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天下闻名的智者,汉丞相诸葛亮:“听说殿下晕厥,臣怎能不来?幸亏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并无大碍。”
说完,诸葛亮对着身后的一个年轻人说:“张怿,你过来。”
只见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士人装束,身后却背着个药箱。
诸葛亮说道:“此子叫名张怿,字文悦,乃是故长沙太守仲景公(即名医张仲景)之孙。当年仲景公为写医书,辞官至岭南隐居,于三年前辞世。文悦之父本欲携族回荆州故土,正逢汉魏鏖兵(襄樊之战),又听说蜀中安定,且张氏亲族当年多有随陛下入川者,故来了成都。此子于医道颇有天赋,据说已得仲景公六七成传授。此次为殿下诊治,便多亏有他。文悦,以后你就跟随太子殿下身边,好好照顾殿下。”
那年轻人称“是”。
说完这些,诸葛亮示意其他人出去,我知道他这是有话要单独跟我说了。
果然,当房内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诸葛亮又是担心又是责备地对我说:“如今国家动荡,社稷不安,殿下身负成都士民之望,怎可如此不爱惜自身?”
我答道:“禅也知此时当发奋昂扬,为臣民表率,只是、只是……”想起夷陵之战的惨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好转了个话题:“只是刘禅愚钝,实在学不会丞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养气之法。”。
诸葛亮倒是自失一笑:“殿下过奖了,其实亮也不是遇到何事都能气定神闲。”
突然,我反应过来了什么,问道:“丞相刚刚所说,难道成都也不安稳?”
诸葛亮先是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接下来叹了口气:“现下虽还安稳,可一旦猇亭战败的消息传开,恐怕两川之地再无宁日……”
从诸葛亮的话里,我听到了两个恐怖的字眼,不可置信地问道:“猇、猇亭?战败的地方不是在夷陵吗?”
诸葛亮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大反应,耐心解释道:“猇亭在夷陵境内,正是我军安营之地。殿下为什么会有此问?殿下、殿下?”
最让我担心的事发生了,我感觉全身的血好像都变凉了,难道、难道梦是真的?我心里一片慌乱,失神片刻。直到听到诸葛亮唤我,我才回过神。看了一眼诸葛亮,我的心里多少平静了一点。我对诸葛亮说道:“没事,只是适才又想起夷陵惨败,丞相继续说成都之事吧。”
“成都左近,也是暗潮汹涌,一旦四方有变,成都恐难独善。依亮看来,只怕变生肘腋只在数月之间。那时,亮未必在成都了。”
我有点急了:“不在成都?丞相要去哪?丞相若不在成都,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诸葛亮没有直接回答我,反倒是问我:“陛下已下旨,在永安(白帝城)设行宫,今后便在永安主政。殿下可知,陛下为何如此做?”
因为羞愧?打了败仗没脸回来?虽然这么腹诽,但我却不能这么直说,只好摇摇头。
“陛下在永安,固然有战败气丧之因,但更重要的是,陛下要在永安抵挡东吴,保蜀中安宁。如今吴军携大胜之势,军中多有人意图一举攻下永安进而挥师西进,并吞巴蜀,全据长江以实现当年鲁肃的榻上对。陛下在永安,则蜀中勤王兵马云集,东吴想溯江而上攻打永安便要好好思量有没有这个实力了。甚至于,东吴要考虑的将不再是攻打永安,而是陛下会不会在永安汇集大军,待休养恢复之后再攻荆州!”
这番话在我听来简直匪夷所思:“荆州(关羽失荆州)、夷陵接连败绩,我军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余力再向东吴开战?”
“不错,我们现在确实无力再战,但是东吴并不知我们的虚实。这两战下来,他们虽胜损失也不小,何况江北还有曹魏虎视眈眈。最重要的是,陛下一人在永安,对东吴的震慑便胜过千军万马!”
