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皇上让林将军送来几株海棠,说要给你栽在院里。”纤离为我端来午食,素羹小食,还有两块饴饧。
我住的这个宅子偏远,院中只有满园杂草和几间老屋,宅院虽然简陋,却深得我心——它远离皇宫,背靠青山,常有鸟虫小兽光临荜舍。我搬来这处偏宅后,纤离也随我到了这里,坚持要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她的肚子有些微外鼓,她很少念起许仲鼓,只是经常能看见她一个人出神。
纤离来后不久,李逸将芒骆也送进旧宅,并派来几个下人,却通通被我遣走。我与纤离虽一孕一弱,可不至于连个四岁孩童都照顾不了。
芒骆不愿说话,以往阿圆在时他愿与阿圆只言片语说些,如今阿圆不在,他便更不愿说了。偶尔能听见他言语两句,大多却都是——“阿鼻地狱和人世哪个更苦?”
“都入秋了,种什么海棠?”正说着,林小宅就带人风风火火进了院,我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出房,见他们扛来几棵老海棠树。
“好好的海棠树,就这么挖了,多可惜!”
“圣上说你知道分寸,即使秋日种的,也能养活他们。”他招呼人在院里挖坑种树,“圣上还说,你不愿为官,但朝中百官都还得尊称您一声先生。辰将军不在,您得时常入宫去看看他。”
“劳圣上挂心了。”我咳嗽着行礼,“你是镇西将军,二品官位了,怎么还老做这种事?”
林小宅举目眺望着山头泛红的云雾,说:“先生尊比三公,又怎么只愿藏身这种旧宅?”
李逸入主长安后,给执徐大将军一职,又让他兼管太尉之职。丞相、御史大夫之位均空。李逸有意让弈老行丞相之职,弈老以年迈为由只说暂时接管,行丞相之职不坐丞相之位。
弈老还常常让人为我送来各种补药,说盼我早日康复,意在让我接丞相的盘子。
他不挑明,我就充傻装嫩,药也一口没吃过。朝堂阴险,我历一次就够了,只愿执徐能早些回来,辞了官职,带我四海云游,赏景渡兽。
李逸几次派人暗示我入宫见他我都没做理会,秋后李逸忍无可忍派人来给我传口谕,“先生。圣上说,这次你若再敢不去那就是逆罪。”
无奈入宫,李逸身着玄色锻制凤纹袍服,朱革无玉,无冕束发。几月不见,他眉眼沧桑不少。我见他时,他正坐在雕花阑干的一处凉亭里对着一副残局前皱眉思忖。
我行过礼盯着他普通单色线秀出的凤凰图纹道:“一国君主,这样穿太朴素了些。”
他笑道:“许久没见你了。”拉我入座后,他收了棋局抚衣,“穿着只是表象,伯鲁食百姓血肉几十载,赤乌初建,没有多余的金银给我做这些表面功夫。”
我难窥他所说真假,只愿他能给我们许过的盛世,算没枉费我与执徐对他的一路相助。
“海棠树可栽种下了?”我与李逸相对无言,沉默良久后李逸缓缓开口。
“垂败的时节种它们有何用?”
“正是垂败的时节,才将他们交给你。”他顿了顿说:“你知道,我想让你回来的。”
“凤凰能医苍生,您说过的。您是凤凰……不……圣上,您可曾见过凤凰?”
“凤凰这种神兽真实存在与否都未可知,如何得见?”
“也是。”我笑,果然凤凰是假凤凰。
“凤凰虽假,腾蛇为真。赤乌需要你。”
“我连自医都做不好,更别谈什么治国了。圣上另寻他人吧!”我扶案起身,行礼告退,李逸叫住我:“这几月你不愿有人跟你提执徐,我想你应该不知道他凯旋的消息。今晨回来的,此时应在旧宅。见见他吧……”
执徐回来了!我归去途中难掩欣喜,几月不见,不知他现在如何。
旧宅门半掩着,我轻推开门试探喊道:“纤离?纤离?”
“先生!您回来了?”纤离慢跑来扶我,劝我若非必要尽量少出远门,说着她指着院内的老槐树道:“将军回来了。”
执徐早已换去盔甲身着常服,依旧披散着头发,与走时别无二致。
“我听说你回来了。”执徐倚靠在老屋外的大槐树下点头。
“西凉可还好?”
“好啊!孤天寒烟,尽是风沙。若是没有战争,我倒想领你去看看,日暮黄沙驼铃……”
“我是说,你可还好?”我打断他。
“好!除了出来前自家小郎君生了气,别的都好。小郎君这是不与我置气了?”
看他模样此去平凉应无大事。站得久了只觉头晕目眩,我轻咳着转身进屋,执徐忙搀扶我,“你的身体怎么越发虚弱了?”
“那日中暑后被砍伤,接着又在寒洞里躲了一月,留下顽疾是难免的,无碍。”我躺上塌,“我就盼着你早日卸甲归田……今夜就不要走了吧?”
执徐弹我脑壳,“左丘公子可知矜持二字怎么写?都这般模样了还想吃饴饧?”
“什么也不做,留下。”执徐此次回来还要再次西征,我能等他的时间有限,自然想让他多留一些时间。我紧握他的右臂,略带哀求。许是握力太重,执徐右臂发颤,却还是满脸堆笑。
想来我恹恹病夫也使不了多大气力,我转念欲抚他的袖子,执徐抽回手摇头说无事。
“先生,将军!鸡炖好了!”纤离在屋外唤我们。
“端进来吧!”执徐把右臂又给身后藏了藏,刚征战回来就跑去捉野鸡,真是痴傻!
他盛汤想喂我,我夺碗白了他一眼道:“你若如此对我,我就真离病逝不远了。”
“最近百姓总在谈论李逸,用词恶毒。”执徐翻身攀上我的塌,仰躺道。
“你是将军,他是君主。要注意尊卑,不可直呼其名。”无论怎样,李逸终归是君主,若是往来各朝皇帝,是断然不会放任布衣黎元如此行径,李逸却不施计,任由他们谈论。自己穿着朴实,只与我谈论治国之策,或许,他真有庇护万民的帝王之心。
执徐头依在我肘部,翻身环住我的腰,“等收了西凉,我就让李逸放我们离开。你若愿,我们就住这所老宅子安生过日,你若不愿,我就带你见山川湖水,黄沙沧海。”
“你为何如此执着西凉?”即使执徐不去,也有林小宅季广等人前去收复。
“陈霍逃窜到了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