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的泪水,沾满杏眼。姬启败退,北黎只能短期平安。他日必定卷土重来。此刻,她多么希望有个人帮她。
“头领,纹虎人走了!”常先在背后轻声提醒。
“喔,本酋知晓。”容清擦拭眼中的泪花,转过身,她的目光,首先注视地上的炼石,发现一筐未动。
显然,姬启来北黎,怀揣着祸心。
一股热血,带着腥咸的味道,由喉咙冲出。
“哇”她努力想咽回肚里,可实在做不到。鲜血破口而出,噴溅到炼石上。
“头领、头领……娘……”容清看到众人蜂拥而上,纷纷来到身边。迷迷糊糊,她听到女儿弦卫的声音。她感觉头好晕,心好累呀。
她情急抓住牧力的手,重重嘱咐:“牧力,牧力,弦卫交给你了,答应我,答应我,管好北、北、黎……”
“头领!”一向坚强的牧力,顿时泪如雨下。两年来,他投身北黎,深深感受到头领的慈爱。母亲,这个远去的名字,重新在容清身上激活。
当河川伏在容清旁边,搭着她的脉搏,翻开她的眼帘,牧力、弦卫双双跪下。急忙哀求:“夷人,求你救救头领……”
“求夷人救救我娘……”
河川见状,宽慰道:“头领她急火攻心,需要调理,待我寻几味草药,定让其痊愈。”
刑天默默守侯在弦卫身旁。她的难过,她的悲伤,时时牵动着他的心。跟着阿公这些年,他学会寻药救人,学会察颜断疾。容清的眼珠泛黄,舌苔发白,定是肝血淤积,心内焦虑所致。
此病根由来以久,需用鹿蹄草医治。鹿蹄草耐热,惧寒,多生长在温暖潮湿的地方。由于生长苛刻,鹿蹄草历来稀少。
“牧力将军,送头领回宫!”河川站起身,神情凝固。
均乐看出不妙,他轻扯河川的布衣,嘀咕:“容清头领她?……”
“若是找不到鹿蹄草,恐怕只活……”河川眼见容清进入辕车,族兵拥护走远,慢慢伸出三根指头。
………
秋风微凉,平梁谷的青葱色,渐渐变黄。
草场上,迎面走来几个人。
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说有笑。
其中的高个男子,一会儿躬身寻找,一会儿扒开草丛搜索。
他身着青色布衣,肩挎藤篓。一对虎目,象灵敏的豹猫。
“刑天哥哥,快看,这儿是不是鹿蹄草。”叫唤的女孩,一袭白色绸衣。她的腰际,系着指宽的红丝带。一把螺笛插入其间。
风吹动她的长发,圆润的脸上,泛起红霞。她指着草丛,蹲下身子。
刑天回望一眼,指着不远处,那儿有一座独自凸出的山梁,山脚下矗立一间草屋。
“弦卫,把所有草药整理好,我们今晚在这里过夜。”刑天大喊一声,高兴地奔向草屋。
“承领,河川夷人说过,鹿蹄草的叶面,应有灰色的绒毛。”插话的声音很沉闷,跟脸上的稚嫩恰成反比,有些饱经风霜的口吻。
他肩插石锤,头上的蓬发,野兽般竖立。耳际,两鬓修长,飘逸地垂在胸前。他紧随女孩,不离左右。
女孩站起来,看着走远的刑天,漆黑的眼眸,流露出多情与失落。
“牧力,鹿蹄草真的很难找吗?”女孩仰起头,望着身边的男孩。他那蓬松的头发,让她想起风雪之夜,族人搭救他的情景。
那一夜,他蜷缩冻僵的身子,裹在羊皮里瑟瑟发抖……
“头领的病好了很多,找到鹿蹄草,便可痊愈。”牧力停下脚步,他伸出手,轻轻摘下女孩肩上的一片草叶。
“看到没有,这叫刺藜,叶齿锋利,很容易被割伤。”牧力的话语中,包含担心与责怪:“寻药这种事,交给末将即可。”
“刑天哥哥白天找鹿蹄草,晚上跟均乐大叔学艺。他不累,弦卫便不累。”弦卫看看身后。一男一女边走边打趣,卿卿我我,羡煞旁人。弦卫含羞地别过头。刚才,恍惚间,她幻想和刑天在一起。
牧力痴痴地望着弦卫,她娇羞的时候,好美好美。他的心,怦怦直跳,深深享受单恋一个人的甜蜜。
“”弦卫是承领,北黎未来的头领。牧力将军,你只不过是流落北黎的浪人,你不配,你不配……。”耳畔,两种声音激烈搏斗:“牧力,喜欢一个人,就说出来,说出来。“
“不,不,不,我不能爱上弦卫,我要报仇,我还要报仇!”牧力失口吐出最后两句。他和弦卫同时一愣。
“牧力将军!”弦卫诧异地抬头。
“噢,没事!”牧力好想说,弦卫,两年来,我一直默默喜欢你,想做你达咓。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急忙敷衍,转移视线,扭头落下很远的那对男女:“月明,庄英,快点跟上!”
