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的几天,我都过得浑浑噩噩的,把自己关在家里,只听说她要嫁人了,嫁的是管理这方圆几十里的大官。我那时候很是难过,但又想着她家人给她相的夫婿一定也是门当户对同她一般的人杰,所以只是闷在家里,暗自生自己的气。”
秦淮以为故事的结局就是这样了,红尘喧嚷,人头攒动,无缘的人终究还是要走上反向的路。
可父亲脸上汹涌奔流的泪却昭示了故事的结局远比她想的要更不尽人意些。
“我知道她是个烈性的女子,只是我没想到啊……她怎么就能这样抛下所有的一切,一个人走了呢。你知道吗,听说她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变僵,可脸上却挂着笑,那是对这世界的讽刺吧大概。她竟然走的那样干脆利落,到最后还是我负了她。”
秦淮听到这有些奇怪,父亲的话语无伦次的,但仅仅是从这样没有调理的话语里,她也能体会到父亲的不甘,悔恨和痛苦。
秦放并没有完整的叙述故事的结局,悲痛淹没他,让他难以完整的直面过去,他看着眼前亭亭生长的树,眼神温柔,树是在她还在的时候一起栽下的,她笑着对他说院子里什么草植也没有,干净的难受的紧,他隔天就找来了树苗和她一起种下了这株树。他想,这树已经这样的高了,他也是时候去见她了……
秦放从回忆里走出,看向秦淮,带着父亲的慈爱和善意:“闺女,爹爹同你说这些,是想你明白这一生短暂,不要因为自己的小心翼翼错过你爱的人,抓住眼前的幸福,抓住了就别放开。”
秦淮还在思量父亲所说的往事,听闻父亲的叮嘱,又想起余昇来,神色不由得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秦放拍了拍女儿的肩:“原就没想着你立刻明白,罢了。我同余昇商量过了这几天就将你们的婚事办了,我已替你接了他的婚书,省的倒时因为我又徒生枝节。”
秦淮一下子明白过来父亲说的枝节是怎么一会事,不由的又是一阵心酸。这里的习俗古来就有守丧三年的说法,爹爹是怕因为他而耽搁了她的婚事。
秦放看女儿黯淡的目光和有些下垮的嘴角,带着秦淮熟悉的朗笑,安慰道:“傻闺女,人终归是有一死的,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呢,看你有所归依,我此生也无所求了。好了,扶我回去吧,有些凉了。”
秦淮立刻扶起秦放回了卧房,秦放说他困了,躺在了床上,阖了眼睛,有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秦淮看着父亲睡着后气息浅浅的样子,又想起父亲同她说的,道了开头却没了结局的往事。
那是一个怎样的姑娘,会让父亲这样念念不忘几十载。那又是个怎样哀伤的故事,让父亲时至今日依旧难以释怀。
秦淮心里的疑惑堆叠,让她感到惶惑,余昇走到了她的身侧,看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温柔的说到:“淮儿,累了吧,我在这里看着,你去休憩一下。”
秦淮的心里乱的很,也没有推脱拒绝,说了好,就离开了。
可是她出门后去的不是她的房间,而是出了小院。
轻轻地扣响面前的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王婆看到来人是秦淮有些吃惊的脸。
“小淮,你怎么来了,快进来。”王婆开了门,又招呼秦淮进来,倒了杯茶水放在桌上。
秦淮先微笑着应了声好,坐下后,又低着头抿了口杯中的茶水,才开口询问自己内心的困惑。
“王婆,你可还记得大概二十年,这邺城里一户人家的小姐嫁给了太守,你知道她怎么样了吗?”
“这…”王婆有些差异秦淮会询问她二十年前的事,看着秦淮带着请求意味的目光,又想起了卧病在床的秦放,她叹了口气,向秦淮缓缓叙述沉埋在记忆里二十来年的往事。
同秦淮所料一样,那是个壮烈悲伤的故事,却远比秦淮想象的还要悲哀。
那位小姐回了府,明白了父亲和继母的计划,她知道她没法抗拒,更无力与之抗争,不知道那时她是真的绝望了,还是看透了世俗,她并没有反抗,而是安安静静的上了花轿,那天十里红妆,嫁衣似火,无数围观看客也将这座城都热闹了起来。
可是就在这样似乎是普天同庆,欢愉热闹的时候,她自尽了,就在花轿里,用她偷偷藏在身上的刀,扎向了自己的胸口。
喜婆掀开花轿的帘子时,被里面血淋淋的场景吓破了嗓子,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煞白了一张脸。
身旁的陪嫁丫头和轿夫也伸出头去看,无一不是吓的魂飞魄散,尖叫出声。
那位小姐歪着头,靠在花轿的一侧,阖上了眼睛,脸上是新嫁娘明艳动人的妆。
可是一把刀却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胸口,大片的血淌下来,沾在同样鲜红的嫁衣上却是妖冶的黑。
那姑娘的口鼻流血,想必死亡来临前必是痛苦万分,可是嘴角却挂着讽刺的笑。
她在笑什么呢?秦淮想,这是对世界庸俗的鄙夷,还是对世界之大无人可依的自己的悲叹,亦或是对命运的嗤笑。一切都不得而知,秦淮身为过去的旁观者都尚且无法坦然的结束真实地过往,又何论身陷其中的爹爹,这些年来他的悔恨和痛苦可想而知。
王婆的故事讲完,秦淮沉默了,她突然想起了过去生活里很多被她遗漏的细节。
爹爹会在闲下来的时候,呆坐着院子里,一呆就是一下午。
秦淮小的时候会叽叽喳喳的缠着他问有什么好看的。
爹爹不说话,久了才回一声这的景好,那时候她觉得爹爹奇怪,光秃秃的一株树有什么好看的呢?还不如院子外头的野林子,那里头树多的很,还有不少野兔子和鸟儿。
可是现在答案摆在她的眼前,她突然希望爹爹那时回答的都是真心话,一个人怀揣着思念已然难熬,更何况是揣着这样一份无望的思念二十年呢?他把那株他们一起栽下的树当成了唯一的寄托,日复一日用悔恨和思念来麻痹自己,意图获得灵魂的救赎。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比病痛来的更隐秘却更伤人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