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向?顼都?红菱大叔给炎帝鞠躬?一连串的疑问,在刑天脑海筛过,解开谜团,就在他手中的那颗药丸。炎帝姜榆罔尝百草中毒,自创打草鞭。手中的鞭子,能分清哪是毒草,哪是药草。能否解除鲲哥的笑颜尽之毒,就看此举。
姜澉走向姜明鲲,从奉节手里扶起他。
姜明鲲的神智,恍恍惚惚。鼻子里的气息,渐渐粗重。
姜澉眼眶闪烁着泪光。他为兄弟惨遭奇毒折磨而流泪。他扳开他的嘴,把药丸喂他服下。
姜明鲲的舌尖,品尝到甜丝丝的东西。滑入喉,沁人心脾。
迷迷糊糊,他看到了十三哥的牛首面具。视线渐渐清晰,他从那双深切的眼神,分明看到十三哥久违的关爱。他激动地挣扎,欲站起来。
“别动!”姜澉关切地抚着他的肩,对身后的族兵道:“送鲲将军回烈山宫,好生照料!”
“笑颜尽乃旷世奇毒,十七恐怕命不长矣。”姜尹浩身处险境,依然说着风凉话。他在姜澉的身后,没有看到自己的另外三个儿子。这预示,烈山宫外围,还在他们父子的掌握中。闻嶒反戈内应,救出姜澉,只带领少数亲兵突围。所以,他有充足的底气,挑战姜澉的威望。
姜澉突兀二指,捏紧尹浩的喉结。他抽出背上的兽耳刀,大声说:“阿爹授与姜澉蚩尤刀,大可清除叛逆。尹浩,是否以身试法。”
“没有鲣火令,蚩尤刀亦是枉然!”姜尹浩肆无忌惮。象无赖一样,头不停摇晃:“来,来,来,你杀我,杀了姜十五。”
“好,本王成全你!”姜澉挥起蚩尤刀,高举牛角上。接着,狠狠砍下去。
“十三哥住手!”姜明鲲竭尽全力,急声喝止。
姜澉的蚩尤刀,停驻在尹浩的珊瑚发箍上。刀风冲击发根,尹浩头皮发麻,以为必死无疑。甚至后悔刚才的狂妄。听得明鲲求情,他看到一丝生机,乖乖俯首听任。
“阿弟,你……”
姜明鲲停止说话。他解开貂袍绳环,敞开胸脯,从怀袋拿出两个白色绸包。他颤抖地递给姜澉,气力虚弱地半睁眼。
姜澉接过绸布包,一一解开。
呈现的红色鲣螺,以及绳结遗诏,令九黎兵神惊异诧。
姜澉首先解开绳结,默默念叨。
他一连看了几串,实在不相信绳结内容,便郑重递给尹浩。
“姜重典身中天宁虫毒,自知命不保夕。弥留之际,结绳大蚩尤遗言。命十三子姜澉,接受鲣火令,为九黎联盟第四代蚩尤。继任之日,须尽赦罪黎,以示怀仁!……”姜尹浩念不下去了。吊檐眉下的凶光,怨恨地剜了驰骁一眼。他后悔顾念手足之情,放过了姜明鲲,放过了姜澉。
他踉踉跄跄,象失去王位的老猴,迎着扑面的严风,匆匆逃离人群。
“大哥,尹浩老狗跑了。”夸父望着尹浩的背影,提醒姜澉。
“尽赦罪黎,阿爹已是无罪之身!”驰骁反驳夸父,欲追寻尹浩。
“骁儿,转告护东黎王,各位其责,不可变动!”姜澉叫住驰骁,语重心长:“望护东黎王以大局为重!”
“回禀蚩尤,驰骁一定如实告知父王。”
姜澉望着一盘散沙的九黎,心中百感交集。接位蚩尤,他想做的事还很多。他要整合九黎,打造一个强大的九黎联盟,以此抗衡轩辕六部。
姜澉高高举起鲣火令。周围响起震天的声音:“姜澉蚩尤、姜澉蚩尤……”
…………
月冷风凄,烈山宫人头攒动,火把摇曳,到处呈现着悲鸣。
姜重典躺在平板木辕车,被族兵缓缓推出少青洞。
他脸上涂满五色泥彩,紧闭的眼睛里,少青洞千年的冰藏,在凹陷的眼窝,结了一圈冰晶。
姜澉头戴白色羽冠,脸上涂抹象征蚩尤的泥彩。他肩披青色大氅,身穿白色袍裾,垂至膝盖的裾沿下。绑满腿弯的鹿筋绳,穿孔着厚厚的牛皮蹬。
他深深凝望姜重典,回忆往昔的点点滴滴,泪水止不住流淌。
刑天第一次看到红菱大叔的真容。在他的印象里,他应该是肃穆严尊的长者。此时,见到的却是孝心溢露的儿男。
刑天心有所触。扶住姜明鲲的手,更加用力。他没有了亲人,唯一对他好的人,就是鲲哥。
鲲哥的毒,吃了炎帝的解药,除了偶尔疯笑,稳定很多。俊朗的脸上,出现了红润。
姜澉从怀袋里,取出鲣螺。
“十三哥即将颁布蚩尤令!”姜明鲲附在刑天耳畔,轻声说:“蚩尤论功行封,我举荐了你。”
“刑天答应过炎帝,长大后报效神农氏……”
“九黎分支神农,投效蚩尤也是一样。”姜明鲲不悦道:“阿弟,勿用多说,听封!”
