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透过并肩而坐,相互对望的璧人突然回想起曾经拍马而过的青春,想起了一个姑娘,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和唇红齿白的动人模样仿佛近在眼前。
他看出女儿刚才的犹疑,稍稍揣测出了她迟疑的原因。
他思忖了片刻,淡淡的出声道:“闺女,你扶我出去坐坐吧,到院子里的那个树下坐一会儿,老是呆在这屋子里,可把你爹闷坏了。”
秦淮应了声,就同余昇一起将他扶到了院子里。
秦放坐下后,又支开了余昇,说想和女儿说会儿贴心话。
秦淮安静的陪父亲呆在院子里,秦放的身体虚弱,有些撑不住,秦淮手环着他的肩膀,好让他坐起来。
秦放混浊迷离的眼睛,看着院里那棵打秦淮有记忆起就存在的树出了神。
秦放就这样静静的看了很久,眼神里的深情不像是只单纯看树的样子。
就这样过了不短的时间,秦放淡淡的出声,声音里透出浓重的岁月追溯感和沧桑来。
“我年轻的时候,也算个血气方刚的人,我是在前边这片林子里遇见她的。”
秦淮愣了一下,才接着反应过来,爹爹要同她讲得是他过去的事儿。
“她那时候是跟着家人来这附近的净水寺来参佛的,她年纪轻呆不住,瞒着家人,偷偷跑到这林子里来玩,结果迷了路,还误被捕兽夹给夹住了,流了很多血,晕了过去……”
秦放的声音虚弱极了,说到这里,又渐渐得停了下来。
秦淮害怕父亲就又这样睡了过去,忙出声询问:“后来呢?”
秦放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的笑了:“后来啊,我到林子里捕猎,瞧见了她,那时候她的腿已经流了很多血,衣衫都脏了,只有脸还是白白净净的,闭着眼睛,像是因为疼,睫毛不停扑闪着,像是要振翅欲飞的蝶,上头还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泪,她美的像个天上来的仙女,这画面我一直记到现在,还跟昨天发生的一样清晰。”
秦放又停顿了一下,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他有些疲惫了,他轻咳了一声,眯上眼睛,休息了一阵儿,才又继续开口:“我帮她止了血,带她回了家,为她上了草药。她醒了,第一个反应不是感谢我,相反的对我呀,是拳打脚踢,生怕我对她做了什么,大概我当时的模样也算不上斯文,一个猎户,当然是背着弓,胡子拉碴的,她一个住在城里头的娇小姐哪里见面呢?多半把我当做了土匪,我这个人口笨得紧,自然也是百口莫辩。后来我们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我还是每天给她送些吃的和草药,渐渐的她也放下了戒备,愿意同我说些话了。”
“她让我为她找一下家人,我去了净水寺,可是那的住持说她家里的一行人已经离开了,我原想着让她告诉我,她家在城内的地址,我去寻人来便是了,可是我同她说了这件事,她却不说话了,她想了很久很久,还是叹了口气,说不必了。这城内大户人家的内宅纷争,我一个粗人怎么懂得了呢,我要是知道,也……”
秦放说到这,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蜡黄的脸色也涌上了几分潮色,他咳嗽起来,剧烈的,像是在用消耗生命换来的力量。
“原是我照料她的,但是她的伤慢慢好了之后,倒像是反了过来,变成了她来照顾我的生活,我白天鲜少有在家的时候,她呀是个爱干净的人,会把家里打扫得很亮堂,就这样子过了三个月的光景吧,我其实早就爱上她了,从第一面见到她的时候,可是她这么美,这么善良,我不敢把我的心思说出来,那一天她突然问我,愿不愿意和她就这样一辈子,她说完就跑开了,我当然是愿意的。”说到这里父亲缅怀的脸上露出来微笑来,但那只是一瞬,下一秒微笑从嘴角消失,剩下的只是苦涩,“可不曾想啊,她的家人来寻她了,她的家人告诉我,她的家世显赫,我一个猎户如何配的上她如何给她同从前一般富贵的生活,他们高高在上的样子,狠狠地打击了我那时年轻气盛的自尊心。”
“我叫她回去,可是她不愿意走,我就不再同她说话了,每天都对她冷言相向,那时候我觉得我做的是对的,我想要她活的更好,跟着我只能过苦日子罢了。她和我僵持了好久,最后她的家人来了,强硬的把她带走,我现在还记得,她走的时候的样子,她扭头看我,眼睛都红了,她对我说,秦放你不要后悔。”
秦淮静静地听,震惊于父亲的声音竟然有了哽咽,自有记忆以来她从未见过父亲流泪,哪怕是在病痛缠身,痛苦不已时,父亲连眼眶都没有红过,而现在谈及关于往事时父亲竟然流泪了。
“我那时候以为我不会后悔的,可是她说对了,我后悔了,我这一辈子都活在了悔恨里,没有一天睡过好觉,没有一天不梦见她的样子,她哭着跟我说,你后悔了吗。”
秦淮问为什么。
秦放叹了长气,又望向院中的树,眼睛里充盈着温柔可也歉疚鲜明。
“我后来才晓得,她一向同家里人不和,她本是嫡出的小姐,可后来她爹宠妾灭妻,她娘受尽了欺辱,郁郁寡欢,早早的就离开了人世,留下她一个人,周旋在这一大帮不怀好意的宠妾里,后来那最受宠的小妾被提拔做了正妻,越发的无法无天,原本她离开了家,那些人是不准备寻她的,可是后来呀,她爹的生意受挫,想着要将女儿嫁给这方有权势的太守想寻得庇佑,那太守已经年过半百,是个相貌丑陋的老头子。那宠妾如何舍得嫁自己的姑娘,这才来寻她。”
往事像是要进入尾声,秦放的声音却越发的颤抖,秦淮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要如何宽慰父亲,这世界上让人最无能为力的,就是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