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遗迹观测团
这座大厅并不像世人们相像的那样庄严、气派、豪华。
虽然面积不小，高度更是有些夸张，但山体岩石构成的天然墙壁上，既没有艺术家和工匠们的雕塑绘画，也没有信徒们献上的圣物和祭品。
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给来访者带来的震撼。
少量的阳光透过露天的穹顶，给原本深邃昏暗的大厅带来了一些光亮。在这里，依稀可以看见大厅正中央的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八角星的图案。在八角星图案的每个“角”所在的位置上，布置了一个席位，每个席位坐着一位身穿紫袍的人。
这里是大名鼎鼎的遗迹观测团本部——灰烬城堡。
或许是因为处于几乎与世隔绝的群山之中，这座城堡，尤其是这个大厅里显得格外地安静，以至于每个人说话的回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铃兰和她的军队已经在不到十公里的地方。现在我们想改变方案还有机会，一旦等到铃兰兵临城下，我们可就别无选择了。”
虽然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容，但从声音可以听出全部是上了年纪的长者。
“怎么了，您是想反悔吗？”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我们最高评议会，应该在任何时刻都统一好内部的意见。”
“这没有什么好讨论的，我们早已统一了，不是吗？”
“对，这可是我们重返纳西索斯的最好机会，这点上我们没有任何的分歧。”
“而且现在灰烬谷如此形势，只有借助铃兰，才有办法解决。”
“那好，我们就准备好，欢迎女皇陛下的到来吧。”
“注意你的言辞，先生，在得到神明正式承认之前，她可不是什么女皇。要知道，这可是我们最重要的本钱。”
“对不起，是我愚蠢失言了……让我们准备好，迎接千镇王后吧。”
“好，我现在就去图书馆，让圣女大人准备好，和我们一起迎接她。”
“祝我们成功。”
“为了最高评议会，为了遗迹观测团。”
遗迹观测团，图书馆。
她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翻阅着一本看上去几乎已经完全腐烂的古老书本。
尽管有着一排排巨大的窗户，但彩色的玻璃将大部分太阳光都阻挡在了外面，以至于这个房间就像城堡里其他地方一样昏暗。只有在她的身边，有数个烛台环绕，蜡烛的灯光将这个角落照亮得清清楚楚。
她裹着单调朴素而又厚重的斗篷长袍，浑身上下清一色的浓紫色，连脸和手都几乎完全被遮挡在了里面。
在她的身前，是一张巨大的木制书桌，桌面上摆放的众多物品，例如笔墨、圆规等书写和绘图工具，还有高高堆叠起来的手抄笔记。
远一些的地方，灯光便不是再那么明亮，但还是可以看见一排又一排延绵的书架。比起安静地坐在角落中的她，它们仿佛才是这个房间的主角。难以计数的书本和笔记都放在这些书架上，被油纸包裹密封着，然后密密麻麻地排列开来。这些书本占据了这个房间里绝大部分的空间，它们形成了一堵又一堵书墙，将这个本来应该巨大且宽敞的房间分割成了数条昏暗的羊肠小道，简直就像是迷宫一样。
相比之下，她是那么渺小。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图书馆中，任何一点声响都会非常醒目。
几组脚步声从层层书架的那一头传来，似乎还有点急促。
她没有在意，而是继续翻阅着手中的古书，直到一个老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该启程了，紫菀大人。”老人对她说，“梳妆打扮一下，一同迎接我们的客人吧。”
这时，听到自己名字的她才抬起头来。
一位紫袍老者和几个女仆不知什么时候穿过了书架的“迷宫”，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次我们的客人非常重要，将会改变我们遗迹观测团的未来。”老者说，“我们几位元老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希望你在接下来的会面中，也能像往常一样有出色的表现。”
“谨遵命令。”她点了点头，简单地回答道。
无论是她的眼神、她的语气，还是她点头的动作，都像机械一样生硬，毫无生气。
已经习惯这一切的老者对这个答复似乎很满意，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自顾自地转身走开了。
“请慢走，维拉元老先生。”女仆们恭敬地说，她们站在那里目送老者，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层层书架的迷宫之中。
这位老者便是最高评议会的八位元老之一，也就是遗迹观测团的八位主人之一。
