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1982400000027

第27章 谁的意愿

“降驸马都尉、安州观察使李玮为和州防御使,仍与外任。”

......

“兖国公主宅都监、入内供奉官梁全一以下九人并远小处监当,入位祗侯梁怀吉配西京洒扫班......“

......

上一次来此处送人,风光也好,只是送过后,未曾想,竟是永别。

又逢此刻,叫是安如何不想起狄青来

她稳坐十里亭,裹着云娘织就的青色织金翠羽大氅,燕娘在一旁温着一壶梅子酒,亭间案上两个厚厚的包裹,一个里头是些吃食,都是甜甜的糕点,另一个自然是厚厚的衣物了。

再没有白襕了,是安心里阴暗的角落,总觉得,或许是因着那一身白襕吧!

倘若怀吉没有些许才华,大概不会得公主青眼,月下对酌一定是谈诗论道,若不能谈诗论道,那月下对酌又有什么情趣?

那会儿在崇文院里头学诗学画认真点就好了,若认真些,本事都学到自己身上了,怀吉便只做他的小内监,不读诗不读书,又怎么会落到被“诗书”所误呢!

有的时候,你寻摸不到更好的理由了,就总想忽略了人去,将万事万物的因由都出落在其实醉舞干系的事物上。

不愿意承认错,便是也没什么错可以承认的。

远处过来的便是羁押公主宅内监的车队了。

是安含着笑,遗憾着还未叫他同钟巘相识呢,也还未请他到我的程园里做客。

他也不会知道,我其实很想,叫他住在我的程园里,就住进后头梦溪的棉楼里,每日泛着舟、吹着风,吃着好酒,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给他买好些书,再给他求好些画儿去。

是安站起身来,迎着。

押送的禁军是原先狄青的旧人,对着是安自然有很多的客气。

是安也忙忙去见了礼,再三说着,这一路上烦请多看顾些。

“这个自然,侯爷何须特地嘱咐,咱们兄弟也都知晓的。”

怀吉从车里出来,腕上上着细锁,禁军的人忙上去给开了。

怀吉眯着眼睛,先瞧了瞧天光,而后才朝是安转过来,脸上突然盛腾出好大一个笑容,仿佛在弥补这阴暗的天光。

他笑着,打开手臂来,是安有些不解。

怀吉就那样张着臂膀朝是安笑着走过来,他是来一把抱住是安的,将是她的头放在他肩膀上。

“公子你看,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东京呢!”

第一次离开,便是永远离开了罢!因为想着要永远离开了,恐怕再也见不上了,所以便生了勇气,大胆地来僭越一回。

从他稍大些,就没在他怀里过了,甚至连手抖不曾牵起。但有人处,只敢躬着身子,跟在身后头两步远的地方。屏气凝神听她的呼吸和脚步,怕有侍奉不周的地方,怕她又突然生出些什么委屈来。

便是她,如今这样大了,已经长到他的肩头还要高一点的地方了,他却总还怕她像小时候那样,小小的拳头握在一起,勾着笑、怯怯懦懦、提着胆子往前走。

就像是最初的他。

是安扁着嘴,眼泪刷刷地流出来,一下忘了自己课是宁化大将军、上护军、长安侯爵,赐配着紫金鱼袋的程家家主了。

她好像还是那个肥肥圆圆的小团子,被怀吉抱着在御花园里跑。

或者在长长的宫墙下,他拖住她的手,“公子,别放在心上,还有怀吉呢!”

旁的人都散去,这亭子里只有是安和怀吉两个人。

“虽没有好的天光,但若非一定要去洛阳,真想和公子就这么坐下去,在这旷野无人之地,自在地如同这里的风。”怀吉还是笑着。

是安也笑着,“我也愿意同哥哥,如这自在的风一般,就这么坐下去。”

怀吉眼睛里有些润润的,眼底的青色又重又厚,“哎!只是不知公主如今如何?她发病时,要有人哄着才好。”

是安忙接上:“我去,我去哄,我能哄好的。”

怀吉却苦笑着摇摇了头,“你没见过那行景,不成的,旁的人都容易给吓着了,你没见过,不成的。”

他转了目光,自己伸手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咽下去,“就连酒都是外头的香呢!”

