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刑天受苦,自己困在划牢,姜明鲲无计可施。他后悔把蚩尤旗给了刑天。
“咚咚咚咚……”不远处的琴音,曲调由高变低,隐隐约约,透露出悔恨。
貉亚注意聆听,不断点评:“以琴吐露心迹,弹琴之人,满腹苦楚,淋漓于指尖。”
“弹琴者应为善彤灵魇。她的生庚为风序女娲五年八月初三。”姜明鲲牢记于心:“卒于风悉女娲七年八月十九。”
“风序五年至风悉七年,正好二十四年。可见她的生命何其短暂。”貉亚的驼峰鼻酸楚泛红,眼中的噙泪,直往下掉。她开始怜悯起善彤,她每弹一弦,心中暮然升起的忧伤,浸染着她的情绪。她的体内,传感一阵阵创痛。刀劈虎砍般难受。偶尔,耳边伴有孩子的哭泣。
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进驻耳膜:“善彤好怕,宣怀义为了争夺华阳河,连孩童都不放过。。。”
“所以,你杀死自己孩子,来消弥心中的罪恶。”貉亚尖叫一声。
“貉妹!”姜明鲲发现异常,两手搭着貉亚的双肩。
“别拦我,宣怀义,你杀死每个人的痛苦,都让我和兴儿来承受。这些年,我和兴儿生不如死!”貉亚大声说。
善彤移灵到貉亚身上,令姜明鲲始料不及。
“没想到,你母子遭受如此的折磨。是谁干的?”天阴阵的另一边,宣怀义如梦初醒。他放下骨笛,呆呆站立。
“你杀死的那些孩子中,有一个人是巫童。临死前,对我和兴儿下了蛊咒。”
“我杀了别人的孩子,别人杀了我的孩子。宣怀义,宣怀义,你作茧自缚啊!”宣怀义喃声退却,不甘心这样的结局。他抚起骨笛,放声吹奏。
声音刺耳欲聋。刑天等眼珠暴突,血往上涌,体内充斥强烈灼烧感,瀕死的绝望,笼罩在每个人头上。
惨叫此起彼伏。
“阿弟,忍一忍!”姜明鲲束手无策。他真想替刑天分担痛苦。
“鲲哥,快提取善彤的生庚,风序五年在五行属于火年,貉亚生于水年,由我来取代她的灵魇。”
“貉妹,你道行不够,如何代替?”姜明鲲急得六神无主。
貉亚低下头,准备畅所欲言。她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替代善彤灵魇,绝非轻而易举的事。有可能,属于自己的思维,永远回不来。她轻说:“你忘了苏鸻祖吗?”
“苏鸻祖帮姜祖完成烈山易。莫非貉妹懂得易灵术?”
“貉亚浅学几招,还望鲲哥帮我渡灵。”貉亚仰视姜明鲲,他那俊脱的面容,是那么迷人。也许,易灵后,她再也认不出他。曾经的相亲相爱,再也想不起来。陌路相逢,仅仅擦身而过。
“鲲哥,我能摸摸你的脸吗?”貉亚还是没忍住伤感。她脉脉凝视他的眼睛,泪水模糊……
姜明鲲岂能不知。他不敢对视她,而是背过身,撕吼:“西方簨升起云烟,泽泾渡灵过艮山……”
“姜祖的巽风渡灵!”貉亚破啼为笑,她张开双臂,灵魇冲出体外,向前飘飞。
善彤摇晃飘渺的身子,走到宣怀义身边。
“彤妹,看到没有,我要让这些人,饱受天阴阵的折磨。尔等都将死去。”宣怀义大笑。
善彤摇摇头:“与你成亲后,善彤最快乐的时光,不是你抢多少领地,杀了多少人。而是……”
“是什么?”
“在芸香谷!你养伤的半年,我陪伴你身边的时候。”
貉亚走进善彤的记忆,刚要易灵,忽然被强大的气流推开。她望着气流滋生的位置,却看见沐夏反对的眼神。
沐夏对貉亚易灵传音:“在芸香谷,最后陪伴怀义身边的人,其实是我。”
貉亚疑问:“你的声音?”
