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尹浩推开门帘，骄扈的笑声回荡草屋：“此次布阵，非同小可哦！”
姜澉伸出手，捋捋绿莺背上的羽毛，自言自语：“临东啊，手足相残为哪般啊?”
…………
积雪融化，高耸的常翠树，开始露出深绿色。太阳射出柔和的光亮，如同眠冬的蛇蝎，虚脱无力。
走出密林，俯瞰之时，一条宽阔的路面出现在眼前。
姜明鲲缄默站立，伸手拦住急欲向前的刑天。
大路的前方，烟雾弥漫。隐隐约约，无数的人影晃动。空气中凝含肃杀之气。
沐春沐冬正为沐夏的事伤心，神情落寂，两人木然行进，不理会前面的危险。
“五行阵疑阵遍地，不可贸然闯入。”奉节追上去，伸手拦住兄弟俩。
“沐夏已去，沐春有什么脸面苟活，不如死在五行阵。呜呜呜呜……”沐春蹲下身，伤心大哭。
姜明鲲扶起沐春，劝慰：“沐夏隔世华阳河，找到了她的快乐，也许那里是她最好的归宿。”
沐春点点头，面对姜明鲲真挚的目光，他抿动浓须，欲倾吐为快。满腹的话语，到了嘴边，他还是忍住了。
姜明鲲早知沐春有话要说，但不便探问。他怀抱双臂，思忖如何破阵。
姜尹浩的五行阵法，得到岐蛹子真传。金木水火土的运用，虚实难防。
“若是绕开五行阵……”刑天指着左边的树林：“从这里穿插，多久能到达烈山宫?”
“前方不远，乃关山黎人部落。关山黎人世代居住于此，跟姜姓黎人形同陌路。”姜明鲲对关山黎人了如指掌，源自少时的经历。他和十三哥迷途褚石城，差点丧命。后来，多亏关黎世子宇扬相救。
这些年过去，他惦记宇扬的恩情，怎奈氏族两茫，难以登门报答。
“好，依刑天所言，借道关山黎。”姜明鲲思虑良久，作出决定时，浅须轻跳，承受的风险不言而喻。
“出发前，首先分发食物！奉节，清点干粮！”他仍然不放心。
“好，炒荞还剩半袋，狍肉干三块……”
“派发下去，进食……”
“哥，关黎城没有吃的吗？”刑天嘴嚼冰硬的狍肉干，虎眼迷闪。
“关山黎人的食物，少碰为妙！”奉节进食完毕，抓起树梢的残雪，送到嘴里，快意享受久渴饮露的滋味。
进入关山黎人城的道路，一马平川。延长的草屋，围绕中心的黄色石台，旋转一周复一周。远望，犹似伏羲的卦纹。
“往下前进三百步，乃赭石城。关山黎人崇尚八方九阙，布下少严迷宫。”姜明鲲看着一双双惊惑的眼睛，急忙解释：“伏羲卦祖有兄弟五人。分别为太昊、少青、少皋、少严、少白。其中的风少严，风少青为关山黎人先祖。八方九阙乃风少严得意之作。素有九曲回肠之妙。也就是说，褚石城有九道城墙，布局截然不同。”
“没想到，关山黎人城也是绝境啊。早知如此，还不如从右边绕道。”刑天调皮地咋吧舌头。
“右边是一望无际的少青湖。你想捉鱼吗？”奉节没好气道：“逃离烈山宫之时，幸好姜尹浩未布五行阵。否则，真的只能泅渡少青湖。”
“低头，躬身，准备进入赭石城！”待抵近城门，姜明鲲迫不及待地叮咛：“关山黎人防止外族侵入，设立褚石城，作为第一道屏障。众人小心！”
赭石城名曰城，实为红色石林。
石林星罗密布，或叠嶂林立，或延绵起伏。人走进去，完全迷失方向。
大伙谨记姜明鲲的叮嘱，躬身进入。
姜明鲲走在最前面，凭着少时的记忆，很快找到通往关黎城的甬道。
他兴奋地来到城门口，毫不迟疑地走进去。
关黎城内，皆是尖顶圆基的草屋。家家户户草帘紧闭。偶尔，传出家畜饥饿的叫声。
姜明鲲轻驾路熟，径直走向一间最大的草屋。
草屋靠近中心的黄色石台，人走上去，整个关黎城一览无遗。
快要见到救命恩人宇扬。姜明鲲的心情，激动、忐忑：这么多年过去，宇扬还认识他吗？
姜明鲲犹豫片刻，轻轻掀开草帘：屋内的角落，蹲坐着两个小女孩。看见他进屋，两个女孩露出惊恐的神色，浑身哆嗦地拥挤在一起。
