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又是交易,这两天怎么总是有人跟我谈交易。”顾十安摇头自嘲道,眼中说不出的恨意悲凉。
宫颜垂眸片刻方才继续道:“顾十安,你的肉体已毁,魂魄无处可依。不消片刻,黑白无常就会勾走你的三魂六魄,牛头马面会带你踏过鬼门关来到黄泉路。可阳寿未尽死于非命之人,既不能上天,也不能投胎,更不能留在阴间,只能化作孤魂野鬼在黄泉路上游荡,等待阳寿到了之后才能到阴间报道,听候阎罗王的发落。可是这样,顾十安,你甘心吗?”
顾十安毕竟家从丧葬产业,祖母又是研究鬼神的,她对于这些自然是了然于心,从前未曾在意,是不相信,如今亲眼见识,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顾十安抬头望向宫颜的双眸,似是一眼就要望进她的心里,喃喃道:“当然不会甘心,祖母死因成谜,我如今又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凶手还在人间逍遥,你要我怎么甘心?”
“顾十安,你不想报仇吗?”宫颜神色微动,好似鬼魅般引诱道。
宫颜踱步逼近顾十安,神情激动,大袖一甩:“我愿献祭我的灵魂以此逆天改命扭转时空,哪怕生生世世永堕阿鼻地狱不得超生我也在所不惜!我的魂魄虽然还未完全消散,可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我如今虚弱的不成样子。经此一役,也许我就此魂飞魄散,抑或是长眠不醒。可我还没能挽回,没能救赎。我需要一缕异世同源的魂魄,得宿我身,替我完成我未完成的夙愿。”
“那为什么偏偏选择我?”顾十安狐疑。
宫颜笑道,眸中带着疯子般的兴奋与癫狂:“为何是你,这便是有趣之处了。我也想知道其中的缘由。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能感觉得到,你和我的神识同宗本源。这一点我也难以置信,这天下怎会有如此相似的神魂。一来,我的魂魄还未完全消散,我不可能献舍,二来你的神识同我的相似度和契合度堪称完美,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发现我的身体已经易主,更不会有夺舍的说法。如此这般,才敢称是天衣无缝,不是吗?”
宫颜,邺城顾氏宫颜,小说里在古庙被轮奸致死的宫颜。顾十安不会忘记宫颜的出处,这些话简直太过匪夷所思了。
“宫颜,对于我而言,你不过是一本电子书里的角色罢了,活在故事里的虚拟人物。说到底,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三言两语就想使我跟你走替你活,那我的血海深仇又怎么办?”
“顾十安,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这难道不比任何解释都来得真实可信吗?你又怎么能确定我就是虚幻的呐?你又怎么能证明,那不是另外一个世界,而这本书,就是通往那个世界的入口呢?史书不是书吗?古人难道不存在吗?”
顾十安被她的长篇大论惊得愣住了。半晌才皱眉无语道:“那能一样吗?恕我直言,你这诡辩也太流氓了点。”
宫颜不理会顾十安的吐槽,不停歇继续道:“神界有一英雄冢,其名曰岁冢。供奉万神英灵,凭借神界秘法,可由此处自由穿梭于异世时空。届时,别说回来手刃仇人,若是你的修为足够强大,扭转时空起死回生亦不在话下。你若能登顶成神,便可借岁冢再回到这个世界,看着你的仇人得到应有的惩罚,甚至让你的祖母起死回生。而以你现在的能力,已经无法在你的世界存活了,哪怕是以魂魄得方式。顾十安,这些条件还不能让你动心吗?”
再活一世,起死回生。如此诱人的条件,动心呀,怎么能不动心呀?
宫颜目光灼灼,透着乞求与悲戚,最后叹息道:“顾十安,我言尽于此,选择与否都在你,我不会逼迫于你。你若是不愿意,我会立马消失。”
说罢,宫颜站定,等待着顾十安的最后宣判。
十安,你不会拒绝的,因为拒绝我就是拒绝你自己。
听着顾十安意识到,宫颜身体愈发透明,甚至到了几乎看不见的地步。正如她所言,她现在虚弱不已,不消片刻,要么魂飞魄散永堕无间,要么长眠不醒生死由天。
人生境遇恰如一场博弈,千变万化,错综复杂,时刻都面临着选择,是非难辨。很多人盲目而激动地随波逐流,走到尽头才发现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顾十安沉吟片刻,抬头凝望宫颜道:“好,我答应你。”
每一分每一秒,从生到死,从死到生。这一刻的选择,给未来某一时刻创造了因,而结果也终究是瓜熟蒂落,自食其果。
宫颜闻言心下欢喜,虽然她心知顾十安不可能会拒绝但还是不确定道:“你可想好了,知道成仙封神这条路有多难吗?”
“略有耳闻。”顾十安淡淡道。
宫颜内心复杂,却还是忍不住多言:“求道者多如牛毛,得道者凤毛麟角。”
“恩,我知道。”顾十安颔首。
“你不后悔?也许费尽心思,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什么还要反复一直问同样的问题呢?就像是你布了一场天大的局,拉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陪你一起豪赌,前路是明是暗,结局是吉是凶,谁也无法保证。你向那个人许下赢的承诺,却不能不告诉她输的风险。这样,等到真的走到那个地步,想必她内心的愧疚也会少一些吧。
“不论人想要获得什么,游戏的规则永远都是,先舍后得。你是,我也是,可想而知,人生本就如此。而且,再活一世,怎么看都是我占便宜呀。”宫颜笑笑轻松答道。
宫颜却道:“人间久别不成悲,修仙封神之路上不知要经历多少厮杀,踩过成千上万的尸骨方能登顶成神。百年千年甚至万年,沧海桑田,人心易变。到那时你还能不忘初衷,始终记得你的血海深仇吗?”
