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微微亮。
“李京,李京……龙头跳桥鲤要跑啦!”,门外一个少年背着鱼篓扒着门缝大喊,眼睛瞪得大圆,生怕挤不进去,“娘了个球,还锁上门了”。
“哇——”,蒋芸芸立马被吵了醒来,即刻开声。李惊仙从睡梦里惊起一身冷汗,忙抱起蒋芸芸,边哄边去开门。
“叫我李惊仙,四爷爷改的”。李惊仙打着呵欠出来开门,不忘向外面嘀咕一声。
“挖槽,你真把这个灾星带回家了”。门口少年依旧扒着门缝大叫。
“叫什么叫,去去,什么灾星,我还偏不信,你别被韩老二那几句话就给骗了”,李惊仙皱着眉头,春寒将他吹得现在清醒至极。
“我二叔这么说,别人也这么说,那还能有假?”,少年依旧扒着门缝。
“不是韩名爵,我也死了爹娘,那我不也是灾星?你整天和我混一起,一天传染半点,这十几年差不多也是个灾星了”,李惊仙打开门没好气道,眼前的少年是他前院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碗里吃过饭,一个坑里拉过屎,一个床上睡过觉,比兄弟还亲。
那少年摸头想了想,还真是!
“快走,鱼要跑了”,韩名爵顺手抄起门里边儿挂着的鱼篓,就往外面跑,李惊仙被冻得打了个寒颤,匆匆转身走回屋边走边道:“你先去,我给芸芸裹层被子”。进了屋,将那破被子一扯,裹在蒋芸芸身上,转身便跑。一溜烟追上了韩名爵。
“等会儿搂完鱼帮我去蒋家院子里拿点东西”。李惊仙把被角塞进去,蒋芸芸被包的严严实实,这丫头不哭了,嘴巴一咂又睡着了。
“拿什么东西,那穷的跟鬼一样,还有东西拿?”。韩名爵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
“几个箩筐,一把镰刀,还有一床被子”。李惊仙又打了个呵欠道。
“哦”,韩名爵看了一眼蒋芸芸,“你真打算带着她?你家那一仓谷子满打满算也就是两斗,够吃吗?”。
“我算过了,每天两勺谷子,十天就是两合,一升谷子可以吃五十天,两斗就可以吃三年,今年过去能收一百斤,差不多就是一斗,还有余,年年岁岁,怎么都够了”,李惊仙道,走着已经到了河边。
“她长大了吃的就多了,而且你吃的也就多了,不能这样算”,韩名爵走在前边儿,“不过没事儿,哪天没谷子了跟我说,我从我家缸里偷点儿出来”。
“嘿,叫你爹发现不得打断你的腿,你爹可是出了名的铁公鸡”。李惊仙道。
“说谁呢”,韩名爵眼睛一瞪,“我爹每月能从朝廷领点俸禄,加上每年收的谷子,虽然比不上从你家仙田里出来的,总比你轻松吧”。韩名爵他爹是朝廷驿馆里的衙役,近年无战事,衙役们也闲的没事,更加上这穷乡僻壤,几乎白白领着每年半斗的谷子。有时候走运,给县衙里的官老爷送一封信,还能落几个好处,是比李惊仙他家好多了,再不济人家人多。忙起来多一把手,不过这地方除了整日捡石头,好像也没啥事可做,捡石头也要靠运气,五六十年前山水冲下来的石头,别说羊脂玉,就连相貌好点的都被捡走了,这几年捡石头完全就是捡漏,村里一大半人都外出谋生了,剩下些老弱病残还有不愿意出去的庄稼汉。
“嘘,到了到了”,李惊仙悄声道,将蒋芸芸放到一边的地上,顺手接过鱼篓,两个少年大寒天趴在石桥上,对面不远处便是孤零零的坟冢,一条黑影从河中跳出来,眼看越过石桥,一个鱼篓“哐”一下接住,这是练了好几年的本事,石桥有鱼这事情除了这两个少年还真没人知道,自从山洪过后,每天早上这个时段,便会有几尾鱼跳上来,运气好每天能捞到四五只,运气不好,一只捞不着。
过一会儿两人各自捞到一条,准备捞下一条,身后蒋芸芸“哇——”,一声又开始哭了,那声音在这种离村子又远,对面还是坟冢的地方格外刺耳,吓得两个少年浑身出了冷汗,差一点就跳脚了。
李惊仙慌忙放下鱼篓,起身抱起蒋芸芸哄个不停,眼看这鱼是没法捞了。韩名爵垂头丧气的拿起两个鱼篓,看着里面的两条大头鲤鱼,气的说不出话。正要破口大骂,李惊仙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蒋芸芸睡着了,然后挥了挥手,顺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身后不远处的黑暗里,一个带着斗笠的中年男子纹丝不动,半晌提起手里的鱼竿,喃喃道:“钓了一夜,却不如两个小孩拿个鱼篓来的轻快,看来这俗物也有俗物的抓法”。缓缓起身,一步跨出去,竟是已到百丈之外。
“完,还说今天能多逮几条,卖个好价钱呢”,韩名爵一脸丧气相,“结果总共就抓了两只,王老大指不定还要一条呢”。
“他敢?”,李惊仙道:“他这个时候敢出来,劳资拼了命也教他回不去”。
他们口中的王老大,并非王家掌家的那个王老大,而是王家的长子王三秋,和他们同一辈,在这小山村就是阔少爷,谁也不敢惹,经常欺负他们两个,讨个小便宜。
王家从百年前发迹便一发不可收拾,不仅盖了大院子,还时不时带着许多外乡人进本村,据韩名爵说,亲眼看见有人从司命峰上直接跳到了王家院子里,连片灰都没起来,给李惊仙种下了深深地敬畏之情,毕竟能上天入地的,都是神仙,王家既然有神仙,又怎么能不敬畏?倒是茅四贤听见李惊仙跟他说的时候嘴里轻轻吐出来一句“切”。
茅四贤望着两个少年过来的石桥喃喃道:“九华宗,开云宗的老道士们倒是不怕死,千里迢迢都来了”。长长吐出一口气,在刚亮的小院子里留下了一道气柱,半晌又自言自语:“怕是时辰快到了,过不了多久那帮老和尚老道士和小姑娘们大概也都就来齐了”。低着头晃晃悠悠又进了小屋。
他的院子不大,但是盛下这些人还是足够的,站着能盛下,躺着也能盛下,不过,躺着的话,估计他茅四贤也得躺着了。
唯一一条通向村外的小路上,今天多了很多人,除了出去打柴或者换物的村里人,还有外乡人,有低眉白须的和尚,有腰挂宝剑的道士,有儒生,还有一辆用大白鹿拉着的坠着流苏的白色马车,零零落落的,间隔不足半个时辰,从那条早就已经烂土腾腾的小路上走过来,奇怪的是,除了本村出去的,那些外乡人竟是纤尘不染,就连给马车牵头的那匹白鹿,也是一丁点儿灰都没蹭上,粗略一看,大概七八个人。
道士进了赵家,儒生进了钱家,和尚进了吴家,马车进了陈家。
都是些大户。
村口那颗老榆树抖了抖身子,掉下来一堆枯枝,落到地上,惊起了一圈尘土。
九州十六地的名门大派,算是来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