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校场东侧的军官值房与别的值房没什么区别,同样狭窄的屋子暗淡的光线,北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图,下面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两侧各有一把官帽椅。
再往前,东西两侧又各摆了几张椅子。
孙祖寿字必之,世袭昌平长陵卫指挥,其人高大魁梧相貌英俊,学文习武清正廉洁,孙承宗曾称赞其‘一钱不取,廉勇绝伦,乃将帅中佼佼者!’,积功升至蓟镇西协副将。
今年五六月间宁锦之战时,其被弹劾‘畏不敢战’,革职。
不过朱由检也没在意,大明的军官敢主动与辫子作战的就没几个,如果严格标准恐怕会无人可用了。
再者用他是看在他清廉,兼之历史上他最后是在京师外战死的,这个畏战恐怕有些问题。
孙祖寿此时已经接近五十岁了,穿了一身道袍方巾,兼之相貌堂堂,颌下三缕胡须,看起来倒是像文士多过像武将。
道袍并非道士的袍服,而是儒衫的一种,方巾也不是头巾,而是帽子的一种。
朱由检有些腻歪,好好的武将不做去学什么文士!
这时候的大明,文武大臣风气古怪的很。
武将一个个努力学着文人吟诗作对,最出名的就是戚继光。
文人倒是饱读兵书,动辄大言不惭的谈军略,也不知道他们看懂了几分。
幸好,端坐于椅子上的孙祖寿腰板依然挺直,被长袖覆盖的双手也一丝不苟的放于膝盖上,多少还有些军人的模样。
“你因畏战不前而被弹劾去职,给朕说说怎么回事?”沉默片刻后朱由检问道。
孙祖寿闻言涨红了脸,激动的站了起来:“臣奉命增援关门,并没有与北虏接战,何来畏战之说。”
“哦?”
“此事其实另有隐情,皆因臣在增援的半路时,又接到了高经略令臣返回的命令。
臣以为值此关外紧急的时候,此令无异于乱命,因此没有遵守将令,这才招致弹劾。”
朱由检没有说什么,抗令与畏战没什么区别,总之是有问题的。
“方今关外军事糜烂,一败于萨尔浒,再败于广宁,朕至今也没有看到什么转机,你对此如何看?”
“臣以为辽事糜烂已久,只能徐徐图之。
当务之急,乃是重定营制使之能与北虏相持,再选拔廉洁大将裁革空额,朝廷也要保证充足的粮饷、做到赏罚分明。
如此,一边练兵一边严加防御,待到三五年后练兵有成再考虑收复辽东之事。”
“廉洁大将?你可有人选?”
孙祖寿语塞。
这话不能回答,不管怎么说都会得罪一些人,何况廉洁武将是真的不好找:“臣只是武将,对官员考核却是一无所知的。”
“对于蓟镇防守,你如何看?”
“蓟镇三协十二路长达千余里,诸多隘口尤以喜峰口、古北口为重,臣以为当设重兵于此以拱卫京师、策应山海。”
朱由检细细的考虑片刻。
还不错,大明的问题许多人知道,可是敢在皇帝面前就这么说出来的不多,大明官员都是各有算盘,揣着明白装糊涂。
没敢举荐谁也正常,明哲保身而已。
是不是将其留在禁军?
考虑片刻后,还是算了。
不管怎么说抗命都不是什么好习惯,如果抗命之外还有些文人习气那就更不妙了。
何况,看起来他也没有为皇帝冲锋陷阵的自觉:“朕命你以副将管蓟镇事兼领中协,希望你能为朕守好京师门户。”
孙祖寿跪下谢恩“臣必定尽心尽力,必不让北虏踏入边墙一步。”
————
十七日,满桂几人到了,照旧令其在外校场觐见。
现在朱由检没有政务处理时,大多都泡在外校场,既是观察也是监督。
小太监才引着众人来到,众人见朱由检安坐在阅兵台上,忙来到近前分前后跪拜:“臣等拜见陛下。”
朱由检摆手:“都起来,不必多礼。”
他这些时日早已习惯了跪拜,当即向下打量众人。
前面两个身着绯红官袍者应该是满桂与赵率教,后面两个穿青色官袍的就是曹文诏叔侄了。
从年龄分辨,头发斑白者是赵率教,大约五十多岁,略有些发福的身材显得很壮硕,唇上颌下蓄着胡须,脸上神色严肃不怒自威。
旁边大约三十多岁身材粗壮的就是满桂了,留着络腮胡的脸上就差写上彪悍二字了,不愧猛将之称。
“诸位一路奔波想必劳累的很,本来应该让诸位先去安顿的,不过国事要紧,也顾不得了。”朱由检客套几句之后道:“赵都督,你随朕来。”
他率先走向阅兵台东北军官值房,自有小太监一溜小跑前去收拾,赵率教在后跟随。
朱由检径直坐在太师椅上,见赵率教在侧躬身站着,一指下首椅子道:“坐。”
赵率教忙谢过后坐下。
“朕召你们来,是因为辽西战事久拖不决,靡饷无数练出的军队,每每临战败多胜少。朕问你,怎么才能扭转局势?”
赵率教忙站起来,朱由检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今日君臣问策,没那么多虚礼,你坐着说。”
“都是臣等无能,才让陛下忧心,臣等之罪。”赵率教先告罪,又道:“陛下,辽东局势非短时间所能扭转的,只能一边以坚城堡寨推进,一边编练强军,假以时日方可与后金一较长短。”
“你说,如何才能练出强军?”
“要练强兵,精其械,厚其饷,赏罚分明,自然上下用命。”
朱由检大失所望,皱眉道:”朕想重整京营,打算从关外抽调部分军队进京充实京营,你以为如何?“
”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
值此东虏频频犯境之时,关外兵力防守尚且不足,如再抽调兵力进京,难保不再有失土之祸。”赵率教忙道:“陛下何不考虑从其他边关抽调?”
朱由检没有搭茬,沉吟片刻道:“朕曾经看过王督师的奏本,他的计划是放弃锦州宁远退守山海关。而在八里铺修建重城可保山海关无忧,你怎么看?”
“陛下,此事乃督师部堂之责,臣只是武夫,何况此事当时已有定论,臣不敢多说。”
“你久在辽西,深知东虏内情,朕想听听你的看法,这里也没有别人,你尽管说。”
赵率教考虑良久方道:“陛下,臣是武夫,只有一些粗鄙看法,既然陛下问起,臣就大胆说了。
五月时,我军已放弃了锦州退守宁远,如果再退,则在关外再无据点。
何况退守山海关,谁能保证就一定能守住?
如果山海关能守住,宁远一样能守住。
再者,退守山海关后鞑子诸部没了依靠,必然会投靠东虏,徒然助长东虏势力。
而且退守山海关后对东虏再无半点威胁,东虏可随意选择几处孔道破关,从山海关至密云镇边墙长达千余里,岂能能处处设防?
辽镇可以退守山海关,可关外百万辽民能退到哪里去?
陛下就忍心看着他们自生自灭吗?
退守之后若是练军有成,欲解决东虏还要再次夺取宁锦,那么又何必退守,何必多此一举呢?”
朱由检默然,一会才道:“朕知道了,你先出去稍候,请满都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