“旁的人不知道,以为大内金尊玉贵,必定什么都是好的,旁的人哪能想得到,大内啊,其实没什么好的,等递到你眼前时候,再香的吃食、再好的酒,也都不香不好了。”

“好在,如今出来了,我吩咐了,便是在洛阳,名义上是洒扫班,可也没人敢薄待哥哥的。”

“那,多谢谢公子了”,他低着头,含着笑,饮尽杯中酒。

他又打开那个放着吃食的包裹,从里头仔仔细细选了一块白糕道,“这个倒似是从前张娘娘宫里的,公子如今也吃的好吗?”他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地嚼,“我同公子一样,厌死了这样甜腻腻的东西,齁的人难受。”

是安忙上去想接下来,“你不喜欢,便不吃了。”

他躲开是安的手,继续往嘴里送,人是笑着的,可话说出来,就了不得的悲凉,“公子也觉得,怀吉回不来了吗?”

“我......如今还在风口浪尖上,再过一阵子,只需一阵子,我去同官家说项,多求求他,哥哥必定就回来了,最多三五个月。倒时候咱们再不回大内了,也不去公主府,哥哥还在我身边,便如同一开始那样,咱们正好一块相处,哥哥,不知道,我那园子后头有好漂亮的一座楼,临着一池好水,哥哥就住到那里头去,咱们一直在一起.....我来护着哥哥......”一副特别好的场景,她说的也好,可是眼泪却不停地落。

等她大了,这样的场面怀吉倒见的少。

她小的时候也委屈,眼泪蓄在眶里,满满当当的,却不敢往下落,实在憋不住了,就扑在他怀里,把眼泪蹭了他一前襟,再爬起来的时候,眼角还是红的,连脸上的小小绒毛也湿着,可是人已经笑开了,一转头就跑远了,还能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如今怎么了,鼻头哭的红红的,豆大的珠子也不隐藏着,就这么平铺直叙的摆在他的面前来,倒叫他心疼,却又叫他高兴着。

“听说公子府上有一位出尘绝色的公子,很有些才华和本事的......”

是安替他再斟一杯酒,“是!是很好的一个人,我原先很想你同他见面的,你一定很同他合的来......”

“那便好,公子觉得好,便是好,怀吉不见他,也觉得一定好呢!“

“哥哥......”

怀吉饮过是安斟的酒,朝东京的方向看了看,“公子很想念狄相公吧!”

“公子那一年是在这里送别狄相公的吧?”

是安低着头,哽咽道:“是!”

怀吉站起身来,朝东京的方向拜了拜,又对是安拜道:“怀吉不会同相公一样的。”

“哥哥......”

“我们公子长大了,怎么反倒那么容易掉眼泪了,这么好大一个儿郎,叫人看了,岂不笑话?“他站到是安面前来,替她细细擦了眼泪,一双眼睛明亮又生着光辉,“公子不要听旁人怎么说,公子照着自己的想法去活吧!便是为了怀吉,公子不知道呢,这是怀吉一直以来的愿望呢!愿我的小公子,你能自在的活着,就像这阵秋日的风似得。”

是安一下又忍不住,扑在他的怀里。

“我也希望能同哥哥一起,自在的活着呢!”

他挥着手,高兴的朝前头等着的车驾奔去,像是奔着自由去的,身形那么欢悦,是是安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说那白襕是他收过最好的礼物了,可是他的愿望是他的小公子,可别像他一样囚禁在一处看不见的牢笼里,他的小公子生的这样好,又有这样滔天的富贵和恩宠,应当活的恣意洒脱才是啊,可她竟没有,总像压着一根将断的弦,不自在也不自由。

怀吉走了,可公主娘娘也实在地疯魔了。

她揪住是安的胳膊,瞪直了眼睛问,“他们杀了他?杀了他?他们也要杀了我!你听听,安儿,你听听,他们在外头喊叫着要杀你姐姐呢!”