“紫菀大人，请更衣。”送走老者之后，女仆们重新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她点了一下头，小心地合上面前的古书，然后站了起来。
下一刻，她褪下了单调厚重的紫色长袍，露出了隐藏在斗篷之下的自己。那里有着一张完美精致的脸、一头笔直垂落的乌黑长发，还有着纤细苗条的身躯、和瓷器般洁白光滑的皮肤。这些在诗歌中美丽女子所具有的各项特点，全部聚集于她一个人的身上。
然而，从世俗的眼光来看，她一点也谈不上美丽。
因为比起那些鲜活的女子，她更像是神殿中冰冷肃穆的纯白雕像。
她的名字叫紫菀。
她是遗迹教的圣女，遗迹观测团名义上的最高领袖。
当然，只是名义上而已。
灰烬城堡的周围，到处都是难民。
不安迅速地在难民人群之中蔓延，原本就惶惶不安如同惊弓之鸟的他们，现在完全陷入了恐惧和慌乱之中。
这些难民是从灰烬谷的各个村镇逃到灰烬城堡附近的，他们来到遗迹观测团的领地，希望得到庇护。遗迹观测团没有让难民们失望，他们派出了自己的紫衣军团保护难民。在紫衣军团的震慑下，千镇叛军一步也不敢靠近。
可是现在，紫衣军团被缴械了。
将他们缴械的，是一支红衣军团。
红衣士兵们组成数个小队，以惊人的速度在行动。他们轻而易举就包围了毫无防备的紫衣军团。紧接着，红衣士兵们并迅速占领了通往灰烬城堡的道路上的所有重要地点。待到灰烬城堡外围完全被红衣士兵所控制之后，真正的主力，六个主力大方阵所组成的浩荡军队，才终于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握在手中的长矛、背在身后的火枪、戴在头顶的铁盔、挂在腰间的佩剑，这些精良的装备武装着每一个士兵。他们身穿红衣，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军乐手们的鼓号声中，向前方行进。
看上去就像是山谷间红色的河川一样。
千镇的人民对军队并不陌生，他们大都天生尚武，而千镇的山地部队和雇佣兵在外面也是颇有名气。但是他们从未见过这样一支职业、正规的部队。这些红衣士兵在各个军官的指挥下行进，仿佛已经连结成了一个整体，这让人不禁感到畏惧。
对于难民们来说，这样的一支军队，到底是敌是友，还尚未可知。
铃兰正在踏着大步往前走。
她一如既往地穿着昔日纳西索斯皇家轻骑兵的军装，一如既往地在腰间挂着皇后佩剑。虽然与周围的士兵们相比，她的个子有些矮小，但是在这支队伍之中，她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在她的前后，还有十余名少年士兵组成的克洛瓦卫队，他们的装备比红衣士兵还要精良。
从铃兰的神情上看，她一点也没有紧张，远处的难民们虽然投来了不安的视线，但作为视线焦点的她并不在意。比起这些难民，她似乎有着更重要的地方需要关心。
例如眼前的这座城堡。
铃兰的视线牢牢地被这座城堡吸引住了。她的随从护卫们，还有她身边近卫军的官兵们也是如此。在军乐声中，人们一边迈步前进，一边情不自禁地看着这奇妙的景色。
灰烬城堡，遗迹观测团总部，世人眼中最神秘的地方。
从外形上看，它的设计完全不像是一座坚固的军事堡垒，而更像是某位艺术家天马行空的杰作。这座城堡没有厚实的堡垒城门，没有牢固的要塞工事，只有一堵城墙，以及一座座依山而建的楼阁。在工匠们的灵感和技艺下，这些楼阁顺着山势紧紧相依，相互间各有特色而又浑然一体。
更有趣的是，这座城堡似乎有一些年头没有修缮了，外围城墙只剩下残垣断壁，古老的楼阁主体也到处是风雨侵蚀的痕迹。绿色的植被顺着山坡，趁机爬上了破旧的城墙，爬上了那些楼阁，甚至还爬上了城堡最中央高耸的绘有八角星图案的塔楼。
藤条攀附在石柱上、墙壁上、窗户上、随着春天到来生长出无数绿叶新芽，将城堡包裹在一片绿荫之下。其中一些植物，更是在这绿色的世界里绽放出了早春的朵朵白花。
看上去，城堡已经和自然完全融为一体了。
这番景象，恐怕只有在赞美神明的诗歌和画卷里才能欣赏得到。
“这可真是艺术的杰作……”
这是铃兰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不过它马上就是我的了。”
这是铃兰的第二句话。
小女皇翘起嘴角，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灰烬城堡外围似乎已经乱作一团，紫衣士兵们没有任何抵抗就被制服，仆人们更是四处逃散得无影无踪。
然而当铃兰带着士兵们踏入城堡中央的大厅之后，却发现在这里一切都出奇地平静，仿佛外面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个大厅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时正值中午，阳光笔直地从上方照射过来，在穿过露天的穹顶之后宛如一把金色的利剑，插在大厅正中央。阳光之下，地面上巨大的象征神明的八角星图案清晰可见。八角星之上，一座女性雕像静静伫立，散发着不可思议的神圣感。雕像身上披着货真价实的衣装——纯白的项链、七彩的花环、铺至地上的浓重的紫色裙摆，它们在阳光中散发着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