“哇哇哇，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们……”她俩吓得齐声大哭。
两个女孩约摸八九岁。身穿白色绸裾。散披的黑发，垂吊几粒紫色蚌珠。眉心，纹刺着一弯红色月牙。那是关山黎女孩的标志。
姜明鲲注目观察，她俩的手腕，拴着一根柳皮绳。绳索的一端，系在房屋中央的木柱上。
木柱周围，血迹斑斑。从深褐色的血迹来看，这里不久前，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姜明鲲的脑子嗡嗡直响。不详之兆，让他不禁后退几步。
他躬下身，欲解开女孩的绳索。
就在他低头之时，一个女孩侧头，从嘴里吐出一根细刺，精准没入他的耳垂穴。
姜明鲲感觉耳际如蜂蜇，火燎般刺痛。他不解地看着两个小女孩，眼睛一阵迷糊。
“不好，关山黎人恐怕遭到姜尹浩的毒手。”他退出屋外，面对众人，声撕力竭地大吼：“赶快离开！”
“十七弟，别来无恙啊！”一张长刀脸出现在五人面前。姜尹浩身披黑色大氅，黄鼬冬皮裾，从颈口一直包裹到脚上的鹿皮蹬。
他的身后，无数护东黎兵潮水般涌来。
姜尹浩脸若严霜：“十七弟呀，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何出现在关山黎?”
姜明鲲不想猜。他只想笑，他笑姜尹浩无情、无耻、无德。笑阿爹把蚩尤的位置，托对了人。笑黎民苍生有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哥！”刑天发现姜明鲲的神情不对，急忙堵住姜尹浩。
“明鲲，你中了关山黎人的笑颜尽。三月后，你将心力衰竭而亡。”姜尹浩不理会刑天，右手伸出一个指头。
旁边的红须将得令，手举刺藜锤高叫：“带宇扬！”
宇扬赤膊上身，被打得皮开肉绽。冷风吹厉身上的褐色血液，凝聚成血挂。他漫无表情的低头，象等待宰割的羔羊。
姜尹浩无视刑天的阻拦，走到姜明鲲面前，盯着他的笑脸：“说，你向苏毂借了多少兵?”
“哈哈哈哈哈，姜尹浩，你休想在我这里探听到什么?”
“明鲲啊，笑颜尽是关山黎人的绝门毒药。只配头领拥有。若是杀了宇扬，此毒天下无解。”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杀了宇扬，不怕关山黎人报仇吗？……”
“哦?”姜尹浩听他笑完，脸上出现短暂犹豫。关山黎人分少严、少青两大派系，自古亲如一家。遍布九黎大地。杀掉宇扬的后果，确实承担不起。要是杀了他，再嫁祸姜澉，岂不是一石二鸟。
姜尹浩抽出腰际的鸭蹼剑，狠狠捅进宇扬的心口。
宇扬倒地瞬间，擦着姜明鲲耳际，呻吟道：“救救我的双、蝶、妹妹……”
姜明鲲扶住气绝的宇扬，把他安放在地上。双蝶妹妹是谁?他解下鲮甲带，回想宇扬的嘱托。他挥动甲带，却呼吸沉重，头晕目眩。心里除了想笑，没有别的念想。吧嗒，鲮甲带从手中滑落。
“十七，别怪哥哥心狠。”姜尹浩的口气带着发泄：“从小到大，你敬重的人，只有姜澉！只有他才配得上做你的兄长。”
“失德者寡助……哈哈哈哈哈”
姜明鲲昏昏欲睡，双蝶妹妹是谁呢，蝶影?蝶舞?
那次遇险，随宇扬回家，在门口看见过。两个女孩三岁，长得一模一样。跟刚才屋里的女孩很像……
处于疯癫状态的姜明鲲，再追问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姜尹浩平静地走向沐春，吊檐眉下的深目，毕现疑虑：“四季堂在高黎举足轻重，拥兵三千余众，为何零落此地?”