是安将她搂在怀里,公主的乳母上来拦阻,“侯爷此举不妥。”

是安一把眼泪落在公主怀里,“你瞧瞧她的样子,她都这样子了,嬷嬷还要同我谈什么妥和不妥吗?”

“谁敢杀你,谁敢杀姐姐,没有的,没有人敢杀你,你是官家最疼爱的大公主娘娘,谁敢杀你呢!弟在此,就无人敢伤姐姐片缕。”是安的声音发着抖。

“那妇人......那妇人又在窥视我们,她又在窥视,你看看......她要出去同人家说我没有做媳妇的样子呢......她又在同她儿子告我的状!”公主蒙着眼睛,指着屋子外头跪着的女婢大喊。

“我叫人赶她走。我叫人赶她走......”是安连忙朝外头喊:“滚开!你们都滚开!还有你,走走走......”伺候着的婢女们匆匆行了礼告退。

“他们都一样,他们监视着我呢!不对......安儿,你快跑,你快离了这里去,到处都是人,他们监看着咱们,叫咱们不得自在呢?你快走......他们也监看着你呢,连父皇!连父皇!......连爹爹都被他们监看着.....这是哪里?怎么我又给关在这里了,快放我出去,安儿......你不是要带姐姐出去么?快快快,怀吉哥哥!怀吉哥哥在哪里?怀吉哥哥呢!他在哪里?他们把他捉去了是不是......”

是安仰头望着雕朱红色的雕梁,豆大的泪珠子不停往下滚,“到底是哪里不对呀?到底是怎么了?”

她拎着袍子往外走,要入冬了!

我们大宋朝最最尊贵的公主啊,她疯了!

可是外头的人都不信!

他们觉得她是在做戏、他们觉得她只是被娇惯坏了、他们觉得便是因为这样,才要更严厉地对她,不然何以正礼法、何以遵秩序、何以振纲纪。

秋日寂寥,万物萧索。

唯一的喜事是,秋后要问斩了。

是安着着她的官袍,早早地候坐在监斩台一侧。

一溜的死囚都不是是安的重点,那个佝偻着没了人形的才是她此来的目标。

燕娘一身孝衣也来了,她站在是安后头,围观的百姓议论着,“看看那个,就是为了她,程侯不惜开罪国舅府的。”

包拯老了,声音还似洪钟。

午时还没有到,是安从监斩台一起身,故意撑了一整脸的笑来,她踱着步走到那蠕动的人形前头,亮着嗓子问他,“日子还过的舒坦吗?”

那人形听着她的声音,瑟缩的发着抖,他浑身的筋脉已断了,舌头肿着,嗓子发着麻说不出话来,连头发也掉到稀疏了,他身上发着恶臭,是安捂着鼻子,“黄泉路上看到王聃,可别忘了同他磕头谢罪啊!”

是安又对监斩台一侧的李甲道:“去请王将军上来,在我的位子上坐着,好慰王家的一片冤屈。”

午时三刻,最是杀人的好时候了吧!

连天也争气,好一阵萧索寒凉的厉风啊!那是王聃来索命了吧!

是安的头脸冷的很,五脏六腑却滚烫烫的,地上的沙灰也激起来了,要被砍头的人幸运的已晕去,不幸的更瑟缩着,呜里哇啦不知是不是在哀嚎、讨饶。

杨素是最后一个,故意将他的脸掰过去看着,旁的人怎么手起刀落,便是一颗头滚落在地、鲜血横流。

连包拯也不忍心看。

百姓们倒吸一口凉气,裹进了衣衫,将手捅进袖子里去。

是安强扯着笑容,一只手握住腰间的麒麟佩,温玉暖人,可是她的心空落落的。

李家没有派人来观刑吗?