顾十安其实不是孤儿,世上所有人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只不过有人是人生父母养的,而那些父母不养的也就成了孤儿。
正如苏先生所说,顾十安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生身父母重男轻女,打小就对她非打即骂,她连名字都不配拥有。因为偶然一次算命先生说,小十安和他们八字不合,自此他们更加变本加厉,小十安的身份只有一个——活人出气筒,那时候,顾十安的生命里暗的没有一丝光。
她的生身父亲,一个在外懦弱无能的废物,但凡在外遇到一点不顺心,喝了酒无论清不清醒都会抡圆了膀子,左右开弓对着小十安的脸狂抽。生身母亲会发疯一样抓起小十安的头发,把她整个人往地上拽,完全不管顾十安的死活,扯得顾十安完全无法动弹,头被重重得摔在地砖上,接受母亲的拳打脚踢。而她的弟弟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了怎样把热水往她身上浇,浇完还会嘻嘻哈哈地笑,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游戏。
正如他们所言,她活着就已经让他们觉得恶心碍眼,他们没有动手掐死她,就已经是恩赐了。
他们的嘴脸狰狞地就像地狱里的恶鬼,顾十安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她不敢哭不敢叫,否则她的下场会更加惨不忍睹。
父亲掌掴,母亲踢踹,而弟弟千宠万爱,作壁上观。顾十安年纪虽小,但有些记忆,注定此生都无法磨灭。
他们甚至动过亲手把小十安打残的念头,为了那张残疾证,因为残疾人有补贴。
后来为什么不了呢?因为他们算了一笔账,顾十安全须全尾地活着会给这个只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家带来更大的收益,如果顾十安残了,那她就没用了,不仅没用还得拖着她这个本来就是赔钱货的累赘,还不能死,因为死了就没补贴了。好胳膊好腿儿地活着好啊,洗衣做饭,打工赚钱,实在不行卖给人家当童养媳也好啊。
男人想他可真是目光长远,他女人想她男人真会算账。是啊,还真是目光长远、真会算账。
也幸亏他们目光长远、真会算账,小十安才逃过了一劫。真是很难想像,小十安曾经以为她的父母是爱她的,因为不爱为什么要生下来?不爱为什么又放任她长大?如果不爱又是因为什么呢?因为流产花钱?因为杀人犯法?还是因为有些父母生下来孩子就是为了虐待呢?
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理解那种绝望。可她从来都不怨恨她的生身父母,因为对顾十安来说,那对夫妻,能让她活着就已经让她千恩万谢,感激不尽了。
小十安以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逃出那个如同炼狱的所谓的家了。是苏茴香带着光走进她的生命,是苏茴香带她离开那所炼狱,她至今都记得,苏茴香给了她生身父母五千块钱,那时候的五千,在农村人的眼里,堪称巨款。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又百般坎坷地离开了那个既属于他又不属于他的所谓的家。
她的生身母亲瞪着精亮的眼珠子蘸着唾沫数着红色的毛爷爷眉开眼笑地送走了她,还半是讥讽半是解脱地说:“没想到你这赔钱货还有点用处,赶紧滚吧,看着碍眼,我好心提醒你一下,以后跟着人家一定要听话,她说往东,你绝对不能往西。她让你打狗,你不准捉鸡。听懂了吗?能不能给点反应,啊?”
小十安瑟缩的点点头,“跟个鹌鹑似的,看着就晦气。”她的母亲翻翻白眼,一脸厌恶道。
苏茴香掀起她破旧脏乱的衣服,看见小十安浑身上下遍体鳞伤,心疼不已,握着小十安的手都在颤抖,泣不成声:“他们,他们怎么敢,猪狗不如呀!枉为人父,枉为人母。”
“给你上药,你都不痛的吗?”苏茴香看着小十安一声不吭难受道。
小十安缩着脖子,小声道:“我习惯了,妈妈说到了新家要听话,不能惹你生气。”
苏茴香将顾十安拥入怀中,小心翼翼视若珍宝。“你有名字吗?”
“他们,他们都叫我赔钱货。”
“胡说,那起子不要脸的狗东西简直脑子进屎,嘴烂的生疮了。你是我的亲孙女儿,我姓苏,你以后就跟着我姓。十全十美,平安喜乐,就叫你十安好不好?”
“好。”
如她所愿,和祖母在一起的时光尽管不算十全十美,但也绝对平安喜乐。
顾十安摇摇头回道:“有些记忆,注定无法抹去,只会历久弥新。就像有些人,注定无法替代。你不也愿意付出生生世世的代价来布这样一个怎么看都希望渺茫的局吗?”
顾十安摆摆手,无奈道:“行了行了,让我答应的是你,动摇我的还是你。你这人可真怪,别婆婆妈妈的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我的结局是好是坏,都与人无尤。”
“是啊,你我都是一样的人。那如此,愿你不忘初心,能得始终。”宫颜深吸一口气垂眸道。
“承你吉言,既如此,便说说你的执念吧。说说看你所求为何,我才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才比较好。”顾十安点点头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