姜澉环视烈山宫,焚毁后的墟烬,站满密密麻麻的人群。
人们翘首以盼,静听姜澉第一次发布蚩尤令。
姜澉举起鲣火令,上上下下呼声雷动:“天护九黎!天护蚩尤!……”
“九黎源自烈山氏,为姜石年嫡传。迄今承系八十一代。”姜澉的眼神,落在夸父、离坎、苏岭身上,重重道:“千百年来,魁隗赤帝,神农炎帝,九黎联盟,尊崇姜祖之德威,学鸻祖之勤俭。开创了浩瀚疆土。今再聚烈山宫,誓结尤信义盟,患难与共!”
“誓结尤信义盟,患难与共!”夸父振臂附和,口号响彻云霄。
“夸父赤帝,推举你为义盟,赠与九黎兵三千,共驻赤水河。”
“推举神农炎帝为信盟。离坎将军,阪泉毗邻神农,富含晶盐,蚩尤决定相送炎帝,表达结盟之诚。”
姜澉的慷慨,出乎神农三行将的意外。三人本受炎帝之命,解救姜澉,悼送姜重典羽化。哪曾料到,他新登蚩尤,会在大蚩尤羽化的场合下,颁布奖赏令。
阪泉遍布盐井,富含的晶盐,是九黎换物易物中,最紧俏的物资。但是,绝大部分,落入轩辕之手。
姜澉赠送阪泉,无异会挑起神农跟轩辕作战。
这么重大的决定,离坎三人怎么能应允。
“回禀蚩尤,相赠阪泉,事关重大,我等三行,须相告炎帝!”离坎急忙躬身,右手抱胸。
姜澉的眼神,流露一丝不快,但对离坎的回答,表示理解。
他点点头,转目对苏岭说:“高黎听封,任命苏毂为尤盟,执掌涿水以南的草场!”
“多谢蚩尤恩典,多谢蚩尤恩典!苏岭一定相告父王!”苏岭喜不自禁。一时忘记了姜重典的殡祭日。
涿鹿大草原广阔无垠,是放牧牛羊,驯养马匹的好地方。如果掌管此地,既可填补高黎的食物短缺,又可驯马养兵。
“姜句渊听令!”姜澉的言语,变得犀利。他眼神如芒,盯着句渊:“句渊,你失守阪泉,本应贬为护将,念你重视亲情,迷途而知返,任命你为东黎中天将军!”
“句渊听命!”
“姜明鲲听封!”姜澉抬高声音,眼神藏不住喜爱:“封你为东黎主,接替本盟原位。”
姜明鲲闻言,身体一阵摇晃。他慌忙迭声:“启禀蚩尤,明鲲的家眷在北黎,如今身体抱恙,接任东黎主,请延后再议。”
“也罢!”姜澉思忖半晌,勉强点头。他重重盯着刑天:“刑天听令!封你为东黎左天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本来隐身暗处的姜尹浩,忍不住站出来,走到面前反驳:“姜澉,你身为蚩尤,竟行一己之私。这个刑天,只因闯入本王的五行阵,却委如此大任,你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是啊,祖训有言在先,左天将之位,须姜姓莫属!”说话的是南黎主遂沩。他在姜澉兄弟中,排名第九。
他须发皆白,眼中的烁目,仍然保持昔年的威风。
“南黎主所言极是。”一个声音从外而来,他是刚好赶到的西黎主姜子丑。
姜子丑装扮奇怪。他头戴豹首冠,斑点的居中,顶着弯鹿角。他长须垂腹,威目圆睁。身后,鱼贯而来的人群,是他的十八个儿子。
“四哥!”姜子丑的到来,姜澉抛开蚩尤的身份,而是尊呼排行。
姜子丑在兄弟中排行老四,实则为老大。前三位,早已过世。
“十三啊,祖训不可违啊!”姜子丑站上祭台,抚摸姜重典的面颊,亲手替他戴上牛首面具,完成最后一道祭礼。
他站立一旁,说:“若是赐与姜姓,亦可胜位左天将!”