没有纳西索斯万神殿的宏伟庄严，没有利利安万神殿的多彩绚丽，更没有罗萨雷斯岛任何一座神殿的富贵奢华，但不知为何，这一番景象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近卫军的红衣士兵们犹豫了，他们原本的任务是控制整个大厅，但此时他们的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产生了迟疑。没有枪炮轰鸣，没有刀剑碰撞，没有铁蹄冲锋，但就在这瞬间，寂静的大厅化为了战场，而铃兰的军队仿佛遭遇了惨败。
连铃兰自己都在大门前呆立了足足数秒钟。
与神明对抗——铃兰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当然，铃兰并没有真的被打败。数秒之后，当她和她的士兵们回过神来时，她的脸上再度露出了笑容。
“看来这次没有来错地方。”她自言自语道。
在大厅中央的雕像身后，八位身穿紫袍的老者并排站立。他们和外面那些慌乱的紫衣士兵完全不同，面对红衣士兵的包围，他们神情平静，镇定自若，就像一切早已在预料之中。
“欢迎来到遗迹观测团，尊敬的铃兰，千镇王后陛下。”一位领头的老者用老迈的声音恭敬地说道。然后，这八位老者一同向铃兰低头行礼。
铃兰迈出脚步向前走去，不过她并没有回应这些老者，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现在她的注意力完全在大厅中央的那座雕像之上。
因为铃兰发现，当她看着“雕像”时，“雕像”也看着她。
在过去，铃兰曾与一位名叫蒲公英的女士有过共同旅行的经历。而此刻铃兰发现，伫立在铃兰面前的这尊“雕像”，虽然发色肤色，还有气质神态上与名满天下的舞伎蒲公英完全不同，轮廓和脸型却几乎完全一样。
“雕像”胸前，还挂着纯白的“女祭司”项链。
这不是什么雕像，而是遗迹观测团圣女本人。
“欢迎来到遗迹观测团灰烬城堡，尊敬的帝国公主，千镇王后陛下。”紫菀开口了，用毫无感情的冰冷声音说道。她点头致礼的动作标准且优雅，但不知为何没有一丝生气，就像那些机械人偶一样。
铃兰在紫菀正前方不到一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比起静静伫立的紫菀，她至少要矮了半个脑袋，因此她只有抬起头来，才能继续保持与紫菀的对视。
“您好，圣女大人，”铃兰微笑着回应道，“不过我可不喜欢‘帝国公主’这个称呼。”
说完之后，铃兰拔出了腰间的皇后佩剑，并直接指向紫菀。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周围的红衣士兵一开始还在犹豫，但随着克洛瓦卫兵们先出手，他们也纷纷举起武器，将长矛和火枪对准了被他们包围在中央的紫袍老者们。
面对已经抵近到眼前的剑锋，紫菀沉默着，她的脸仍然像雕像一样毫无表情变化。然而她身后的那些紫袍老者们，却本能地退缩了一下。
一位老者连忙高声说道：“当然了，王后陛下，我们也不喜欢这个称呼，所以我们才会邀请您来到这里。”
“众所周知，必须要有神明的旨意才能加冕为皇，这是千年来不变的规则和真理。伟大的石斛兰皇帝复兴帝国之时，亦是在纳西索斯遵循了神明的旨意。”另一位老者说，“然而，您的‘女皇’之位，却是由背叛神明的利利安异端教会所授予的，这种卑鄙的盗窃行为自然无法得到包括世人的承认。”
这位老者毫不留情地用“卑鄙的盗窃行为”来形容铃兰的所作所为。
铃兰将目光从紫菀的身上移开，转到刚刚说话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八位老者身上。与站在八角星中央的紫菀比起来，他们几乎就如同黑暗中的背景，没有值得让人注意的地方。
不过铃兰马上就明白了，比起如人偶雕像般的圣女，这些活生生的老者们才是真正应该与之交流的对象。
铃兰笑了一下。
对于刚才这位老者的评价，铃兰没有感到任何不妥。
“确实如此，”铃兰从容地回答道，“不过我想，各位是否应该先自我介绍一番呢？”
“这是个好提议，王后陛下，”又一个老者说道，“不过我以为您应该先让士兵们将武器放下，我们应为您和将士们准备了一场丰盛的宴会，在那里我们可以尽情畅言。”
“当然，”铃兰回答，“但在那之前，我要先知道把时间花在参加你们的宴会上，是不是真的有价值。”
老者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我要的可不止是帝国皇位，”铃兰上前一步，离开紫菀的身边，走到了八位老者的身前，“还有你们遗迹观测团的永久效忠。”
听到这里，刚才用“卑鄙的盗窃行为”来形容铃兰的那位老者果断地开口回答说：“那是当然，只要您与神明站在一起，效忠您便是效忠伟大的神明。”