“月明来也……”
刑天兴冲冲来到草屋。停步在长满藤蔓的篱笆墙外。
草屋比普通的房子,要高出很多,由平梁谷的冬茅搭筑,尖顶圆壁。长长的草帘遮住大门,一阵微风吹过,草帘轻轻晃荡。
刑天不敢贸然进门。而是恭身站立,故意咳嗽两声。
“咧咧……”奇怪的叫声,由里传出。
草帘掀开,一只浑身白毛,类猿似猴的怪兽,走了出来。
它直立高达五隶首的身子,红红的眼珠,凶恶地瞪住刑天。
刑天仰望小山似的怪兽,心底发毛。他首先想到弦卫,想把遇到的危险,传递给同伴。
他退却几步,准备撒腿开溜。
怪物就象知道刑天的心思。它大步向前,截断后路。
刑天料定难逃魔爪,坚毅站立。
他整整头上的源伦巾,反背双手。
怪物伸出长臂,想拦腰抱起刑天。草屋立刻传出低喝声:“玉支祁,放了他!”
怪兽闻声,急忙住手。它四肢伏地,温驯地爬回屋内。
牧力、弦卫、月明、庄英,齐聚而来。
刑天的脸色煞白,眼帘阴沉。他默不作声,脑子回荡屋中人的声音。
他的口音特别熟悉,象鸣笛山人。对!还是鸣笛山的炼夷丹人。
“刑天哥哥,你怎么啦?为何发呆?”弦卫摇晃刑天的手臂,不解地问。
刑天如梦初醒,他牵起弦卫,急声说:“牧力,快带弦卫等人离开!”
“呵呵呵,想走,没那么容易!”
屋内低笑几声。然后恶狠狠地说:“闯入老夫的领地,还想走吗?”
话音刚落,篱笆墙飞快滚动,倾刻便合拢入口。
抬望高耸的篱笆,众人深深吸口凉气。
“过门则为宾,天色将晚,草原野兽横行,小心伤到。进来吧!”屋内的口气变得和蔼。
“多、多谢前辈!”也许是乡音亲切,估摸对方是长辈,刑天竟有些口吃。他壮胆掀起草帘,蹑脚走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玉支祁趴在门口,耷拉着头。
西面的地席,隐约跪坐一个人。他面朝墙壁,背对刑天。
“刑天拜见前辈!听说话,您应是鸣笛山人?”刑天拱拱手,试探道。
老者点点头,算是承认他的猜测。
“真是巧合,刑天来自鸣笛山炼夷丹部落。”
“你是炼夷丹人?”老者的后背,莫名震颤。他旋转坐身,掉转头,露出吓人的面孔。
这是一张极度丑陋的脸:疤痕凝聚成疙瘩,堆集在眼鼻口。只有眼中锐利的光芒,证明他不是瞎子。
“”木塌上有稷饭,石鼎有烤肉。”老者拉动一面葛布帘,露出一扇小门,他双手为足,撑住地面,隐入里间,继续说:“老夫自知面目憎恶,唯恐惊吓各位,暂且回避。外面的人进来吧!”
“多谢前辈!”刑天感激地面向布帘,躬身谢恩。他兴奋地对门口说:“牧力,大家快进来。”
众人掀开门帘,一眼就看到伏地的玉支祁。它闭目养神,已然无视生人进入。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怪兽,弦卫心惊胆颤,不由地往牧力的肩膀靠拢。
“承领休要慌张!”牧力急忙抚住她的手臂。接触温润的肌肤,嗅到她身上散发的芬芳,他弹跳般松手。
弦卫重心偏移,仰后倾倒,眼见倒在玉支祁身上,刑天迅速过去,环手她的腰际,四目凝望,两人脸色绯红,心底的爱火,霎时点燃。
刑天暮然发现,自己长大了,再不是只懂得报仇的青涩少年。虽然他不确定她爱不爱他。面前的女孩,就是一生疼爱的人。
闪念稍起即逝。他只不过是低贱的炼夷丹人,怎能配得上弦卫。她的未来,注定是北黎头领,威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