人渐渐散去,连包拯和开封府的衙役也渐渐退去,王聃的兄长王邛行了礼,站在一旁,眼睛也空空的。

是安问他,“王将军在京中做事还顺遂吗?”

他拱手答:“仰赖程侯,顺遂的很。”

良久,是安又道:“那怎么,还要回延州府去呢?”

这将军长叹一口气道:“原是天子的恩典,只是末将,实在无法安坐在由舍弟性命相换的前程上。”

是安低了低头,站起身来也朝他拱手,“边疆苦寒,还请将军多加保重。”

王邛再道:“终究,要多谢程侯,大恩不言报,我王家记在心上了。”

连王邛都走了。

头颅和尸体被装裹了,泅湿了草席,街道司和衙门的人一同打了水,泼在那些木头上,血水从木头的缝隙里往下落。

李甲上前去拦住,不许他们将杨素的尸体一同装了去。

街道司的人看着监斩台上一脸阴森的程侯的脸,打着寒颤退到一边去。

燕娘也还站着,她竟没有哭,只是笑。

“侯爷,怎么办?”她忽然开口。

“......”

“他害了那么多人,可他也只有一条命来尝,他今朝就这样死了,可奴家的恨意还没消啊。侯爷,你说怎么办?”

“......”

她说的对,杨素死了,可是我心头的恨意也还没有消,这该怎么办啊?

从正午一直等到傍晚,是安的脸青着,手脚也都僵了,钟巘坐了马车来寻她,云娘捧着大氅和手炉急急地来。

杨素的尸体和头颅还在那里,血已流尽了,干涸着......从鲜红色沤成了黑色......李家没有来人,谁都没有来,没有人给这恶徒收尸啊!

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吗?

除了钟巘的车,还有另外的车停着,停了一下午了,车里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进去。

云娘扶了她起身,她的腿僵着,好像冻麻了。

李乙立刻蹲下要去帮她揉一揉小腿,李甲忙喝道:”阿二,不得无礼!”

李乙有些茫然,“官人许是冻麻了,我给他揉一揉。”

李甲皱着眉,看了看云娘,“不得无礼!”

是安这时忽然“哈哈哈”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你今日说这个,我自小到大,他不知替我揉了多少次了、背我、抬我、抱我,处处照顾我,你今日才记得说‘无礼’吗?”

一双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腿上,轻轻慢慢地揉搓着,隔了衣袍和裤子,那温热缓缓地渗进来。

李甲窘着脸,低着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钟巘蹲着身子,深蓝色的大氅委在地上,云娘将手炉放到是安手上,忙蹲下对钟巘道:“公子,还是我来。”

钟巘也不作声,只专替她揉搓另一条腿。

“燕娘!”李乙惊呼一声,原来是燕娘突然倒地了。

云娘赶紧移过去,覆了手在她额上,“发烧了......”又切了脉,“无碍,先抬回车上吧!”

李乙赶紧一把将她抱起,李甲的神色有些不好,看了看是安,到底没说出话来,李乙已将燕娘抱去马车了。

是安看着钟巘,她还没见过他有什么时候是形容狼狈的样子,没见过他大悲、也没见过他大喜。

除了服侍母亲那会儿,她倒也没见过他对旁的人做这些个举动。

手里的炉子热腾腾的,云娘是垫了东西的,她的身子活了,脑子也活了。

“起开!”她一脚踢上去,正踢在钟巘的小臂上,李甲还未来的及看还蹲在地上的钟巘,是安已经奔出去,朝那不见有人的马车去。

她一把将马车夫从车上拉下去,又一把狠狠地甩开车帘子,“出来!”

不是李家的人!

司马光?

怎么会是司马光?

“程侯”,他似是早等着的,盘了腿坐的安稳,见是安急赤火燎的来,也不慌张。

“你怎么在这里?”

“官家着臣在这里,看看小侯爷。”他做了个虚礼,面色平静,不多一句话。

是安斜了眼睛,冷笑:“怎么?我难不成还能在法场做出什么没有礼法的事儿来?”