“效忠您便是效忠伟大的神明”，这恐怕是铃兰有生以来听到过最夸张的奉承的。一位神职人员长老，竟然将她区区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与伟大的遗迹神明相提并论，使得铃兰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么你们想要的，究竟又是什么？”笑容之中，她放下了女皇的架子，像一个好奇的孩童一样问了起来。
这位老者看着铃兰，说：“回到圣地，回到本该属于我们的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纳西索斯万神殿。
庄严的钟声一如既往地在古老的万神殿周围回荡，然而如今的万神殿早已不再是那个纯粹的宗教圣地，它被武装成了一座军事要塞。效忠于纳西索斯教会的士兵们身穿盔甲，手持长戟，守卫在万神殿的四周。
新上任的纳西索斯大祭司仍然往常一样在万神殿里组织着各式各样的仪式和活动，但不论何时，总是有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他身后，用锐利的目光监视着每一个进出万神殿的人。
曾经的万神殿的主人梧桐，他将纳西索斯大祭司的头衔给了后辈，自己则改称“遗迹教宗”。自从石斛兰皇帝去世后，梧桐更多地出现在各种政治场合而非宗教场合，他成为了该地区的实际统治者，同时还宣称自己所代表的是帝国正统。
然而对于这个老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轻松的职务和身份。
梧桐穿着金色和白色相间的华丽的神职服装，可是他的脸色并不像这身服装一样风光。他靠在椅子上，本就老迈的脸上现在尽是疲惫。
站在梧桐对面的，是来向他汇报工作的瑞文骑士团团长银杉，银杉现在除了自己的骑士团，还兼顾管理纳西索斯几乎所有的军事事务。
“教宗阁下，利利安东南部的拉锯战结束了，虽然双方兵力上都没有太大的损失，但圣卡纳王国被动后撤，现在利利安军获得了战略上的优势。”
“这个结果我上个月已经料到了。”梧桐说挥了挥手说，“我更关心的是北方贵族那边的骚动。”
“我们的调查队已经到北境地区了，但现在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银杉说，“我认为他们虽然没有公开背叛纳西索斯，但暗中与北国的异教徒联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最大的困难就是我们一旦出兵，北国必然会干涉，如今纳西索斯在军事力量上恐怕不是北国的对手。”
梧桐沉默了，眯起眼睛静静地靠在椅子上。
北国，全称诺尔林纳耶王国，军事上一直是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第二次帝国战争中，北国常备军大胜纳西索斯军，并使精锐的克洛瓦骑兵几乎全灭。从那以后，纳西索斯一直都不敢单独与北国正面交锋。
良久，梧桐都没有说一句话。
“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教皇阁下。”银杉继续开口说，“伪女皇的军队已经离开南水进入千镇……”
“进入千镇？”梧桐露出了有些讶异的神情。
“是的。”银杉点了点头，“并不是去了利利安，而是去了千镇。”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放弃和利利安汇合，而要进入形势错综复杂的千镇？”梧桐问。
“在下不知道，但是……”银杉说，“听说伪女皇自己正带着亲信部队前往灰烬城堡。”
“灰烬城堡？”梧桐一瞬间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呆立了两秒钟之后，这个老人一下子跌坐回椅子上。
“是啊，我竟然把他们给忘了……”然后，他闭上双眼喃喃说道，“这些躲藏了两百年的老家伙，终于忍不住要出来了吗……”
“教宗阁下，那我们是否要派军队去阻止她呢？”银杉问。
梧桐思考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说：“不，现在我们主要面临的威胁还是东方的利利安和北方的贵族骚乱。至于伪女皇那边……纵然让她得到遗迹观测团的支持也无所谓，我们只要加强对纳西索斯的控制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让纳西索斯人都知道，石斛兰的女儿两年前已经死在了天平堡，遗迹观测团所支持的那个女孩，不过是利利安异端们所扶植的一个冒牌货。”
银杉没有马上接受这个命令，他迟疑了一下说：“可是教宗阁下，如果她进入千镇的目的不止是寻求遗迹观测团的支持呢？”
“那还有什么？”梧桐不假思索地回答，“难道她还想从内战中的千镇王国获得更多的东西吗？这根本不可能，即便她身为王后，只要国王曼陀罗不死，权力就永远落不到她的手上。而一旦曼陀罗国王死去，她又会失去王后这一身份。只要得不到千镇贵族的支持，她在千镇想立足都不可能。”