“宏穆族的仿声术,以假乱真。”
宣怀义听善彤提到芸香谷,不禁心浪澎湃。与轩辕大战那一次,他带头冲入安丰城,双目被石水烧伤,差点盲瞎。
在芸香谷休养时,善彤不离不弃。可他不知道的是,就要康复的时候,善彤病入膏肓,只好让沐夏代替。
宣怀义满脸幸福,遥想当时的幻境,微熏如醉,百鸟争鸣,四周飘荡的花香,直入鼻息。他又拿出心爱的骨笛,吹起在芸香谷创作的笛曲《天香域》
吱嘘吱嘘……笛曲响起,善彤边舞边唱:
日东升
行云舒
望水天一色隆
渐入高台
月影朦
伴星亮
闻风舞动草木隆
挥手摇曳
晨曦晓
报春早
沐染金晖山川隆
双栖归处
不愿走
…………
一曲唱罢,宣怀义和善彤手牵手,亲呢仰躺地面。刑天等人的苦痛立即解除。一条晶莹的雪道,穿过天阴阵。
姜明鲲大喜,走近众人催促:“走啊!”
沐秋恢复神智,想起自己的使命。他飞掠到宣怀义身边,抢过鹤尺骨笛。
“头领,宏穆秋显夺走骨笛!”獬刚有气无力地说。
“大胆!”宣怀义挺身坐起,感知上当。可他的劲力好虚弱,甚至连膝盖弯曲都很困难。
“你不是六哥?你是谁?”一道青烟从善彤的影子走出,进入沐夏的身子。她拦住沐秋,喝问。
沐秋蒙布下一阵得意地笑:“老夫乃易容叟澄宁。雷泽的鹤尺骨笛,有隔世之妙!”
假沐秋狠狠推开沐夏,夺路而逃。
沐春、沐冬反应过来,紧追上去。
“宏穆秋显在老夫的手里,不想他死,尽管捉我。”澄宁狂傲道。
“雪瑶,鹤尺骨笛绝不能落入天宁手中!”宣怀义拼尽最后的力气。一生不肯低头的他,几乎哀求沐夏。
“你是天宁人!”刑天想到娘被天宁人掳走,不禁仇恨满腔。他纵身弹跳到沐秋身边,把骨笛夺过来。
沐秋正想再抢,看姜明鲲上前助战,只好逃之夭夭。
刑天握住骨笛,塞到宣怀义手中。宣怀义如获至宝,他捧紧骨笛,半闭眼睛。
“怀义哥,怀义哥。”沐夏轻唤。
“雪瑶妹妹,有天阴阵护体,哥没事,没事……”
宣怀义折断骨笛,歪头抵近刑天的耳朵:“鹤尺骨笛的玄妙,非在笛声,在心诀!本酋传授于你……”
“头领,你不能……”刑天听完密诀,急说:“撤掉天阴阵,跟我们走……”
“雷泽氏不会离开天阴阵,不会离开华阳河!”宣怀义摇摇头。他握住沐春的手:“本酋罪孽深重,愧对宏穆氏,怀义不乞原谅,只求好生对待雪瑶妹妹。”
“天下之大,却容不下华阳河!”多年的仇恨,泯消在沐春的一行浊泪:“我回去看了一遍,华阳河不见了。”
“哈哈哈,天阴阵的华阳河,不会干枯。”宣怀义睁眼看看天色,晚暮的天空,似有一队大雁,飞呀,飞呀,飞过千山万水,飞到华阳河。
“春霆,赶紧离开华阳河,没有鹤尺骨笛,天门会自行关闭,结界消失,谁也走不脱!”宣怀义猛推沐春,大叫:“快走!”
沐春起身,拉起伏在宣怀义身上的沐夏,带着众人朝外飞奔。
沐夏挣脱哥哥的手,摇头哽咽:“哥,我想陪怀义,留在华阳河,留在芸香谷!”
“不要,沐夏,这里是结界,幻境很快不见。你的真身,经不住严寒,耐不住饥饿,会暴尸荒野。”
“我知道!”沐夏决绝地回头,她的眼前,芸香谷百花盛开。我听到怀义哥的笛声……她展开双臂,雀跃而去。
她的身影,淹没在雪垛,天阴阵淡出人们的视线,障目的雪垛,晃荡跳跃,瞬间不见踪影。虎啸坪恢复如常。
“沐夏……”
山谷回音:沐夏……
“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条华阳河,有座芸香谷!”貉亚回首天阴阵,梦呓喃语:“鲲哥,你心中的芸香谷在哪?”
“貉妹?”姜明鲲吓得不浅,伸手抚摸她的额头。直到体温适中,才放心道:“当然是苏鸻湖。”
“这么说,你忘不掉我俩在苏鸻湖的日子。”貉亚一阵窃喜:“我会在苏鸻湖等你。”
“貉妹,你疯了不成?”