“好,本盟即可赐予他姜姓!”
“他若姓姜,我等无可厚非!任凭蚩尤定夺!”遂沩知道姜澉心意已决,再反对下去,没有意义。
“一个低贱的练夷丹人,委任东黎左天将,简直荒缪。”尹浩全力反对:“左天将位列偏王,掌握氏族的生杀大权。请蚩尤另觅人选!”
“赋予你生杀大权又如何?烈山宫满目疮痍,都是你的罪恶!”姜澉走到尹浩面前,狠狠举起鲣火令:“再有非议者,定斩不饶!”
“正东,你……”
“刑天听封!”
红菱大叔与尹浩明争暗斗,刑天洞若观火。九黎联盟等级森严,以姜姓马首是瞻,排外情绪浓郁。虽然练夷丹人没有姓,地位低下,倘若改投姜姓,身份跃居显赫,可享受人生的奢华。但他不想卷入氏族的纷争。炎帝曾告诫儿子:“九黎联盟以姜苏两姓居尊,排斥异族,长此以往,必盛极速衰!”
刑天抬头,正视姜澉,语气郑重:“启禀蚩尤,刑天少不更事,难以担当左天将大任,请盟主收回成命!”
“嗯……”姜澉以为听错。他力排众议,精心为刑天营造绝佳的机会,得到的却是拒封。
姜澉重重抬脚,一步一步走到刑天面前,深目略带愤懑。
刑天不敢对视,斜抬的眼睛,清楚地看到泥彩下的面肌,在微微耸动。
“你不想报仇了吗?”姜澉声音暗沉,象风一样,吹进耳膜。
“想!我属于神农氏,听从炎帝任免。”刑天看了看离坎等人,抱拳回礼。
“神农已与九黎结盟,蚩尤的鲣火令,即是炎帝之召,你莫非想抗拒!”姜澉勃然大怒。他抽出后背的蚩尤刀,顶住刑天的胸口。待他张嘴再次拒绝,便杀了他。
姜澉想在颁布蚩尤令时,来一次杀人立威。而挑选的这个对象,本来是尹浩,偏偏刑天跳入他的圈套。他只有忍痛割爱,杀了他,借以巩固在联盟中的威信。
“刑、天、听从炎帝感召!”刑天执拗地抬头。
“刑天,休怪本盟无情!”姜澉握紧刀柄,准备劲捅。
姜明鲲速行一步,双手捧住木柄刀锋,泪水,掌上的血水,交汇在一起,凝挂在刀锋上。
“十三哥,从小到大,阿弟没求你什么,请你放过刑天。他只是纤纤少年!”姜明鲲的泣求,因心急,变得撕裂。
“恳求蚩尤饶了青云!”离坎、屯蒙、噬焐赶紧跪下,同声求情:“神农有炎帝令,青云听从炎帝召唤,符合常情。”
这句话,落在姜澉的心坎上,很是感动:忠于自己的氏族,不正是他欣赏的特性吗?
“刑天,记住,左天将一职,本盟会永久为你留着,我等着你担任的那一天。”姜澉收回蚩尤刀,看了一眼姜明鲲手掌的割伤。
深深的刀伤,如同扎在自己的心口。他移开目光,毅然走上祭台。
姜澉抱起姜重典,把他安放在柴堆上。他接过族兵手中的火把,点燃木柴下的枯枝。
青烟在夜空中袅袅升腾。剥剥燃烧的火焰,瞬间吞噬姜重典的尸体。
属于大蚩尤的辉煌,付之一炬。
父亲的躯体彻底消失,姜明鲲忽然想到望庆姨娘,她欲言却惧的神情,似乎还隐藏一个惊天秘密。
父亲是被谁下毒?又是谁把结绳和鲣火令,送到姨娘的手中?凭奉节的身手,如何逃脱尹浩的重围?他怎么知道姨娘在颜素宫?
他低下头,火光跳跃间,他接触到两对仇恨的目光。
蝶影、蝶舞同时盯着姜尹浩。
此刻的火化场景,如同黄石台哥哥的化羽。
她俩泪水涟涟,嘴角的唇边,紧咬的牙,渗出了血丝。
姜明鲲低头,伸手轻轻擦拭姐妹俩脸上的泪珠。
“哥哥羽化成灰,杀死他的人却还活着……”蝶影嘴唇抿动,声音低微,他和刑天仍听得很清楚。
“哥哥时常提起的姜十七,不是你!”蝶舞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凶狠,她抵近姜明鲲的耳边:“蚩尤杀姜尹浩,你为何阻拦?他杀死了哥哥!”
姜明鲲身子激灵,不由打个寒颤。他觉得耳垂的毒伤,被人重新唤醒,痛不欲生。
一阵耳鸣目眩,他支撑不住,重重倒在刑天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