听到这里，银杉点了点头。
“贵族呀……他们可是世界上最难对付的敌人了……”说到这里，梧桐也不禁感慨了起来，“就像我们纳西索斯的贵族们一样，他们奸诈狡猾、毫无廉耻。过去为了土地和金钱，他们支持我们，反对石斛兰皇帝。今天为了土地和金钱，他们反对我们，退缩自保，甚至叛变投敌。这样下去，我想就在不久之后的一天，我或许又会重演石斛兰的悲剧吧……”
“不，教宗阁下，我们距离失败还很远。”银杉说道，“正是为了改变这一切，您才举起了神明的旗帜，主动肩负起了拯救遗迹世界的重责。如今一切才刚刚开始，神明依旧还眷顾着纳西索斯，而在下也将会用手中的‘审判’之锤，带领神明的子民们重返昔日辉煌。”
灰烬城堡，图书馆。
“第十一号书库。”紫菀手中端着一盏灯，在一片昏暗中面无表情地说道。
在紫菀的两旁，高耸的书架被灯光照亮，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书籍。这些书籍全都被油纸层层包裹封装，甚至有些还全部封订在厚重的木箱里。
走在紫菀身边的是她今晚的客人——铃兰。
“这里和之前的那些图书馆有什么不同？”铃兰问。
“这里存放古代文献原本，而非手抄本或研究记录。”紫菀一边走，一边用简练的语句回答说。
“那么说，这些都是从上古遗迹里发掘出来的文物了？”铃兰又问。
“是。”紫菀回答。
“这么大的图书馆，这么多书架，这么多书，全部都是上古时代的文物？”
“是。”紫菀回答。
显然紫菀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导游”，如果客人是其他人，一定会觉得这位导游女士就像这些古书中无法解读的上古文字一样乏味无趣。
不过铃兰不讨厌这一点，她时而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些文物，时而兴致勃勃地看着紫菀本人。
“那么我可以看一下这些书吗？”带着满脸的好奇，铃兰问道。
“不行。”紫菀立刻就用冷冰冰的声音拒绝了。
“为什么？”铃兰追问。
“规定。”紫菀只用一个词解释道。
铃兰露出了有点生气的表情，但这与她女皇或者王后的身份毫无关系，仅仅是作为一个顽皮少女所露的生气表情。
“您不是遗迹观测团的主人吗？”铃兰说，“在灰烬城堡，不论任何规定，只要您一句话立刻就可以改变。”
“我是遗迹观测团圣女，不是主人。”紫菀平静地说，“主人是最高评议会，我是只有象征意义的装饰傀儡。”
铃兰稍稍楞了一下，虽然她早已看出来遗迹观测团的最高权力所在，但她没想到紫菀会如此淡然地毫不避讳地把这一切都讲出来。
而且这里可不止铃兰和紫菀两个人。
铃兰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不远处有她的卫队长山茶，再后面则跟着几名女仆。紫菀说话似乎没有“控制音量”这个概念，在寂静的图书馆中，她刚才的话语想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女仆也听到了哟。”铃兰调侃道，“她们都是您的女仆吗？”
“不，她们都是遗迹观测团的女仆，是最高评议会派来照顾我，以及监视我的。”
比起之前那句话，这句话才真正让铃兰感到一震，以至于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紫菀可没有在意这些，她甚至连礼节也没有注意，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过了十来秒，铃兰才回过神来，大步大步地追了上去。
“真了不起。”铃兰对紫菀称赞道，“您这份坦然让我敬佩。”
“与睿智之人交谈，无需谎言做作。”紫菀继续平静回答。
这是引用自《遗迹教正本》中的话语，不论纳西索斯“正统”还是利利安“异端”都认可的名句。
铃兰知道，如果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那就是自己不解风情了。
“紫菀女士，世间之人都说您是最聪明、最博学，最接近神明的人，您知道吗？”铃兰换了个话题问。
面对这个问题，紫菀没有马上回应，相反她在铃兰面前第一次思考犹豫了起来。直到两人再并肩走过数排书架之后，她才开口回答。
“我知道，但我并不是最聪明、博学、接近神明之人。”紫菀说，“我的知识和智慧，在逝去的上古文明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在伟大的神明面前更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这是紫菀第一次对铃兰说了一句那么长的话，而且这句话当中的一些词语和比喻，在铃兰听来有些难以理解。
“浩瀚宇宙？”铃兰侧过头，不解地看着紫菀。
“浩瀚宇宙。”紫菀如同机械一般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紫菀这时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不少的铃兰。她面无表情，但在灯火下，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睛却认真地盯着铃兰，仿佛是要把铃兰刻在自己的瞳仁里。