哼！沐春横了一眼姜尹浩，不屈地抬头。
沐春眼里的轻视，让姜尹浩怒从心生，他沉喝：“闻嶒！”
“末将在！”手拿刺藜锤的大将，早等得不耐烦。
“除了姜十七，杀无赦！”
“是！”
护东黎兵得到必杀令，握紧兵器，杀向几人。
“奉节，保护好鲲哥！”刑天松开扶住姜明鲲的手，舞动干槭。
沐春、沐冬各持兵器，对冲到面前的黎兵，横扫过去。
黎兵的杀器，逐一扫落。表情惊恐地看着他们。
“上！”闻嶒不服气，他掣起刺藜锤的套绳，甩飞十步开外，满是尖刺的藜锤，直夺刑天面门。
“来得好！”刑天用槭勾钩住套绳，使劲一拉。闻嶒连人带锤，被强劲的力量，拉到刑天面前。
刑天挥手一拳，打得闻嶒头仰后翻。鼻血从朝天孔流出来。
红色的血液，红色的胡须，分不清哪是血，哪是胡子。闻嶒颜面扫地，不禁恼羞成怒。
他的手，悄然伸进腰间的布袋。
他抓起一把晶莹的魔磷粉，撒向刑天。
“小心！”沐冬眼尖，飞身拦在刑天面前。
魔磷粉落在沐冬脸上。霎时被一团白烟笼罩。
哧哧哧……大火烧烤鲜肉的声音后，紧接着是焦糊的气味。然后，只听沐冬惨叫：“啊啊啊……”
沐冬被烧得面目全非，他捂住脸，在地上不停地挣扎。
“阿弟！”沐春扭头大喊，边打边向沐冬靠拢。
“哪里走！”姜尹浩跃上前，拦住沐春。
他举起鸭蹼剑，运气凝神，迅猛发起攻击。
沐冬痛不欲生的惨状，激发刑天的潜能。他仍掉还缠着刺藜锤的干槭，踩着护东黎兵的头顶，箭矢一般接近闻嶒，两人赤手空拳，打将起来。
“启奏黎王，大事不好！”一位传信兵跌跌撞撞地走向石台，上气不接下气：“姜、夸、夸、父，率领三千魁隗兵，近逼烈山宫！”
“魁隗氏远在赤水，何以出现在烈山宫?”姜尹浩停顿手上的攻击，怀疑道。
“夸父运用了烈山巽易行。”信兵惶恐道。
“嗯?”姜尹浩倒吸一口凉气，灰须耸动。烈山巽易行，借风日行二千隶首，乃是魁隗氏赤帝所创。他抬眼沐春，唯恐对方看出心中的慌乱。他佯装镇定，鸭蹼剑对沐秋打出一招：暗潮涌动。
鸭蹼剑出招，看似绵柔，却暗藏锋芒。几十招下来，沐春的石刀，屡占上风。
刑天这边，攻防渐入佳境。均乐所教的徒搏术，发挥得游刃有余。
不到五十招，他一记鹰落西岭，指尖捏住闻嶒的喉咙，碎命将在一念间。
“谁敢杀闻嶒将军?”敌群里，冲出一个人影。他头戴羽冠，两根长长的鸟羽，在白天闪着黄色的亮光。
他身缠红色石甲片，手拿一把节钺。
来人大约十七八岁。嘴唇的绒须开始泛青。
刑天松手，飞脚踹开闻嶒。仔细打量意外闯入者。从他罕见的兔毫眼里，他看到一股杀气。
他不敢轻敌，气沉丹田，脚迈一字。双手微抬，随时应对他的出招。
“吾儿驰骁，来得正好！”姜尹浩看见兔毫眼，大喜过望。
“驰骁见过父王！”驰骁抱拳跟姜尹浩行礼，把节钺插入后背，口中呼啸一声，身体侧空翻滚，双掌直向刑天。
“好一招雨燕掠食！”刑天惊赞的同时，迅速祭出一招黄鹂争春。
他仰起胸脯，双手挡住面门，腾起双脚，直蹬驰骁的肚腹。
驰骁弹身躲过，钦佩大喊：“好功夫！”
姜尹浩看得真切，孰知儿子将要使出绝杀，不由冷笑一声。为掩护驰骁的行动，故意大声说：“沐春，你战技无敌，何不归顺护东黎。”
他的诡计，沐春岂能看不出。
姜尹浩心胸狭窄，轻情重利，人尽皆知。他即使做平民氏，也不会屈就他的门下。
沐春身形旋转，一实一幻两个影子，飞速笼罩姜尹浩。
“应龙飞渡！”姜尹浩认出沐春的路数，脸上轻松许多。
他把鸭蹼剑收入腰间。抽出大氅后背的冥光铲，青光闪耀的石铲，舞动起来波澜壮阔。
沐春仿佛看见滔天巨浪，汹涌而来。
沐春挥刀，一技劈波斩浪。身子腾空翻滚，穿透石铲的劲光。近身打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