“放心,貉亚没疯!我不往前走了,我要回苏鸻湖,等待爱我的鲲哥,等心里没有含妱姐的姜十七。他不回来,我就等白头……”
姜明鲲强忍泪水,大步向前。他沉闷道:“奉节,送貉亚回去!”
“貉亚姐,我送你。”刑天轻说。
“不必为貉亚担心。苏垄在虎啸坪的那一边等着我。”貉亚颤动驼峰鼻,望一眼姜明鲲的后背,转身朝高黎的方向飞奔。
姜明鲲停步,仰望雪夜,起舞的白凌风,象是苏鸻湖粼粼波光。
“十七,你喜欢貉亚什么?”
“喜欢你的眼睛,宛若湖水的清澈!”
……
前进十步是苇帘,往后左转是地席。姜澉牛首面具的眼睛,眯缝着苦笑。两个月前,他还是威震九黎的东黎主,很快变成姜尹浩的阶下囚。
“护黎王!”外面的守卫惊呼,只听嗵的一声,苇帘被掀开。
一个头束红色珊瑚箍,灰发长垂的男子走进来。他一张长刀脸,白色吊檐眉。一对鹞子眼,象一对利爪,令人胆寒。
“十三哥,起居尚安乎?”来人进门,毫不掩饰内心所想,直入正题:“说说四个月前,你带霍康去哪里?”
牛首面具一阵沉默。俄尔,言词犀利:“大蚩尤非你一人之父,也是姜澉的阿爹。弑父叛黎,十三做不出。”
“阿爹死因蹊跷,尹浩抛开十五子不说,身为护东黎王,有责追查究竟!”姜尹浩不顾姜澉的愤慨,笑说:“风鸣九年六月二十一,你去哪里?你走后不久,阿爹吐血不止……”
姜澉不予作答。他盯着木壁的鸟笼,痴看两只绿背黄腹的鸟儿,不时投喂手中的稷米。
“这两只雄鸟,并非一窝,捡回来的时侯,奄奄一息。是我亲手喂养长大。刚开始,为争抢食物,打得遍体鳞伤。日子久了,便懂得和睦相处。”
姜尹浩心里一阵触动,长刀脸白一块,紫一块。姜澉的言下之意,他岂能听不出来。
此时,他最想知道姜澉和弦卫的关系。
四个月前,听说姜澉从北黎领回一个女孩,叫弦卫,是北黎承领。按理说,姜姓通婚,早有先例。可九黎姜姓却不同。第一代蚩尤姜杲,从神农分支近百年,姜姓族人大多血脉纯正。须严格遵循祖训,五代之内,不准通婚。
“你和弦卫之间……”姜尹浩继续提问。
“尹浩啊,快看看。”姜澉心平气和,依然逗弄绿背鸟,他亲近一只,疏远一只。手中的稷米专喂给红嘴鸟。故意离间两只鸟的和谐。红嘴鸟似乎明白他的用意,立即停止进食,让给黑嘴鸟。姜澉兴致勃勃地说:“这两只绿莺,通人性,晓人言,红嘴叫正东,黑嘴叫临东。”
正东、临东是姜澉和姜尹浩的乳名。姜尹浩深明喻意所指。他和他年纪相仿,小的时侯,兄弟俩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今时不同往日。姜澉暗喻孩提的关系,打动不了姜尹浩的心。
大蚩尤病重,急召姜澉回烈山宫时,姜尹浩趁机委派亲信,接管整个东黎。封锁姜澉可能逃跑的路径。
姜尹浩对蚩尤的位置,垂涎已久,大蚩尤死后,留给他充足的机会。接下来,找到大蚩尤真正的死因,就可借此除掉姜澉,扫清争夺蚩尤的障碍。所以,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姜澉去北黎的时候。
“霍康不招认,难不到本王,孤已派人,恭请弦卫……”
“尹浩,倘若顾念手足之情,就放了霍康。”姜澉抬过头,怒目而视:“蚩尤之位,厚德者居之。你德不配位,如何胜任?”
“错!威临天下者,方可统领九黎。姜澉,你望眼欲穿的援军,恐怕等不到了。这个时候,姜明鲲也许困在天阴阵。”姜尹浩绽开吊檐眉,灰色的稀须里,发出狂妄地笑:“即使闯过天阴阵,也过不了本王的五行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