铃兰不明白紫菀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但她也随之站定，等待紫菀的下一个举动。
许久许久之后，紫菀开口说：“铃兰陛下，愿意跟我一起去看一看浩瀚宇宙吗？”
铃兰以为灰烬城堡的大厅是世界上最神秘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了，但是现在，这个印象被完全推翻了。
麦席欧拉天文台，这是人类给它起的名字。
然而它根本不像是以人类的力量，就能创造出来的建筑。
一直以来，神明和上古罪人的故事虽然被教会所传颂，但即便在最虔诚的信徒眼里，那也不过是遥远时代的传说。
此刻它居然触手可及。
外墙墙体虽然大部分都已碎裂崩塌，但外形奇特的巨大骨架仍然挺立在那里，它在月光下仿佛一座古老而神秘的“神坛”。“神坛”中央，一个奇怪的装置坐落在那里，这个装置是人类体型的数倍之大，但比起周围整个钢铁残骸来说，这点尺寸却根本算不上什么。
铃兰站在比她身体还要粗好几倍的柱子下面，这根通体漆黑的柱子散发着一种熟悉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将手指触碰在了上面。
这是钢铁。
铃兰腰间的皇后佩剑也是用这样的钢铁制成，然而她却从未想象过，竟然有工匠可以冶炼和打造出如此庞大的钢铁结构。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不，也许全世界所有的工匠都汇聚在一起，也不可能打造出这样的一根柱子，更何况是一整栋钢铁建筑。
也许真的只有神明才能做到。
铃兰抬起头，看着巨大的已经被植物爬满的建筑残体，脑海中回想起了牧师们常讲的故事，回想起了诗人们编写的歌谣。她生活在纳西索斯之时，这些悠远的传说便陪伴在她的睡梦之中。然而她却从未料到，在灰烬城堡山峦的背后，在遗迹观测团秘密隧道的那一头，真的存在一个失落的世界。如今，伴随着铃兰的想象，这片遗迹正一点一点地回复它过去曾经有过的壮美容貌，在她的脑海里重现遗失在遥远的上古时代的无限辉煌。
“这就是神明的遗迹吗？”铃兰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不，”紫菀回答，她的脸色平静，但声音却略微有了些不同，“这是上古时代‘罪人’们留下的遗迹。而且说它不是完整的遗迹，只是这片遗迹中的——冰山一角。”
“冰山一角？”在对这句话的内容感到惊讶之时，铃兰又发现了一个新的词汇。
“这是航海家们常说的词语，”紫菀解释道，“因为冰的密度与水接近，所以漂浮在水面的时候，绝大部分都会处在水面以下，这时航海家们就只能看到露出水面的一小部分。”
“密度？”铃兰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这是一个量，形容物体重量与体积之间的比例。”紫菀马上解释说，“相同大小的物体，重量越重，密度就越大。将不同的物体放入水中，比水密度大的就会下沉，反之就会浮在水面上。对于浮在水面上的物体，他们的重量就等于……”
“就等于和它们处于水面以下的部分同体积的水的重量。”铃兰接过紫菀的话，有些得意地说，“这是很久以前，几位纳西索斯的学者研究得出的定理，因此也叫‘纳西索斯浮力定理’。”
“不，”紫菀说，“这是‘阿基米德原理’的推论。”
“阿基米……的？”铃兰一下子糊涂了，这可是以前在天平堡时，博学的款冬老师教给她的知识。因为款冬找来了水缸做了很多次实验给她看，所以让她印象深刻。但现在紫菀正一脸严肃地否认了它的出处，还起了一个她从未听过的，根本不像是纳西索斯语言的名字。
紫菀没有对这个奇怪的名字作任何解释，她离开铃兰身边，走到了废墟中央的那台奇怪的装置下面。
“这是上古时代的名字吗？”铃兰好奇地问道。
“对，”紫菀一边回答，一边在那座巨大装置下站定转身，“这是由‘罪人’们所创立的，上古语言中的名字。”
在月光下，身穿神圣紫袍的她俨然与上古遗迹融为了一体，构成一幅充满幻想色彩的画面。这比世界上任何一位艺术家的作品，都要奇妙百倍。
铃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从穿过秘密隧道以来，铃兰的注意力一直在转移。一开始，她沉醉于眼前夸张的上古遗迹中；接着，她又专致于紫菀的话语里；现在，她的焦点却变成了紫菀本人。
然后，看着眼前的紫菀，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再对比更早之前在城堡中的见闻，铃兰突然发现一个有趣的地方。
紫菀不再像之前在城堡里的时候一样，和雕像一样冰冷麻木了。相反，她的话语突然变多，语气也有了一点微妙的起伏变化。
就像一个内向的孩子，突然谈到了自己喜欢的话题一样。
