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烤去了潮气,晒在脸上暖洋洋的,却还是抵不住春寒,向着太阳的那面热,背着太阳的一面冷,李惊仙一手抓着鱼篓,另一手不停地把坠在地上的破被子拽起来,把蒋芸芸裹得像个圆球。
“这灾星也是可怜,四岁了还不会说话,像个傻子,跟他娘一模一样”,韩明秋微微撩开盖在蒋芸芸头顶的被子,小小的脸蛋五官精致,紧闭着双眼睡得正熟。
李惊仙拨去他的手道:“四岁还早呢”。
“四岁还早,劳资一岁半就能说话了,她该不会是个哑巴吧”。韩名爵贼头贼脑的凑到李惊仙眼前。
“你才是个哑巴,哭的那么大声怎么会是个哑巴”,李惊仙没好气道,将鱼篓换了个手,腾出来的左手掖了掖自己衣角,韩明秋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也顺手掖了掖。
“这你要是把她能养活大,那也厉害了,到时候娶媳妇都省了,直接有个小媳妇儿”,韩明秋踢开眼前的石头,太阳下的影子一晃一晃,后脑勺晒的发愣,伸手摸了摸,捋下去一些热气。
还真给他猜着了,蒋开齐临死前正是这么给李惊仙说的,东边的房子有箩筐两个,谷子四升,镰刀一把,那屋里墙角有叠好的一床被子,比李惊仙那床稍微好点,也好不到哪里去,还说惊蛰的时候就能下地了,用大黑牛套上骅犁翻一遍,等春分前撒上谷子……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最后说芸芸就拜托给你了,长大了让她做你媳妇儿,说完干笑了几声,一口气没上来,腿一蹬死了。
蒋开齐老婆在王家当帮工,月底结钱的时候少了十个铜板,他老婆不爱说话,堵在王家门外一天谁说都不走,抱着双腿坐在王家宅子门前,就要那少了的十个铜板,王老二嫌她丢了自己的面子,扯着她头发扇了三个耳光,打的双眼充血,却还是不走,蒋开齐听说老婆被欺负了,去找王家讨说法,结果夫妻二人被王家一群狗仗人势的奴役打了一顿,老婆当时就死了,他憋着一口气到家里,也没撑多久,死的时候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和他老婆一个样子,手抓着草席子,眼睛都没闭上,可怜留下四岁的蒋芸芸。不会说话,只是趴在尸体上哭,李惊仙听到消息后,去给二人收了尸。
“今天村里来了不少人,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李惊仙皱眉看着远处一道一道的身影。
“不知道,诶,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韩明秋鬼鬼祟祟道。怀抱着女孩儿的少年摇了摇头,看起来漠不关心。
“今天是初四,王家老驴他爹的忌日”。韩明秋小声道,“他家祖坟在山里,王老二今天肯定会去见他先人,那龟孙见了他先人,必要和王家那群人分开,去隔壁村的赵寡妇家,来的时候怎么也半夜了,肯定要从赵寡妇家那边的小路上过来,晚点我们去那小路上弄几个大坑,灌上水,用草盖住,那老驴走过来肯定掉进去,淹不死也冻死他”。
李惊仙踢了他一脚,“你傻么,被抓住怎么办?弄死了他官府不来查?我们怎么办?你爹怎么办”。
韩名爵挠了挠头,“反正能给这灾星报仇的机会就这一次,过了时间,王老二肯定短时间不会去那边了,村里来了这么多人,他抽不开身的,你想清楚了我们就弄死他”,半晌又道:“其实挖坑也不好,毕竟还有人从那边过,掉进去就麻烦了,那小路一侧是悬崖,能给他推下去,保证人都找不到,官老爷们还查个球”。
“那赵寡妇呢?官府查过来肯定要抓她去坐牢”。
“嗬,赵寡妇那水可不浅”,韩名爵鬼头鬼脑道:“算了,不和你说,反正没人能抓的了她”。
