人不请自来,含恨而去,方掌柜一家有苦说不出。
顾敏自知晓胡不知身份,便主动哺乳那捡来的孩子,反把亲儿子抛在一边,意欲讨好。谁知话没搭上两句,他们便说走就走,心中恼火自不必说。
那边杜仲却与高瑶娘道:“这要论起来,仁礼是何圣手的徒弟,这位胡不知胡郎中与何圣手又同是孔神医的弟子。那么仁礼该叫胡郎中做师叔了?只是瞧着二人年纪也没差几岁。咱家与仁礼同宗同族,勉强也算与这位胡郎中有亲哩。”
高瑶娘听着好笑:“好厚的面皮!我听大小姐的意思,这位可不是好相与的,你可别真厚着脸皮去认亲了。”
杜仲笑道:“不过与你说着顽的。再说人都走了八百里,我就是真想认亲也赶不上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