“这就是我们麦席欧拉天文台的望远镜，铃兰陛下有兴趣来看一下吗？”紫菀主动地向铃兰邀请道。
“这是望远镜？”铃兰毫不掩饰自己惊讶的表情，在她的听闻里，望远镜是近些年的学者们才发明的，是一个小小的拿在手上的工具。它们迅速成为了权贵们的宠儿，神学家用它们来观测天空星象，军事家用它们来观察战场，航海家用它们来开辟新世界。
然而，眼前这一座比利利安要塞上的大炮还要巨大的装置，竟然也是一个望远镜。
这样的邀请，任何一个心怀好奇的少年少女都无法拒绝。
当铃兰来到望远镜前，看到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景象。
宇宙中的繁星，如同一幅巨大无比的地图平铺开来。每一颗不起眼的小星星，现在都成了鲜明的亮点，展现在她的面前。
“这应该只是望远镜的最初级的功能之一，”紫菀说话的声音在铃兰身边传来，“天文台被从地底开掘出来时，它已经损坏了。上代圣女紫罗兰女士尝试修复它，这项工作花费了她毕生精力。但我们的智慧和学识终究无法与上古文明相提并论，纵然是最博学的紫罗兰女士，也只能做到如此而已。”
在铃兰看来，能修复如此强大的望远镜，哪怕只做到最简单的一步，都已经是足以比肩神明的壮举了。然而在紫菀口中，她竟然只用了“如此而已”四个字来叙述。
“紫菀……”铃兰一边看着望远镜中的世界，一边开口说，“早在纳西索斯的时候，我就听说你能解读所有的上古文字，这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紫菀回答道，“我所能解读的，不过是一些非常零碎的字句，和最原始的篇章。”
“可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无比伟大的事情了。”铃兰说，“明明有着这样强大的能力，为什么还甘心每天坐在图书馆里，被人当做提线木偶一样操纵，为什么还愿意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神明以外的人呢？”
也许这只是铃兰一时无心才问出来的问题吧，正在欣赏银河的她。此刻似乎也忘记了远处还在看着他们的，最高评议会所派来的女仆。
这个问题并没有马上得到回答。
过了一会儿，铃兰听到了脚步声。她抬起头，从遥远的星空回到眼前的遗迹里。
原来紫菀已经离开了铃兰身旁，她独自走到了山崖边缘，在那里静静地眺望着远处。
看来紫菀并不喜欢这个话题。
当然，铃兰也不喜欢。
铃兰离开望远镜，走到紫菀身边。
这是灰烬城堡后方的山崖，在这里不但可以俯瞰整个灰烬城堡，甚至还能将大半个灰烬谷地区尽收眼中。灯火汇聚成一个个小聚落，遍布整个山谷，它们让人误以为这是千镇的繁华。
然而繁华早已不在，昔日的聚落已变作废墟，村镇全部化为乌有。如今的灯光，只是铃兰的大军驻扎时所点燃的篝火。
“确实，自从我怕来到灰烬城堡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坐在图书馆里，但我并不是他人的提线木偶。”紫菀突然开口，回答铃兰前面的问题，“我只是将权力交给了最高评议会，因为比起我，他们更适合、也更有热情去完成这些工作。”
“可是，你不担心他们有了权力之后，就开始反对你吗？”铃兰问。
“不担心，”紫菀回答说，“因为信徒将虔诚交于我，而非最高评议会，这便是我的力量。这份力量虽然不能让我呼风唤雨，却也足以在最高评议会的各派势力之间占有一席之地，只需在元老们之间斡旋，保持各派的平衡，便能维持住遗迹观测团的稳定。这是我、以及从前世代观测团圣女都执行的信条。”
铃兰没有说话。
紫菀的这番话中的道理，铃兰早就明白。当初还在天平堡的时候，款冬老师将她当作皇位继承人，就是这样教她的。她的父亲石斛兰就是这样做的，世界上其他所有的君王领主全部都是这样做的。
然而，石斛兰死了，死在一场不同势力派系斗争所引发的叛乱里。帝国分崩离析，利利安卷入战乱，千镇化为焦土。人们或如同灰烬谷的众多难民一样背井离乡，踏上祈求生存的苦难之路。或如同曦城的无辜女孩一样长眠地底，在死亡的世界仍孤苦无依。
“您说得很有道理，紫菀女士。”铃兰开口了，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正式，“但您可以这样做，我却不可以。遗迹观测团可以这样做，帝国却不可以。懦弱的‘妥协’和‘平衡’是无法改变什么的，只有绝对强大的力量才能守护整个帝国。”
紫菀眨了一下眼，仿佛有什么在那里一闪而过。
“博学的圣女大人，请您告诉我，”铃兰说，“在此之前，有人得到过这样的力量吗？”
“有，”紫菀回答说，“然而，他们早已随自己创造的世界一起，埋葬在了遗迹之中。”
铃兰的脸上掠过一丝失落的表情。
“那么，在今天的世界里，还没有人能做到，是吗？”然后铃兰再一次问道。
紫菀沉默了，在那冷峻的表情下，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之后，紫菀抬起手，指向了远处。
那是北方。
“他几乎就做到了。”紫菀说。