李惊仙停在村口大榆树下,蹲下身子靠着榆树,皱眉思考了半晌道:“要不……?”。韩名爵咧嘴一笑,下牙槽闪闪发亮,乡里人把上牙骨包住下牙骨的叫做天包地,而下牙骨包住上牙骨的叫地包天,韩名爵就是个地包天。
茅四远远的看着两个人,半晌抽了口老烟枪,“切,鬼主意还挺多”,自言自语道:“九华宗那两个卵子爷爷我帮你收拾了”。
一个和尚正往这边来。
茅四贤眯着眼打量了一番走过来的和尚,那和尚低眉白须,穿着一身青色破布袈裟,拿着一杆槐木法杖,光溜溜的一根,顶部有个疙瘩,磨的闪闪发光,慢慢走过来,将法杖往地上一丢,盘腿坐到茅四身边,
“可好?”。
“还没死”,茅四吸了一口烟枪,“芒裳山开了,老和尚也来凑热闹?”。
“本来等死了,没想到一声冬雷,炸开了芒裳山,过来看看”,和尚叫禅木,今天才到村子里,还没落下脚,顺着烟枪味儿找了过来,“来晚了?”。
茅四磕了磕烟枪,又掏出一把烟叶子,塞进去,边塞边道:“没来晚,没来晚,都赶上了”。远处稀稀拉拉的人影从各家院儿里出来,上山的上山,下河的下河,不少人往茅四这里凑。
禅木看了看过来的人,“九华宗,开云宗,烈火宗,广寒宗都来了”。
茅四眯着眼,往旁边的树荫下坐了坐,“还没瞎,毕竟是仙缘,是人是鬼都想来凑热闹,应该的”。
“你那大阵有没有用?”。
“那破阵,十六层的大仙镇不住,压些小猫小狗还行”。茅四眼中精光一闪,眼前的白衣中年男子挡住了太阳。
“小生九华宗昌彭祖,见过三仙真人”。昌彭祖弯腰道,正好把遮住的太阳留出来。
茅四烟枪点了点,昌彭祖起身站道一边,刚要开口,又过来一个中年男人,手拿着扇子,顶着一顶儒冠,同样的动作又来了一遍道:“开云宗儒生梅泰禾见过真人”。
茅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烟枪点了点,梅泰禾微微一笑,站到了昌彭祖身边,互相打量了一番,不认识,没见过。
“广寒宗云霓见过真人”,前来的白衣女子丝带垂髫,轻轻作了个揖,随即也站到了方才那两人旁边。
一个瓮声瓮气的汉子背着一把开山刀,看起来像个庄稼汉道:“烈火宗赵炎彬见过真人”。随即一样的动作,站在其他三人身边。
茅四两个鼻孔透出一股烟,半晌,好死不死道:“诸位今日刚入茫裳山就来拜会我这糟老头子,面子算是给我这老头子给足了,别的我也不管啦,都是仙家大派的上层人物,俗事别管了”。半晌又道:“村子里有几个孩子我看能入道,能不能找到看本事,能不能带走看机缘,不要强求”。脚下破鞋一翻,激起一圈黄烟,片刻道:“修为都不错,莫不要折在这里”。长满茧子的脚踢起破鞋,顶在脚上,烟枪往身后点了点,遣散了站在身边的四个人。
禅木微微一笑,“芒裳山开,早该来这里,将那几柱香火插一插”。
茅四冷哼了一声,“切”,半晌又道:“穷乡僻壤的你们万佛寺也就这点出息”。
“四爷爷,四爷爷……”。李惊仙抱着大哭不止的蒋芸芸跑过来。
“什么四爷爷”,茅四眼睛一瞪,烟也不抽了,“茅爷爷!”。一声怒喝,吓坏了本已经走远的四个人。
齐齐转身。
“四爷爷,帮我看下我鱼篓,芸芸哭个不停,我先把她放家里”,话没说完,人已经跑远了。
“李惊仙!你……”,茅四瞪着眼,看着那个身影扬起黄土一溜烟跑进村子里不见了,剩下的话硬是没说出口。
广寒宗云霓眉头微皱,跟了过去。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竟是忘了怎么走,片刻一起回头走到前面的三岔口分开,不见了身影。
茅四看着鱼篓里黑乎乎的胖头鱼,像是憋了一肚子气,抽了一口烟枪,从鱼篓里提出来,看了一眼,“啪”又扔了进去。
禅木眉头紧皱,片刻起身拿起拐杖,也消失在巷道里,太阳越发火辣,一阵微风吹过来,黄烟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