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黄文举一起离开驿馆。在回乡的路上,黄文举语重心长地劝我,“小张子,你身上这股劲有我从前的影子,看到你,就像看到了从前的我。但作为同乡,我还是奉劝你几句,顺者昌,逆者亡,你要适应这个世道,不能让世道来适应你,太清高是没有出路的。”我倔强地说,“我不是清高,只是不相信非得拉关系、走门路才会有出路,那我读圣贤书是为了什么?”黄文举说,“读圣贤书不是为了做圣贤人,而是为了敲开功名的门。七年赶考让我看清了世态炎凉,它一丝一缕抽走了我的清高,一分一毫磨平了我的棱角,让我变成今天这般趋炎附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与我们这种人相比,你再看看王大郎,他对那些人面兽心的人是什么态度?瞧不起,不愿与之为伍,可结果怎样?七年了,还不是炮灰?除了像你我这样熟悉他的人,其余又有几人正眼看他?别人只会把他当笑话,说他痴傻罢了。身边的例子活生生都摆在这儿,你要考虑清楚,你不送礼,多的是人去送,你不拉关系,多的是人去拉,你自命清高,多的是人不要脸,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我知道黄文举这番话是为我好,内心虽不认同,但也没再与他争辩。我们在路口分两个方向回村,相约过段时间再见面聊。村口,远远望见我娘和萍姨在那儿接我。多日未见,我百感交集,既觉得自己不争气,让她们失望了……又觉得委屈,这十几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而且是被一帮酒囊饭袋踩在脚下……情绪一时失控,竟流出泪来。我娘将我搂在怀里,为我擦着眼泪,“我儿不容易啊,娘都懂,不怨你。”萍姨看到我的辛酸,忍不住也在一旁抹泪。但不见我娘抹泪的,其实我知道,她总把软弱压在心底,展现给我的,永远都是坚定和不屈,看到她,我仿佛看到了主心骨,再大的怨气都慢慢消融。萍姨要接我的行李,我心疼她年纪大,就自己背着。我们边聊边往家走。回到家,说是休养几日再复习,但考场上的情景总挥之不去,那些人、那些事,仿佛让我明白了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明白的是什么……想把那些不明不白、模模糊糊的感悟写下来,铺纸研墨,字没写出一个,那些鲜活的形象却不停在眼前闪现:有的洋溢着自信,落笔似有神;有的谨小慎微,左右揣度不定;有的神情紧张,浑身发抖,似有晕厥之兆;有的苦大仇深,好像背负着千斤重的压力,每一笔都事关生死;还有的,虽大字不写几个,却是考场上最具光环的那一位……想着想着,一幅惟妙惟肖的《考场图》跃然纸上,图中有我,有刘玉生、黄文举、王大郎……一个个形形色色的考生,各怀不同的心思,演绎着不同的角色……还有两名装模作样的监考官。完成这幅图,似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人生大舞台,我也算窥之一隅了。大约过了半个月,黄文举得到通知,要到县衙履职。虽然只是主簿所管的一个记事人员,不属官,但也是吏,算吃皇粮的。这在我们十里八乡都传遍了,都说黄秀才寻了个好去处,得了个铁饭碗。临行前,我去为他饯行,没想到十里八乡沾不沾边的人都来了,乌泱泱一大片。他被众星捧月似的围在中间,东说几句,西说几句。我好不容易凑过去,也只是打了个招呼,客套寒暄了几句。直到他风风光光离开乡,也没顾上再说句话。黄文举这一赴任便很忙,毕竟好不容易得来的官差,总要努力表现一下,很少再回来。我也忙于起早贪黑的复习功课,一心想打个翻身仗,很少再寻思别的事情。转眼,又到了乡贡考试的时间。说快也快,考场失利仿佛就在昨天;说慢也慢,日盼夜盼这一雪前耻的机会,足足又盼了一年。我轻车熟路的收拾好行李,来到县城驿馆住下,还是王管事,还是一脸的憨厚老实,我还是执拗的没给他“表示”任何银子,所以还住在最北角的那间房。推门而入,随着“吱呀”一声,时空穿梭一般,往日黄文举与王大郎的身影涌入眼前……我对着中间那张草席轻笑道,“我来了。”我边铺床边想,以前在学习上若说还有心高气傲、怕累偷懒的情况,那么去年考场失利,则完全磨平了我的傲气,让我重新审视自己,静下心来又细细打磨了一年……所以30个名额,怎么说也应该有我一个。正胡思乱想着,门开了,进来两位少年,年纪与我相仿,一看脸上的那股青涩,便知是第一次赶考。“大哥好。”他们热情的向我打着招呼。对于先进驿馆的人,不管年龄大小,总是礼貌的称为兄长。我也礼貌的回应,“你们好。”然后他俩看着剩下的两张草席,商量着谁睡去年黄文举睡过的那张,“风水这么好的位置居然还空着……”一句话还没说完,另一个人已经笑眯眯的先把行李放上了,毫不客气地说,“我睡这里。”没抢上的人显然有些后悔,“抢到这么好的风水,今天晚饭你请我。”“好好好,不光请你,把这位小哥儿也叫上,咱们三个一起。”我笑着答应了。我们一起看了考场,然后随便找了家饭馆,点了几个很普通的家常菜,够我们三人吃而已,由于第二天要考试,也没有要酒。我们边吃边聊。原来他俩是同村,一个叫王明,一个叫王生,从小屋前房后的一起长大,跟亲兄弟似的,干什么都在一起,连考试也是两人约好了一起来。我们匆匆吃完饭,早早回去休息了,明天要拿出最好的状态迎接大考。考场上,我比去年明显从容了许多,越答越自信,感觉胜券在握。今年要是再落榜,这天下可真没什么公平可言了。考完回房,看王明和王生一会儿捶胸顿足,一会儿热烈激辩,而我只是淡笑不语。其实我心里清楚,他俩这次九成九就是炮灰。成绩出来了,我们三个连跑带颠去看榜。我屏住呼吸,在榜单上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生怕因一个呼吸错过自己名字……可无论我怎么屏住呼吸,怎么小心翼翼,甚至连鼻尖都碰到榜单,一个字一个字的反复嗅,终是没找到“张天意”三个字。我落寞的靠在榜单旁的柱子上,仰头望着天,不明白这到底为什么……我不信,不信自己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一点回报都没有;不信那些榜上有名的人,个个都比我强;不信这个世道真的乱成这样,公平躲在墙角里发抖,而蝇营狗苟却在光天化日下大肆招摇……王明和王生拍了我一下,“张兄,想开些,我们不都没考上嘛,大不了明年重头再来,男子汉大丈夫的,你别哭啊!”我哭了吗?手往脸上抹了一把,果然有泪。我不是为落榜在哭,而是痛惜这个乱世,痛惜这个人心沦丧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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