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星戴月地踏入了御驭监的大门,鼻子灵敏的凛凛和离震还是能嗅到淡淡的花香,渗入一丝血腥的气息。
刚回来的柏年被一脸淫笑的刘大黑拦下强行送瓜。
原来在三个时辰前,五公主翻遍御驭监里每一个角落,只发现方宗周留在寝宿的一堆换洗衣服和数十封信笺。
这些信笺来自大江南北,内容靡靡不堪,都是些肉麻的情话。
五公主笃信其中肯定有她的婢女绒华的亲笔,蛮横地一一打开检查。在经过一封又一封脸红心跳的阅读体验后,毫无收获的她怫然打道回府。
“五公主还说了什么吗?”柏年兴趣乏乏。
“那还能说些啥,”刘大黑一脸雀跃,“无外乎登徒子啊不知羞耻啊之类的,多亏五公主亲启,现在方宗周藏起来的情书被大伙们争着传阅着呢。”
“哦,写了些什么呢?”柏年强撑着一天的疲惫,继续礼貌回应。
“我们只认得数字,哪里晓得,反正闭眼猜都是些你爱我我爱你之类的……”
“那些信纸都是冒着香气,和五公主身上的完全不一样,闻着都让人……”刘大黑正沉醉在瓜的香气里无法自拔,膝盖冷不防被泼了一大盆凉水。
“啊哟,你个丫头,又在搞什么鬼?!”刘大黑提着湿透的裤子责问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凛凛。
“手滑了,太重了。”凛凛一头湿发,抱着空荡荡的水桶面无表情。
趁着刘大黑拉着柏年细数今日往事,凛凛已经打水洗完了澡。
“啧,真是讨人嫌。”刘大黑被凛凛的洗澡水泼得兴致全失,转头向寝宿走去。
终于结束了,柏年捏着挺秀的鼻梁,只想倒头就睡。
“那可不行,”凛凛拦住走向寝宿的柏年,“你说过就寝之前要沐浴,不然就是脏小孩!”
这大概就是家有儿女的感觉吧,柏年放弃了偷懒,努力撑起这甜蜜的负担,“好好好,我这就去打水。”
不仅给自己洗澡,柏年还用多打的水给离震从头到脚搓了个遍。
御驭监在一片暴风雨前的宁静中熄灭了最后一盏灯火。
寝宿里鼾声此起彼伏,凛凛在象房木屋里数着鼾声,就能明白今天御驭监有几人没有归宿。
夏夜的热焖干了离震的皮毛,它在小小木屋中酣畅入眠。
凛凛身下的凉席已经黏出汗来。她干脆惊坐而起,冲了个凉,凭着轻快的脚程爬上了御驭监的围墙晒起了月光。
御驭监高耸的围墙是一座分水岭,隔开了内宫和外宫,也成为观测整座城市的最佳地点。
今晚是圆月,没有云雾徘徊,清明的月光不动声色地滋润着建隆。
微风环绕在她身边,吹起濡湿的发梢。
眼前平静的夜城,饱含着烟火气。即便整座城都已入睡,总有一两个人提着竹灯蓦然回首。
平乐坊的夜才是真的寂静,就连猫头鹰也像躲避天敌一样无声飞行。
原来人醒着的时候,不是只有吃才是快乐的。
在平乐坊时她总是浑浑噩噩的活着。想起和牛阿婆一起上山采竹笋,帮武大爷一起做纸灯笼,被赵老爷使唤着晒草药,在老烟李家后山和米粑粑玩捉迷藏……那时总不及吃上一顿肉开心。
如今她想要再重温一遍那些琐碎日常,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回家的路,不知道那些街坊们究竟姓甚名谁。
她有些后悔那天毫无知觉地坐上柯将军的马车。
她是有私心的。
她想天天都能吃上那天驿站里尝过的菜肴,她想见见平乐坊之外的世界。
如今她终于出来了,却觉得这外面的世界烦恼居然不比开心少。
她吃了很多以前没吃过的美味,然后发现,这世上的美味可能是尝不完的。
她想要尽全力去尝遍好吃的,然后发现,这世上好吃的都得用钱来换。
今晚看到柏年检查钱袋时痛心的表情,一块沉重的石头就已经压在她肩上透不过气来。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竟觉得自己做错了些什么。
自从进了建隆城,凛凛的眉头就没有轻松过。
“活着真难啊。”凛凛学着周围大人的样子感叹。
她大字排开躺在一丈宽的墙顶,头顶星河璀璨,闪烁的星辰时刻提醒着她自己是如此渺小又平凡。
怀中藏塞许久的丝帛被嘲讽的夏风吹出了一个角。轻轻抽出整条丝帛,凛凛想起它的小主人,那天在驿馆茅房中帮她蹲点的小子。
虽然不知道那个和她一般高个头的小子是谁,但凛凛只要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撕心裂肺的尴尬总会迫使她洗掉那段记忆。
她觉得那小子和御驭监里讨厌的方宗周总有地方惊人的相似。
一样的讨厌!
月落日升,东方渐白。叫醒高墙上凛凛的,不是日出,而是御驭监内谁人练剑时的剑啸声。
“到底是谁这么早就开始练功了……”
凛凛磋磨着眼角的泪粒,打了个呵欠,在墙顶上翻了个身,发现昨晚一直攥在手边的丝帛上躺着一只灰白色鸽子。
她双手捧起鸽子,来回抚摸着它柔顺的羽毛,并没有发现被弹弓之类伤害的痕迹。
这只鸽子却着实已经死去了。
一双犀利的殷红鸟爪上,缠绕着一小块铜片,包裹在皱巴巴的鸟腿上,形成一管细筒,细筒内部似乎还藏着尺素。
凛凛试图用指甲抠平铜片,无奈铜片太过细小,根本摸不到边缘。她心急想着要将这鸽子清炖还是红烧,一把将整个细筒拔下,却失了足,踩滑了墙沿,从两丈多的高处跌落。
糟糕,得把鸽子包好!凛凛在跌落之时,还抢着将鸽子藏进怀中。
“咔嚓——”
“啪叽——”
正在御驭监操场上练剑的方宗周察觉到身后的异响,侧过端正的肩身,就看到凛凛正从高墙上滑落,砸弯了下方的帐篷支架。凛凛瘦小的身躯在被短暂弹起后,又穿破了帐篷布,最后躺爬在象房墙边。
这么个跌法,该不会出人命吧?方宗周收起剑锋,朝象房边探去。
“喂,你没事吧?骨头有没有断掉?”
正面着地的凛凛被他拍着背膀,感觉更疼了。
“……我鼻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