司马光也不恼怒,还是温温地,“只是官家拳拳爱护之心而已。”

是安捏着拳头,细细地打量他,这马车里也没什么温热气,他倒坐的住,要看是吧?这么耐着性子看啊!那我就给你看!

她冷笑着,将车帘子摔下,冲李甲高喊道:“阿大!”

李甲赶紧应声,“小的在!”

“既无人肯来替他收尸,那咱们收,你去着人收了,尸是尸、头是头的,给我远远地扔去乱葬岗上,叫野狗野狼狠狠地吃了,再去同这城里的、各处的道观庙宇说清楚了,都不许替他打醮超度......”

“......”

“是!”

马车里的司马光微微皱着眉头,“稚子心性......”

等他回宫去,对着官家、华原郡王和曾公亮一一叙上,这三人也都各自垂头不语。

“这稚子......”

等司马光和曾公亮退下,官家转头对华原郡王无奈道:“哥哥,看这小儿如今,真个要恨上李家了,这可如何是好?”

华原郡王蹙着眉头沉思了半晌,“倒无大碍,她不过一时激愤,时间长了,自然能知道李家的忠孝,万事都有朴年同重山在,官家不必过分忧虑。”

是安同钟巘坐在一辆马车里,钟巘的手臂还有些隐隐作痛,他自己用手掌覆了,表情一如既往淡淡的。

“你不怪我今日没有给司马光好脸色吗?”便是云头香安人心神罢!

“无碍的。”他答。

是安将头沉沉靠去车壁上,伸直了腿,对钟巘道:“我腿还不舒服。”

钟巘有些讶异,“嗯?”

是安扫了他一眼,“怎么?不给捏了吗?”

钟巘想了想,伸手将掌心覆在她的小腿上,温温热热地,轻轻缓缓地替她捏起来。

“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心里面想的是不是同他们都一样?”

“......”

“满脑子天下呀、礼法啊、纲纪啊、伦常啊,口口声声为君为民,一旦中举得道,就觉得自己是治世之能臣,各个都能匡扶天下道义......朱紫袍一遮身,站在朝堂上,便口吐莲花、字字珠玑,一旦有不从者,便视为异己、觉得人家包藏祸心了......“

“对了,我忘了”她闭上眼睛苦笑,“你没这个机会,你被禁锢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禁锢在我身边,恐怕永无蟾宫折桂、出将入相那一日......”

“可我也读书啊,我读《左氏春秋》,《左氏春秋》你知道吗?我学的是忠孝大义、学的是忠君报国,你们不学《左氏春秋》的吗?这是范文正公推崇的书啊......“她的语速又放慢下来,“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你跟我说,到底圣贤教的是不是忠君为民啊?”

她忽然坐起身子,张圆了眼睛摁住钟巘的手,倾身到他面前来,“宰辅百官、御史台谏,都是读圣贤书选上来对不对?可是他们对君父的忠孝我怎么总是不明了?”

她有些犯着急,“那些礼法纲常难道是为君父一家所定吗?君该当何如?妃该当何如?皇后该何如?宗室该何如?公主王子又该何如?......”她微微垂下头,似是真不解,“可是王子公主、天子后妃,乃至于公侯百官,不都是人生人养,这么一副躯体,也会生病、也会难受,也会希望有所得,也会有厌弃,不是吗?”

“男子何如?女子又何如?儿子何如?长子庶子又何如?”她摇着头,两只手都覆在钟巘的手背,是已经捂热了的,温暖的手掌。

“我看史书,成汤有往后“妇好”能替王征战四夷,春秋以后,也有女主当立的时候,便是前唐,就有李娘子替父兄征伐,镇守娘子关对不对?咱们大宋律也有定规定法,准许女子乘机家产的不是吗?那怎么我就不能堂堂正正做个女儿家替我父祖承继程家啊?”

“你瞧他们整日对着官家,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这个做错了、那个也做错了,妃子这样不妥当、公主那样不合礼法,朝东不行,朝西也不行......张有张理,王有王理,怎么做怎么错?怎么就横竖都没个应当合度的时候呢?”

