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了几个月,春琴是有些了解司徒漪的,这个比她和夏勤都小的姑娘跟她们不太一样,不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宫里生存,见惯听惯勾心斗角,尽管年纪比司徒漪大不了太多,可经历可是多太多了。
她们也时常好奇,瑾贵妃为什么会把这么个女孩留在身边,还跟她们一样身份,实在是奇怪。
春琴压低声音:“在后宫里,没有儿子的想生儿子,有了儿子的想儿子比别的皇子好,这样将来有继承大统的希望。”
司徒漪又一次呆住:“可,可是,太子不是……”
“太子是我们娘娘的儿子,可不代表就绝对保险,你知道吗,一日没有登上皇位,什么都可能有变数。”
说完这句,春琴吐了吐舌头:“不能再说了,后宫不得妄议朝中之事,如果被人知道我和你说这些就死定了,好了好了,快睡觉吧。”
司徒漪听话的爬到自己床上躺好,春琴熄了蜡烛也爬到自己那边,很快就响起均匀的呼吸,应该是睡着了。
白天忙碌了一天,司徒漪却没有多少睡意,刚才春琴有意无意跟她说的话让她再次思考,自己没有任何背景和本事,太师当初究竟看中自己身上的什么特质,不仅送进宫,还是太子生母身边的大宫女,如果她对贵妃母子的地位有所助益,那还能说的通,可是明显没有。
翻了个身,司徒漪又想到白天在公园里看到的何昭仪,那么美丽尊贵,可她旁边的小宫女脸上那么重的手指印,被打的脸都肿了也不敢吭一声,设想一下,如果她是那个宫女,或者说瑾贵妃的性子跟何昭仪一样,那自己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呢?
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司徒漪有些害怕的缩进被子里,明明早就入春暖和了,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冷?
不知道是不是胡思乱想所致,司徒漪隐约觉得,表面上看起来繁华富贵的后宫,可能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好,而她,一个小小宫女,可能也无法简单的过自己日子。
过了两日,司徒漪正在帮贵妃捶腿,夏勤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禀娘娘,小柳她……”
“怎么了?”瑾贵妃抬眼,示意司徒漪停下手上动作,“说。”
夏勤:“小柳她暴毙,昨天半夜被拖去后头埋了。”
司徒漪睁大眼睛,小柳是谁,暴毙又是什么意思?
瑾贵妃面上闪过一丝怒气,语气仍然平淡:“是吗?何昭仪如何说?”
“何昭仪说,小柳昨日半夜拿着刀想砍她,在混乱中被侍卫打死的。”夏勤说着补充了一句,“小柳那个样子,打死她也不可能拿到砍何昭仪,全家人的性命不想要了?”
瑾贵妃淡淡一笑:“你我都知道这只是个由头罢了,何昭仪从来都喜欢玩这些花样。”
司徒漪在一边越听越糊涂,心底却相反的好像明白了一点东西,她不敢说话,站在一旁默默垂着头。
“对了,此事陛下知道么?”瑾贵妃问道。
夏勤摇头:“何昭仪说这种小事无需惊动陛下,且现在陛下还在跟大臣们议事,暂时顾不上后宫之事。”
瑾贵妃拍拍裙子站起身:“你现在去小厨房吩咐他们做一碗莲子汤,待陛下下朝后,本宫亲自送去给陛下。”
夏勤会意,马不停蹄的去小厨房下令去了。
司徒漪的手在身前收紧又松开,收紧又松开,她很紧张,但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紧张,也许是何昭仪对一条人命视若无物的态度,也许是瑾贵妃仿佛听故事般的轻描淡写,更有可能,是她内心突然明白的一个道理。
她在这个地方,处境跟那个死去的小柳应该差不了多少,会不会之后的某一天,她也会遭遇跟小柳相同的事……
瑾贵妃重新坐回椅子,示意司徒漪继续捶腿,司徒漪蹲下的时候有些站不稳,险些摔倒,连忙请罪:“请娘娘赎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瑾贵妃丝毫没有动怒,任由司徒漪力道适中的帮她捶腿,“这是你进宫以来,第一次亲耳听到有人死亡,而且,死亡的理由和方式不好看不好听,是不是?”
