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驿站灯火通明。
有三个人失踪了。其中两个是老烟李父女俩,另一个是与御兽相斗的那个南越奴隶。
老烟李父女尚且不算什么危险人物,逃走的南越奴隶可是淫乱宫闱,让吴王蒙羞的存在。
为防太后的神叨,和来自朝堂的压力,吴王特地选了鹿城驿站这么个三不管的模糊地带。再加上此处人烟寂寥,这么一来,就算他使上夏桀商纣的大私刑,也能在事后拍拍屁股走人。
他想得太美了。
以他一眼没能看出老烟李父女的异样,就能推断他对那个南越奸夫的底细丝毫不知。
此刻,秘密外调到鹿城驿站的羽林军们全都乱作一团。一大部精锐将吴王包裹得严严实实。剩下的则是在驿站内到处翻箱倒柜。那南越奴隶有腿伤,他们凭这点认为此人一定没跑远。
“奇怪了,这驿站就这么大,里里外外都有人把守着,怎么会找不到呢?”士兵们顺着关押着奴隶的那间杂室向四周扩散搜寻,却连根毛都没有找到。
“会不会是黑灯瞎火的,大家眼盲了?”提着灯火的阿丁有些怠惰了。
“老子我当年可是以眼力好才入了精兵营的,绝不可能是咱们眼神的疏漏!”老黑立即反驳这个质疑他个人素质的言论。
其他士兵纷纷表示赞同。想要当兵,视力好是最基本的条件。
“我来掌灯!”老黑一把夺过阿丁手里的灯具,“我看一定是有什么死角没有搜到,咱们再寻它一遍……”
阿丁唯唯诺诺地松了手。灯笼的光点亮了老黑的脸。
“咦,老黑,你的大胡子呢?”阿丁伸手摸向老黑的下颚,“白天这胡子还在,你是偷闲去刮了把胡子吗?”
“憋瞎说,”啪叽一声,老黑拍掉了阿丁在他下巴处摸来摸去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老子的胡须可是……哎哟喂,老子的胡子哪去啦?”
阿丁本想幸灾乐祸地耍个口嗨,可一下子两眼瞪得老大,“老黑,你的眉毛……也没有了!”
老黑赶紧也摸了摸自己的眉毛,竟被切得整整齐齐,一毛不留。他心下大骇,想找枚铜镜照照自己的模样,就以伍夫长的身份吩咐着阿丁:“刚刚搜寻驿站的时候可有见到镜子一类的东西?”
“啊,有的,就在这附近。”阿丁麻利地从杂室的高脚柜上取来了铜镜。
老黑一把接过铜镜,“哎呀?这是哪里来的血渍?!”
那铜镜一角竟沾满了新鲜的血液,其上混杂着些许手指印。
老黑讶异难当,立即命令阿丁伸出左手来,众人围上前来发现阿丁的左手正流淌着血!
“阿丁,你的手是何时受的伤?”
阿丁摇摇头:“没有啊,我的手没受伤,倒是我耳朵疼。”
老黑检查后确定阿丁的手并没有外伤,又顺着阿丁衣服上的血渍检查来源。他那一双粗手在阿丁的脖子上来回翻查,惹得阿丁连连喊痛。
“我耳朵疼得紧!”阿丁用手抠着右耳背,却只摸到一片湿润。
老黑举起灯笼朝阿丁右耳边照去,除了一个漆黑的窟窿,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这正在渗着血的窟窿原本该有一只耳朵,从切面的平滑和少得诡异的出血量来看,切耳者刀工不俗。
“快,快去上报,有刺客!”老黑大呼。
不仅是老黑所在的队伍,整个驿站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出现了数量众多的伤员。轻者毛发被剃,重者双耳被刮,伤者们全都没觉察到行凶者是如何行凶的。
等到吴王得知消息时,整个驿站男子,包括羽林军几乎全被攻击。幸存的只有刚从茅厕折回厅堂的一小队人马,他们十来个人拥着四子和金侬与吴王会和,发现吴王向来引以为豪的美髯就着浓眉全都不翼而飞。
“……”吴王盛怒之下,不言不语,右手快速地推转着左腕上的佛骨。
四子和金侬都明白,若是不自己动手,吴王怕是会把火气撒到他们头上。愤怒真的是魔鬼,吴王每次在朝野受了气,都会随便抓个后宫妇孺关进冷宫调教,四子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的生母被吴王一巴掌打出血来的画面。
“既然父王发肤受损,儿臣也无颜面留着这眉须。”四子抽出金侬随身携带在腰间的匕首,削掉了自己的眉毛。
身后的几名侍卫看到四子的积极自救,也都各自拔出佩剑想往脸上抹,可长剑不似匕首,操作起来极难,只得相互帮忙拔取对方的眉毛胡须。
他们忍痛呜咽,却又不得不为了保命继续这愚蠢的行为。
只有金侬暗自庆幸,自己天生是淡眉,每天早起还要多一步画眉的工序。如今只需要轻轻一抹就行。
吴王终于将他的视野从四子周围解锁,他望着满室的护卫一个个全都捂着脸垂头丧气,脑子反倒清醒了一些。
这不露面的刺客明明可以贴面给他致命一击,却只剃去了他的眉毛胡须,一定是个仗着艺高人胆大的精悍人物,吴王这么想着,可他却怎么也想不透将其他卫士也剃掉毛发的必要性,更不用说那若干个没有被剃须反而被刮去耳朵的卫士。
这刺客大抵是太贪心了,如此野心勃勃的挑衅,是在给自己卖王婆的瓜。
以吴王的想象力只能猜到这里,怀揣真相的二人此时正伫立在驿站塔楼顶对峙。
“我剃了一百一十三个头,你呢,刮了几对耳朵?”瘦小的黑影散发出阴郁的低压气场,和它稚嫩的声线形成鲜明的对比。
“十……十一二个。”对面的一道身影形如探起身子盘旋的巨蛇。
“到底有几个?”小小的黑影说出话来却颇有几分气势,“你可别忽悠我,整个驿站总共也才一百多个生人,若是除去女子便更少。”
“……八对。”萎靡不振的回答。
“那便是我赢了。”小小黑影在不知不觉之间逼近了对面萎缩的身影,她一手成掌探入对面的腹腔,再窝掌成拳,将对方腹部一颗细小的结晶拔出。
“那吴王表面上英姿勃发,暗地里残忍狭隘,为了一己私欲可以伤却诸多无辜者的性命,我只想要拿他一条狗命换得素姬的清白,有什么不对?”那萎缩的身影在月光下变幻着自己的形态,忽而像个人样,忽而又像各种飞禽走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小小黑影冷冷道,“你若为人,该走人道,以人力博人力,倒是人间正义。”
她将手中那颗透亮结晶对着月光参看其中奥秘,磷、硒、硅,夹杂着微量的钋。这是一颗并没有什么提取价值的灵石。
“呵哈哈,我老早就不是人了。”那不断变幻的身影最终化为一滩黑色粘液蠕动在塔顶。
当年被红莲业火所精炼而成的棘霜,一旦吸附于人体内,就会变成眼前这个惨淡男人的模样。生而为人,却要承受非人的命运,大多数凡人都会选择堕落。
“安息吧,业火与你同在。”小小黑影食指一翘,生起一团白色鬼火。那鬼火的火纹如同魔鬼张开的血盆大口,顷刻间将塔顶上那摊黑泥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