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起身,随着护士的步伐,走向了扫描室。坐在门口的付倾琪看见陆修的到来,眼神顿时填满兴奋,跃跃欲迎向远处走来的陆修,不料,被母亲粗短的手指狠狠压住了前倾的身子。
付倾琪只好巍巍颤颤地坐回原位,脸上显现的欲望强烈如那奋不顾身扑向火焰的飞蛾一般,张牙舞爪地肆意叫嚣,夏衍跟在两人的后边,缝隙间,不经意地瞟到付倾琪狰狞的面目,可女人的动作却不似想象中的激烈。
夏衍眯起眼,付倾琪最近的种种行为的确都愈发不可理喻地诡异起来,不了解的人,大概率要觉得她只是性格古怪而已,但是在夏衍眼里,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付倾琪带给人的病态感,大概是身为医者的直觉。
如果这次检查还是没有办法检查出付倾琪到底得了什么病,她可能还是得建议付倾琪母亲送她去精神科了……
只是,不知道身为一个母亲,好好的女儿突然成了精神病患者,要怎么去接受呢?
唉……
被母亲钳制在身后不给机会起身的付倾琪在不同意识地支配下,身体和脑袋仿佛被强行隔离成两个部分。
在付倾琪身上,夏衍似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矛盾体,赤裸裸地将两个极端同时展现在人们面前,欲望满溢的脸庞连接着极度压抑的肢体。
然而,看似古怪无法接受,实际上,难道不是大部分人的真实写照吗?只不过,大家总是小心翼翼地将矛盾相冲的那个自己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关进深渊囚牢,拴着它,铐着它。
收回目光,陆修已经进到了房间里。
昏暗的灯光,墙上显示着付倾琪的脑部CT扫描情况,反着淡蓝色的光芒,照着男人白净的脸庞打出光晕,不似骁子凊那仿佛被钢笔寥寥几笔刻画出简洁锋利的轮廓,陆修的线条颇有毛笔细细勾勒出的柔软。
男人眉头紧锁,黑色的瞳孔死死锁定着CT显示出结果,模糊的影像倒映在男人的眸子上,被左手搭着的右手覆上偏尖的下巴,摩擦的频率便已经可以说明情况的严重性。
带上门的瞬间,夏衍撞上陆修神情凝重的侧脸,看来情况比她预估的要严重。
并肩站在陆修身边,夏衍不可置信地望着墙壁上闪着微弱光芒的片子,小小的脑袋,不大的位置,被超乎想象的巨型脑瘤挤占着,在这本不属于它的空间里横行霸道。
付倾琪的奇怪举动,付倾琪的两幅面孔,付倾琪的选择性失忆,付倾琪的……
所有的不可理喻,在看到如此结果是,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变得有理可循,变得不那么难以理解……
可是依旧的,令人哑然失声地,无法接受。
对于这样的结果,两人心知肚明接下来付倾琪要迎接的会是如何,陆修没有转头看夏衍,只是不作任何铺垫地问了句,“你想怎么说?”
夏衍没作多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了自己的答案,“直接说。”
陆修:“唯一的选择就是开颅手术,但是,脑瘤面积过大,手术中途死亡概率也很大。”
夏衍:“不做手术,也会死。”
陆修好像是在嘲讽似的摇头轻笑了声,“是啊。”
死,永远都是最坏的结果。对于夏衍,对于陆修,面对死亡,无论是何种形式的死亡,早已成为他们生活中每天的课题;但他们的生活,也不仅仅如此,还有生的希望。
即便见证如何多的死亡,依旧保持着对生的迫切渴望,祈求可以用自己的这双手,挽救一个又一个即将陨落的希望,完成一件又一件无法想象的奇迹。
要救,必须救。
身上披着的不仅区区一件白衣,更是职责;手中握着的不仅单单一把手术刀,更是使命;尚有荣光照亮彼方,这便是他们为什么站于此地。
走廊的光亮透过门缝钻进昏暗的室内,是护士将付倾琪母亲带了进来,妇人大概也感觉到什么,不在似往常般激动地询问,目光呆滞地盯着并不能看懂的图像,半天没有出声,就这样定定地望着。
夏衍稍稍上前半步,妇人仍旧呆在原地没有任何其他反应,清清嗓,肚子里的话好像卡在喉间的鱼刺,只能艰难酸涩地发出并不大的声音。
夏衍:“您女儿,现在必须马上办理住院手续,今晚就得做手术,是脑瘤。”
听见夏衍的话,妇人瞬间梗咽地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不受控制地摆动,身体向左又向右地转着,无数种悲伤遍布全身,却无法将其中任何一种用言语表达出来。
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担心,太多的为什么,明明又太多太多想要发问的东西,到了嘴边,奈何声音被狠狠掐掉,眼泪不需要任何酝酿,直愣愣地掉落,甚至还没划过脸庞,便直直砸向地面。
眼一黑,腿一软,就要向后跌坐下去,幸好陆修眼疾手快,把住了妇人的手臂,夏衍见状急忙将放在桌子下的座椅推了过来,两人一起扶着妇人坐到了椅子上。
妇人无助的眼畔在两人面前晃啊晃,戳的令人难受地无言以对,半晌,妇人才缓缓开口,询问道:“我家女儿,会怎么样……?”
夏衍和陆修互相交换了眼神,谁都明白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也没有哪个人会更加愿意去当这个恶人。
两人僵持不下,夏衍的眼神在朝着陆修怒吼:“你才是主治医师,你来说!”
陆修也不甘下风,反击回去,“不是你帮忙带来的人么,当然是你说比较好。”
你一句我一句,两人还像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用眼神来斗嘴,兴许是忘记了还有人付倾琪的母亲坐在凳子上呢……
妇人神色不太自然地咳嗽几声,似乎是在有意提醒正交战激烈的双方,声音全然变得沙哑,“医生,就直说吧,给我个痛快。”
回过神,陆修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应当担起作为男人应有的气度,揽下了这份苦差事,只是回头望向正因自己胜出而欢喜的夏衍时,眼神里多出几分“晚点你就完蛋”的意味……
陆修脸上恢复平日里的平静,略微低沉的声线,尽量保证用词的简洁明了,一字一句如同串好的项链,跑入空气中。
陆修:“您女儿除了手术别无选择,脑瘤已经快要遍布她的脑内,手术风险很高,但是不做,就只剩一个结果。相信您也清楚是怎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