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过后，正是盛热的中伏天。
还是熟悉的味道，仍是熟悉的嘶吼。
御驭监的两扇铁门，生来就没被礼待过。
一大清早，铁门‘轰隆’一声被撞到墙上的声音吵醒了所有在寝室睡回笼觉的伙计们。
在操场练剑的方宗周直接目击到了此时的一幕。
“谁是澹台凛，给我出来！”五公主两手掐着硬腰，气如洪钟，张口大喊。
方宗周停下了手中的剑，朝大门口望去。
“你你你，你说，谁是澹台凛？”五公主直奔方宗周而来，扯着他的袖子一脸怒不可遏。
“五公主如此心急，是来找情郎，还是来找情敌？”方宗周望着她桀然一笑。
五公主怒目一瞪，厉手一扬，刹那间撕拉下方宗周的袖口一角。
两名侍女漠然立于五公主身后，各持有一篮柜盒。
紧随侍女其后的，是四名衣着太学礼服的博士，他们个个老态龙钟，一脸的无奈。
四位老者身后，一帮内宫公公们抬着沉香木椅数把，红松木桌台一副，静候在御驭监门外。
这个架势，是要来马厮求教吗？
方宗周拂袖向一众来者敬礼，想着如何将柏年唤来，毕竟他还真不知道御驭监中有姓谭的人。
整个操场弥漫着五公主身上的蔷薇花香，浓烈得可以驱蚊。
“谁是澹台凛？”她再次牵起方宗周的袖边质问，这次，她将方宗周刚刚挽好的袖子又扯了一大块绸布下来。
真是块健壮的肱二头肌……方宗周望着自己光秃秃的臂膀展露在大家面前，有那么一刻自恋爆棚。然而基本的礼节他还是要遵守的。
方宗周羞涩地想用衣服边角遮住，只是他早起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衫，一只袖子被拆掉了大半边，实在是遮不住他筋肉爆发的臂膀。
尴尬之际，背后袅袅清风徐来，方宗周裸露的肩头被轻轻披上了一件棉质外罩衫。
这罩衫上还留有某人的余温。
“澹台凛稍后就到，还请五公主稍等片刻。”
方宗周侧过头去，还真是说柏年柏年到。
“我们御驭监真的有澹台凛这个人吗？我怎么没见过？”方宗周趁机在柏年耳边轻声问道。
“没办法，凛凛总得有个大名。”柏年悄悄回答。
“……凛凛和五老虎素未蒙面，这是如何被惦记上了？”
啪嗒——
一阵鞭响惊起操场上的浮尘，划开方宗周与柏年的亲密空间。
五公主手握金丝长鞭，一脸鄙夷地指着柏年：“喂，我记得你，你和姓方的是一伙的。”
“属下柏年，拜见五公主。”
五公主对自报家门的柏年没有丝毫兴趣。一脸狐疑的她朝膳房摸索去。
什么味道，这么……这么独特？
她似乎在饭桌上嗅到过这气息，初闻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重油盐味感，还混合着鸡蛋、豆奶和**味。
这股饭菜香气随着初感的流逝逐渐变味。
气息勾起了回忆。那颗引来无数蟑螂蚂蚁的卤蛋，因为侍女们偷懒没及时清理，在桌子底下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现下鼻子里的气味如同复刻了当时她掀起桌布时，扑面而来的惊悚。
锅碗瓢盆磕磕碰碰，盘子跌落碎裂在地。五公主凭借这些声响和气味，以及眼前这房屋外延扩建出的露天食堂，断定这房屋是用来做食膳的厨房。
“谁在厨房吗？”柏年问。
“是凛凛，她一大早就钻到膳房里研究做菜了，看她手里好像提着一些新鲜食材，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神奇的东西来。”
方宗周也嗅到那股从膳房飘出的异味，“好像是……炸豆腐？”
“这豆腐闻起来不怎么新鲜啊……”柏年捂着鼻子，指着不远处的食堂，“五公主居然……一个人走进膳房了！”
方柏二人想要跟在后面看个热闹，不想方才的四位太学老博士一齐堵住了二人的前路。
这四位分别是专门讲解《诗经》《尚书》《礼记》《春秋》的教授。方宗周因公时常出入内宫，也因此与这几位专门教导皇室子女的博士们打过几次照面，柏年的情况则恰恰相反。
诗博士第一个上来攀谈：“方副理，敢问御驭监内那位叫澹台凛的力士，是何方神圣？”
方宗周与柏年面面相觑。
“只是个刚入局监两个月的小孩子而已。”方宗周回答得尽量平淡。
“光看这姓氏，一定来自田郡显赫的家族吧？”书博士又问。
田郡与建隆眦临，是江东望族的聚集地。近几年因为吴王有意无意的打压门阀，有许多默默无名却又人财甚丰的家族隐姓埋名消失在江东领域。
方宗周作为一名外乡人，在建隆生活了十多年，也没有听说过‘澹台’这个复姓。
几位博士眼见方宗周神色犹豫，不敢直言，刚刚因试探才假意舒展的眉眼，顷刻间又沿着皱纹聚拢。
“难不成是……前越王的……”书博士几乎要无语凝噎。
“各位莫要妄自猜测，澹台凛只是个从宁国流落而来的孤儿，蒙皇恩赐姓，别无他意。”柏年冷静解释着。
礼博士觉察到柏年话中的端倪：“可是吴王的赏赐？”
柏年：“是太后恩准的。”
方才神情紧绷的四名博士即刻轻松下来。
诗博士：“杯弓蛇影。”
书博士：“庸人自扰。”
礼博士：“惊弓之鸟。”
春秋博士：“草木皆兵。”
四人从惊恐试探，到相互慰藉谈笑的转变，倒是让方宗周和柏年有些摸不着头脑。
特别是方宗周，虽然他的官职挂借在御驭监，可他奔走的事务都是绕着太后转的。
太后居然亲自给凛凛这个野丫头赐姓，自诩消息灵通的他竟是今日才知晓。
疑惑还不止这些。
“请问各位博士，澹台凛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五公主，让五公主亲自找到御驭监来？难道公主府上又有人出事了吗？”方宗周问。
“那倒不是，”诗博士摆手笑道，“昨日太后吩咐臣等四人，亲自教导五公主的新陪读。这陪读就是御驭监的这位澹台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