“天子是万民表率......”钟巘讷讷地开了口。

“哈哈哈哈......”是安的手抬起来,身子又朝后躺去,“就知道你要说这个......哈哈哈......许是我离万民太远了,见不到也听不着......所以没见着万民,也没见着百官如何束身修法,只瞧见了怎么......去迫着......”她终于,又红了眼眶,“这街的尽头,那高高城墙里头,要被朱墙碧瓦生生世世裹挟着的一家子......”

......

李乙拉住马缰,马车一下子停下来。

“怎么,因着我说了些好些混账话,要遭天谴啦?”是安坐起身子来,发着笑。

李乙在外头低声道,“郡王的车驾在前头。”

“呵,果真遭天谴了!”是安狠狠眨了眨眼睛,长出一口气,对钟巘道:“你们更相熟些才是啊!走吧,去见见吧!”

她收了腿,正了正头上的玉冠,又拍了拍前襟的衣服。

李乙已下车安置了马凳,再掀开车帘子,钟巘先下了车,他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和大氅,又伸手,扶是安踏着马凳下来。

郡王的水路果真挡在前面,王府的长史含着笑上来同是安招呼,眼睛朝郡王的车驾扫了扫,是在给是安打眼色。

是安向他回了礼,连忙躬了身子趋步向郡王的车驾去。

“长安侯爵臣程是安,拜见王爷。”

马车里有良久的沉默,华原郡王冷着脸,听她的声音,倒还好。

“重山呢?”

“在,在的!”是安赶紧朝后望了一眼,抬了抬手臂,钟巘那一抹深蓝从紫色水路中间缓缓过来,他直着身子,凌然有度地来,同是安方才躬身趋步的行景完全不同。

“嚯,他倒比我更贵重些了。”

钟巘已近前来,立定了,拱手行一礼,依然淡淡地:“王爷。”

长史掀了车帘子,王爷还是一副寒霜样子,却也不看是安,只对钟巘招手道:“重山,来,上来坐。”

嗯?叫他上去坐?那我呢?是安更低了头,不敢多说话。

钟巘也不客气,径直过去,菜了马凳就坐进去了。

才捂热了身体的程是安还躬着身子,连长史站在马前都比她的身子直。

冷气打在鼻尖上,她抖了抖,想到今年冬天一定很冷啊!

两个人在马车里不知说什么,是安听不见,也懒得听。

约莫半炷香过去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王爷依然冷着脸,“她已被骄纵坏了,你阖该好好规劝才是,怎么还由着她的性子去。”

钟巘低头,压着声音:“其实,也没做错什么?”

“没有做错什么?她如今不是明着要同李家杠上?”

“......”

钟巘忽然开口:“她还在外头站着呢。“

王爷以为自己听错了,“站便站着,便是要她站着,如今这样大了,哪里有个大人的样子,便叫她站着去!”

钟巘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已经在外头冻了一下午了,也没进什么吃食......”

王爷歪着头想寻个缝儿看看她在外头的样子,也堵的太严实了些,到底也没找着那么一条合适的缝儿。

“你既然放她在心上,还多思些什么,趁着官家在,大事一了,寻个由头回去自在的过生活不好么?”

......

“也得看她的意愿......“

同类推荐
  • 穿越前世与君共饮漓人泪

    穿越前世与君共饮漓人泪

    我一个命不久矣又惨遭男朋友背叛的逗逼大龄女青年,一不小心穿越到了自己的前世,。糟糕了,大龄女青年有了小鹿乱撞的感觉,可惜对方有个爱到骨子里的女人。“沫儿,原来一直是你......
  • 墨王爷的小妖后

    墨王爷的小妖后

    他是星月最尊贵的二皇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他疼她,爱她,宠她,只愿成为她生命中的唯一。她是蓬莱灵隐派前掌门的关门弟子,亦是暗夜派圣女,她敬他,畏他,恨他,只愿他从此消失在她的世界里。这是一个先甜后虐的故事,前面有多甜后面就有多虐,还请各位看官细细品味。
  • 错嫁逃妃:重生嫡女要休夫