“他？”铃兰顺着紫菀的手指看去，然而在夜幕笼罩之下，在群山遮挡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下索郎林西亚，无限王宫里的那位老人。”紫菀继续说道。
“曼陀罗国王？我的丈夫曼陀罗国王？”铃兰的表情变得惊讶，“可是据我所知，他也许曾经是一位英明的领主，现在却只是一位残酷的暴君。正是因为他的冷血残暴，他才会遭到刺杀，千镇才会陷入战乱，各地领主才会联合起来反对他，他才会失去民心……”
“不，他没有失去民心。”紫菀平静地说，“您只是看到您处的位置上所能看到的东西。如果真的失去了民心，为何贵族们会对他感到畏惧？如果真的失去了民心，为何起义军无法攻下暴君的宫殿？如果真的失去了民心，为何英勇的骑士和善良的平民依然会为他走上战场？”
这是紫菀第一次用不是陈述的语气，而是一连串的反问来回应铃兰的问题。而这一串反问如同利剑一般，准确地刺在了铃兰心中关键的位置上。
这一刺，也正好解答了铃兰藏在心里的问题。
铃兰呆住了，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他如同历史上所有的暴君一样，杀了不愿意交出土地和军队的贵族，杀了可能威胁到自己的王位继承者，只为了将整个王国的权力抓在自己一个人手中。然而他却从没有伤害过一个平民，不论是农民、工匠、还是商人。他通过《千镇第四法典》和《上索郎林西亚条款》，将从贵族们那里夺来的权利转移到了平民们的手中。”
听到这里，铃兰脸上惊讶的表情渐渐消失了。
“王后陛下，您知道对于贵族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土地，金钱，还有……军队。”铃兰回答，“只要有它们，贵族们就有了一切。”
“不。”紫菀立刻回答，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铃兰不解地看着紫菀，她脑海中飞快地过着以前的片段，在款冬老师的课程中和其他书本中寻找着答案。然而她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任何头绪。无意间，她转过身，再次看向山崖那一边的世界，看向黑夜下的焦土大地。
过了很久之后，铃兰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人民，”铃兰情不自禁地大声说，“贵族之所以拥有土地、金钱、军队，之所有拥有权力、身份、地位，正是因为他拥有为之劳动、为之征战的人民。”
紫菀点了点头。
“曼陀罗国王越过了贵族，直接获得人民的支持，因此才拥有了至高无上的令人畏惧的力量。”铃兰继续说道，“同样也因为如此，他成为了贵族们眼中的暴君，成为了贵族们永远不能妥协的仇敌。”
“正是如此，王后殿下。”紫菀回答。
在夜空下，铃兰再次俯瞰灰烬谷，俯瞰千镇的万千灯火。
此时，紫菀却又开口说：“然而事实证明这条路是错误的，他打破了旧世界的平衡，将千镇带入了战乱，推向了毁灭的深渊。”
铃兰没有马上说话，她似乎在想着什么。
许久之后，她的脸上扬起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
然后，她才张开嘴，说：“不，这条路并没有错，只不过这条路，对一个孤单的老人来说有些艰难而已。”
流星在夜空中划过，落在蓝宝石般的双瞳倒影深处。
“接下来，就让我来和他一起，完成剩下的事情吧。”
一个顽皮的小女孩，站在神明身边，说起了这样的大话。
紫菀沉默了，几秒之后，意外地，她的嘴角也轻轻地翘了起来。
这张雪白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
这个笑容，像是智者对孩童的嘲讽。
“王后陛下，您根本不知道曼陀罗的这条道路，尽头到底有着什么。”紫菀说，“在上古时代，‘罪人们’曾创造出了这样的世界。然而那个世界早已被历史尘封，它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我们都已无从得知。”
“那么就从我开始，通过我的继承者们一步步将之实现好了，”铃兰大声宣布道，“到时候，大家便能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紫菀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仍然带着笑容。
只是这笑容里，并非只有轻蔑了。
紫菀又说：“其实，除了曼陀罗国王，还有一个人也曾这样做过。”
“谁？”铃兰问。
“您的父亲，石斛兰陛下。”紫菀回答。
铃兰呆在那里，没有说话。
忽然间，紫菀又话题一转，说：“铃兰陛下，您知道您腰间佩剑的故事吗？”
铃兰当然知道，她的佩剑名为“皇后”，是母亲康乃馨的佩剑。
紫菀不待铃兰开口回答，继续说道：“它的名字，在上古语言里并不止是‘皇后’的意思。”
“什么？”
“它的另一个意思是‘女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