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年讶异地掌起衣袖，轻轻拭去凛凛脸庞上泉涌的眼泪。
老大你怎么了，你霸气侧漏的形象会崩溃的啊！离震细声叫唤着，两只爪子缠抱着她的小腿，试图用毛茸茸的肚皮安慰她。
凛凛只是呜哇哇的哭，眼泪像断线脱落的珠玉。
心里翻滚的苦涩并没有被泪水带走，它收敛为一根根银针刺穿凛凛的五脏六腑。
周围的行人们绕路而行，此刻的眼神更加怪异。
胭脂摊的老妇人很为难，“这……我是不是做错了些什么？”
凛凛拉住老妇人的袖子，使劲摇头，哭得更厉害了。
老妇人心疼这孩子，觉得凛凛也可能和她一样失去了至亲，心下难过。她握住凛凛扯着衣袖的手，语重心长：“人哪，只有往前走才会越活越透彻。婆婆我时日不多，只能看着你们，给你们梳梳头，化化妆。”
“等你长大了，一定会遇到能陪伴你一辈子的亲人。总是为过去哭泣，变成了老姑娘那就太可惜咯。”老妇人粗糙的手指触摸凛凛细嫩的小脸，时光是改变一个人最有效的方式。
它会让你的皮囊松弛干瘪，还会让你的心走向尽头。
一直向前，不回头。
在这凉薄的世界里，苍老怀旧是不治之症，唯有年轻意气才敢与之争夺星火般微弱的希望。
匆匆的脚步声靠近，离震从凛凛的小腿侧探出头呜咽地鸣叫。
穿过熙攘的人流，柏年从附近的摊铺中辗转而来。怀里满满当当全都是小孩子爱吃的零嘴糖果。
“凛凛，快来尝尝建隆第一甜果吧。”他从怀里抽出一根糖冬瓜递到凛凛嘴边。
清甜的冬瓜墩儿外面包裹着一层稀白的糖粉，看起来十分可口的样子。
凛凛睁开婆娑泪眼，止住了哭声，迟疑地接过糖冬瓜咀嚼起来。
这味道甜进心窝里了。冰凉的口感不仅赶走了夏夜的燥热，让她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到底还是个孩子呢，你可得好好哄着啊。”胭脂摊的老妇人笑呵呵地送别柏年和凛凛。
“糖冬瓜我还要！”凛凛又重新变为日常大胃王。
柏年在怀里搜了搜，“没了哦，糖冬瓜没有了，还有茯苓饼，你要试试吗？”
“茯苓是什么，你可不要骗我，平乐坊的赵老爷说过茯苓是药材来的！”凛凛的记性还算得上好。
“有些药材也很美味啊。像是枸杞、红枣、山茱萸……”
二人在灯火通明的西市街道上讨论着建隆的小吃食，好吃的中药材，平乐坊和御驭监的日常见闻，完全摆脱掉了白天被五公主一鞭子甩来的工作压力。
嗷呜一声，一直溜达在二人身后的离震悄然拉扯住柏年的裤脚，止住了他的脚步。
柏林转过头来，捋着离震下巴处丰富温存的皮毛，“怎么了，阿震？”
明明形似猫科动物的离震，却总爱发出犬科动物的嚎叫。它嗷嗷几声叫唤后，朝着街边一家装修华丽的布庄奔去。
那家布庄门前挂的红灯笼比别家的堂灯都大了一倍，‘回眸布庄’四个字正挂在灯笼面上，乃是建隆最大，布样最新最全的布庄。
回眸布庄不仅贩卖布匹，老板还颇有头脑地将本店布匹制作的成衣陈列在布庄展架上。因为不少成衣样式连吴王宫中的贵人都欢喜，回眸布庄是声名大噪，更对高端顾客开展了量身定制成衣的服务。
晚间灯火摇曳，辨色不便，逛布庄的人极少。柏年和凛凛一眼就看到了布庄里方宗周那风骚的背影。
也只有方宗周会穿着一身半紫不红的水红袍子上街。衣着如此乖张，还是难掩他潇洒的身姿，不然此刻他身旁怎会有美女陪伴。
柏年正准备走进布庄，却发现方宗周身边的美女是朱氏的小女儿朱娉婷。方宗周和朱娉婷同是滕太后的孙辈，算是远亲。
“这件好，收腰又贴身，我看了都喜欢！”方宗周手里捧着一条轻薄的绛红长裙。
“你和闻弟又不一样！”朱娉婷羞涩娇嗔，“我觉得还是这件好。”
她手中流淌的，是一件飘纱碇蓝广袖流仙裙。
要不要打断他们的说话呢，柏年伏在布庄门口犹豫着。对这种需要施展社交才华的场合，他向来是觉得棘手的。
凛凛对方宗周没啥好感，她和离震一齐蹲在柏年身后吃着饴糖。
布庄内二人的闲聊还在继续。
“外婆说你又去后宫捣乱了！五公主的婢女居然……有身孕了。”
方宗周大愕：“没有，冤枉啊！当时我只是对她笑了下，你也知道我一表人才~~~”
“私自入内宫，还乱勾搭宫女，已是死罪了。”
“我又不是传说中的瞪谁谁怀孕……总之我没做过。吴王就是要砍头我也不会屈打成招的。”方宗周耸耸肩，“你也不看看，那个婢女，她是陆氏安插在五公主身边的眼线啊，我怎么敢……”
“五老虎故意惹事，明摆着借刀杀人，这事我坚决不会妥协！”
柏年决定带着凛凛和离震打道回府。
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不是将方宗周带回御驭监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吴王的子女中，就属五公主最受他疼爱，大抵是因为父女性格相似，都是桀骜恣睢的一类。父女两个也由此被滕太后管束过多，平日里更加叛逆。朝中大臣们表面上都极力撮合吴王与太后的母子关系，私下却分帮结派，相互牵扯。
其中，田郡的陆氏被认为是其中一股清流。陆氏在朝中主持中立，从不偏倚。吴王与太后一有争议，都会请陆氏出马做裁。
如果消息灵通的方宗周确定五公主的婢女是陆氏的眼线，那么无论物资还是人脉都能与国相匹敌的陆氏就并不是从表面上看那么无欲无求。
他知道只要自己伸出手去，就会触摸到危险的警戒线。
朝堂之上，究竟蒙蔽了几层黑纱？
柏年一个小小六品官，无权无势，只求一辈子平安喜乐。
“凛凛，我们回宫吧。”
“好！”凛凛整理了一下小吃盒子，只剩下最后一块绿豆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