    错嫁逃妃:重生嫡女要休夫

    南郡慕容家尊贵嫡女有着万里挑一的美貌,可桃花运却实在不怎么样。某女怒吼她要的良人死哪儿去了?某男指指自己,宠溺的将她按进自己怀中,轻声哄道:“发傻了吧,我在这儿呢?”白天的一副生人勿近的臭脸去哪儿了?半夜跃进她窗户,落尽水池中拥着她说的可是另外一番话了。“嘘,小声点。虽然我很了解你兴奋异常的心境。可是总要慢慢来是不是。”某男张狂的一张好看的脸异常吸引人捏。“喂,把你爪子给我拿开。”她气结,居然魅惑了自己夫君的儿子,可是有些不靠谱。虽然这男的长得的确好看,多金,身份也不错,比她聪明。某女垂首拽着衣角,红着脸颊道:“奴家还未准备好呢。”
  • 农门辣妻:神秘相公,来种田!

    农门辣妻:神秘相公,来种田!

    他是身世坎坷的公府世子。坊间传闻,他杀人如麻,草菅人命,是自甘堕落的山匪。可她嫁给他之后,这个传闻中滥杀无辜的男人,只有涉及到她的事情才会亮出锋利的爪牙,这种被独宠的感觉,简直甜到齁。【1V1,绝宠,身心干净】
  • 凤倾天下

    凤倾天下

    现世英武干练女警,变成懦弱无依,惨遭退婚的丞相府庶女——那她……就痛改前非,把嚣张跋扈进行到底!!不长眼的王爷退婚还嫌弃她,三番四次来挑衅她,呵呵,给你好看!斗渣男,报复家宅中多次暗害她的人,老虎不发威,你当姐是helloKitty!一次宫宴,遇上了墨流云,这个注定要在她的生命里掀起波澜的男人,蓝颜贴心,但流言毙命。家族大难当前,她会接受渣牌前未婚夫的“好意”,还是冒着被卷入皇子暗斗势力的可能铤而走险?【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热门推荐
  • 首席挚宠冒牌妻

    首席挚宠冒牌妻

    她是被人调教后假扮的豪门千金“柳甜心”,被迫着去接近他。他是性格冷冽、多金的阎家二少,他在复仇的道路上遇见了她。她以为自己装扮得天衣无缝,岂料他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她每日在尽心引诱他,他却在恶整她的时候爱上她。
  • 武侠之战神图录

    武侠之战神图录

    莫问发现自己来到了以武为尊的武侠世界,还得到了武侠世界中最为神秘的【惊雁宫】的认主。其中的【战神殿】里有各种奇花异草,数不尽的天材地宝,更有高深莫测的《战神图录》。于是,莫问疯狂了。什么?《战神图录》可以感悟修炼到大道之境?那还说什么,赶快修炼吧。什么?【惊雁宫】有魔龙,凤凰,麒麟,白虎镇守?什么?【惊雁宫】能穿梭位面?莫问:我该怎么办,这是要逆天啊。不过,我喜欢,嘿嘿……从此以后,倚天,笑傲,神雕,侠客行,天龙等武侠位面,都留下了莫问的传说和足迹。
  • 奥古玄世

    奥古玄世

    出生在一个普通家族的小子无意间遇到家族剧变,意外被超级大族凤凰族解救,从此开始了一段救赎之路,通真气,煅灵力,聚器灵,过风雨,踏坎坷,平万里江河,历尽磨难,能否登顶成为至尊?
  • 快穿之宠妃来袭