司徒漪的心颤抖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瑾贵妃,可主子问话,她是不能够不答的:“娘娘,奴婢,奴婢不知道。”
“你进宫时日还短,待日子再长久些,你就会知道,这种事在后宫之中委实不奇怪。”
司徒漪默默的不说话,她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敢随意说。
“何昭仪之所以要小柳死,是因为她一直认为小柳是本宫派过去到她身边的人,早就想弄死她。”
瑾贵妃破天荒的给司徒漪解释了一句,司徒漪愕然抬头。
“那天在后花园,你们瞧见何昭仪令人掌掴小柳,无非是做给本宫看的,明着打的是小柳,实则是想告诉本宫,她知道小柳是本宫的人,她能名正言顺的折磨她。”
瑾贵妃语气太过平淡,仿佛刚刚说的只是“今天吃什么菜”这样的家常话,司徒漪想到那天脸颊红肿的宫女——原来那个就是小柳。
那天看到的时候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才过了几日,已经……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瑾贵妃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很想表达点什么,司徒漪明显心里有话,只是碍于规矩不敢多言,她颇有兴趣,便主动问道,“你说吧,本宫恕你无罪,是本宫让你说的。”
司徒漪稍微一犹豫,还是问了出来:“娘娘,那个小柳,真的是您派去的吗?”
“不是。”瑾贵妃倒是也直白,一下就否认了,“但,你知道吗,在宫里,重要的不是事实,而是别人所认为的事实。”
司徒漪又懵逼了,什么意思,如果小柳根本不是瑾贵妃派出去的人,那岂不是死的很冤枉?
“何昭仪认为她是本宫的人所以怨恨她针对她,即便她只是个小宫女,可因为她在何昭仪面前代表本宫,所以何昭仪无论如何都会看她不顺眼。”
瑾贵妃说着淡淡一笑:“她终于按捺不住动手了,本宫的机会便到了。”
说到这里瑾贵妃便闭上眼养神,让司徒漪继续帮她捶腿,不再多言,能说这么多,已经是瑾贵妃难得的倾诉了,其他的,这小姑娘以后自然会明白的。
再说的言辞,都没有亲身经历来的深刻。
有人来通传了皇帝下朝之事,瑾贵妃精心打扮一番,让夏勤提着莲子汤,共同去御书房送汤,一个时辰后,司徒漪听到春琴说,何昭仪被皇帝罚了,扣了半年月例并被斥责心肠歹毒。
对昭仪来说,扣银子事小,但被陛下斥责歹毒并传到全宫尽知是颜面扫地之事,据说何昭仪气的在宫里砸东西。
再看御华殿,瑾贵妃从御书房回来后心血来潮让人拿了针线给她绣花,听春琴前来禀告这件事的时候,她眉毛都没动一下,继续专注在针线上。
夏勤喜滋滋又得意道:“娘娘,我看何昭仪有一段时间不敢嚣张了。”
春琴看着也挺开心:“太子殿下真是聪明。”
一半还在状况外的司徒漪忽然意识到,瑾贵妃虽否认小柳是她派过去的人,可小柳的死亡确实打击到了何昭仪,而听春琴夏勤的意思,这事跟瑾贵妃母子好像都有联系。
那么,小柳到底是不是御华殿派过去的人?她到何昭仪身边的目的是什么?她会忽然死亡,是真的意外还是……另有原因?
这些疑点司徒漪都想不通,可她知道,小柳确实是死了,并且,死的“有价值”,起码对瑾贵妃来说,很有价值。
半夜在被窝里想到这一点的司徒漪忽然冒出一身冷汗,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靠近她,像空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也无法驱赶走,渐渐地,将她越裹越紧,越缠越紧实,几乎让司徒漪透不过气来。
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司徒漪闭上眼睛。
日子过得很快,司徒漪进宫已经两年多,再过几天,她就满十五岁了,个子长高不少,人也漂亮很多,瑾贵妃都夸她女大十八变。
“秋芩姐姐,这是娘娘要的点心。”底下小宫女端了一盘点心给司徒漪,瑾贵妃不太喜欢春夏秋之外的宫人到她休息的内室,通常情况下,她需要什么,都是由宫人交给春夏秋,再由她们三个拿进内室。
司徒漪把东西端进去,瑾贵妃正在春琴夏勤的帮助下,细细找头上的白发,年纪越来越大,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用了很多太医给的方子都不太管用,两个月前早上梳头无意发现一根白发,瑾贵妃差点惊叫出来,太子知道后不知道从哪弄了个偏方来,说照方子吃能防止头发快速变白,试了一个多月,效果真的有,瑾贵妃开心不已,但依然每天让人细细寻找白发拔下。
岁月催人老,再尊贵的人,都会变老,谁都不会例外。
外头有人通传:“娘娘,陛下请您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