    快穿之宠妃来袭

    言倾,“啊啊啊!人家穿越都是直接开挂加主角光环护体,我赶个时髦穿个越怎么还记忆全无丫鬟也无?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言倾无宁日!言倾表示“伴君如伴虎,那个大冰山,简直比虎更恐怖!”江翊枭:“听说有人说朕是大冰山?”言倾:“怎么会呢,您一定是听错了,呃呵呵呵呵…”心里却腹诽,你当然不是大冰山,冰山比你好多了都!华霄国人人都知道帝王厌恶倾妃,街头孩童更是将其作成曲儿吟唱。等等,这后宫遣散却独留倾妃是怎么回事?说好的三千佳丽呢?说好的厌恶倾妃呢?一场纠葛,为她,弃这天下,又如何?言倾:“这天下,你不要了吗?”江翊宵:“你,才是我的天下。”PS:1v1双洁!甜宠小虐,欢迎阅读哦~
  • 霜与雪

    霜与雪

    多少血与泪终于得来两国的一纸和平协议书。霜与雪的帝国里,人们终于盼来了安宁的生活。然而风暴却始终没有离去,几十年后它将同星辰一起,不远万里自朔北而来。当它真正降临之时,霜与雪将在飓风中如无根之草飘摇,谁又能走在既定的道路之上?
  • 晚宴

    晚宴

    《晚宴》一场晚宴,半生荣华;跨越半个世纪的沧海桑田,再现上海滩权贵家族的沉浮史。
  • 魔术师公子:小女这厢有礼

    魔术师公子:小女这厢有礼

    “蔚公子,小女这厢有礼了。”“神经病。”“清画,本宫纳你做驸马,你可愿意?”“不愿意。”慕容画鹿大怒,想她堂堂月顷王朝长公主,穿越到这个全是暴露狂的21世纪不说,居然还被一个男人嫌弃了!这个男人除了怼她还是怼她!没关系,本公主再追就是:)追男人多好追?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放下傲气,死皮赖脸,不信拿不下你!可男人是追到手了,她把自己给作了——“鹿鹿乖,过来陪我睡觉。”于是,在每一天的清晨,慕容画鹿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扶腰!【毒舌男主VS二萌女主。女主反穿越,前期女追男,后期男主用命宠女主。小提示:一堆大总裁里出现一个魔术师是挺奇葩的,但男主身份真的不止这么简单,你们不要被吓跑啦!欢迎入坑哦~】
  • 小马随笔

    小马随笔

    随心而发,有感而写。道出在下的真性情!大家可以和我交流!
  • 遇见更好的自己

    遇见更好的自己

    作家麦家说,“我一直都有这么个梦想,开一个三合为一的书店,有人读书,有人谈论文学,更有人进行文学创作。两年了,这个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这便有了麦家理想谷。理想谷提供了一个平台,一个同时具备创作封闭性和思想流动性的作家交流据点和文学交友栖居地,一个所有文学爱好者和阅读者的精神枢纽,一个能够孕育文学灵感的母体。散文集《遇见更好的自己》,由麦家理想谷青年作家周佳骏、黄双双主笔,代表着理想谷五年来与自己、与读者的一次诚意对话。“生活,理想”“人生,感悟”“浅说,深思”“谈书,话影”,一部作品,四十一篇深情手记,承载着理想谷与广大读者的多年付出,也记录下了理想谷的成长历程,传递出了理想谷的最大心愿:将生活的温暖回馈广大读者,让读者在阅读中回到温暖的家。一如谷主麦家常说的,“读书就是回家”。
  • 大圣道

    大圣道

    昔日的修炼天才孙圣一朝沦为废柴,受尽欺辱。被逐出家族后,养了许久的青牛竟口吐人言。青牛体内藏着绝世宝物神荒骨,移植神荒骨,可重塑丹田,脱胎换骨!前世记忆纷纷闪现,孙圣这才知道,自己的前世竟是神域高手!九尺方天戟,狂风卷波涛。一怒冲冠天尽啸,踏上云端,与天齐高。纵使血染长衫,纵使诸神挡道,笑逐颜对骂声操!我行我之道,哪管何为大道?圣路一途千磨难,战戟在握,谁人与我漫步九天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