此时的我,未经世事,听诸葛亮说成都可能生变就已经慌了,哪里还能明白为什么一个战败的刘备在永安还能对东吴产生这么大的震慑力(事实上,在夷陵之战以后,孙权确实怕刘备再发兵报复,主动请和,刘备自知无力再战,就同意了,这也为后来诸葛亮派邓芝出使东吴恢复盟约打下了基础)。
曹操曾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世人只知刘备在战场上经常打败仗,甚至一度狼狈到抛妻弃子。但是曹操打的败仗并不比刘备少多少,他最艰难的时候,也是牺牲了亲生儿子、侄子才逃得性命,甚至于典韦也为救他而丧命。曹刘二人虽是宿敌,却多有相似之处,那就是两人除了睥睨天下的霸气,更有百折不挠、愈挫愈勇的斗志,每一次的战败,都会让他们变得更强。他们这样的人,哪怕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敌人恐惧。当我日后逐渐开始治国理政,并参与出兵北伐,经过生与死的磨砺之后,才逐渐明白“英雄”两个字的奥义,也理解了今天诸葛亮话中的深意。
诸葛亮看出了我的不解,但他并不急于点破,只是安慰道:“有些事,殿下如今未曾亲身经历,不明白也是常理,日后会慢慢体会到其中含义的。至于亮为什么不在成都?丞相毕竟为百官之首,而今陛下在永安,政令所出,短时尚可无事,长久还是须有亮在。况且,调配兵力、粮草、甲胄,本来就是亮的分内事。”
我听完叹了口气:“哎,可惜,此时本应是北伐良机的,却徒将国力浪费在东线与吴国相耗!”
诸葛亮急忙制止道:“殿下慎言!须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嘴里这样说着,眼光中却分明透露出赞许之意。
我自知失言,拱手施礼道:“是,禅受教了。丞相还有何以教我?”
诸葛亮拍了拍我的肩,说:“殿下早点将养好身体,之后要想办法安抚好人心。”
我有点不解:“安抚人心?该怎么安抚?”
诸葛亮却摇了摇头:“怎么安抚,就要靠殿下自己去体会了。此次,对殿下而言,也许是个学习如何执政的好机会。”
说完,他又叮嘱我好好调养身体,就起身告退了。
诸葛亮的一番话给我的震撼实在太大,我甚至一度怀疑那个梦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就在我低头沉思的工夫,张怿熬好药端了进来。我不习惯让别人喂,就从他手中把药拿过自己喝了起来。他毕竟跟我并不熟,有些拘束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看到他的样子,我笑了笑,跟他说:“文悦,你不用这样拘束。我这里没什么规矩,你平时在家怎样,在这里就怎样。”
他嘴里答应着,却还是僵硬地站在那里,我不得不找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听丞相说你们全家是从交州过来的,交州虽然偏远,但这几年毫无战乱,士燮(交趾太守,实际控制整个交州)也算是治理有方,民生安定。既然回不去荆州,若只是图安定,为何又千里迢迢来到益州呢?”
听我问话,张怿聊起来反倒没那么紧张了:“就是因为士威彦(士燮字)。殿下有所不知,他这几年身体不好,听说我家传医术之名便要父亲去给他诊治。父亲诊得他得了重病,加上年事已高,只怕活不过几年了。父亲说,交州一直是士家的地盘,而孙权也欲占交州已久,一旦士威彦不在了,只怕交州将起争端。当年刘皇叔,哦不,陛下治理荆州时爱民如子,百姓欣悦,所以不如早点来益州。”
我由衷地赞叹了一声:“想不到令尊竟有如此见识。若日后有机会,一定要登门拜访,聆听贤者教诲。”
张怿连称不敢。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病,只是悲伤过度加上吐血有点虚弱而已,以张怿的精湛艺术,不过两天我就基本恢复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诸葛亮说的安抚民心之事,趁着好了就叫霍弋过来商量。
霍弋说:“若要安抚民心,只怕没有什么比殿下出去体察民情,抚恤战死将士的家属更直接的办法了。”
他的意见倒是跟我相合,即便不是为了安定人心,我也是要去阵亡将士家中去慰问的,不为别的,只为他们都是为了大汉征战牺牲的。
我当即让人从库房里取出来一批蜀锦,跟霍弋出门吊唁了一番。傅肜、张南、冯习、马良、程畿……这些跟随出征的重臣,却是鲜有跟着回来的。尤其是傅肜,死的勇烈,他的孤子傅佥才八岁,看的我跟霍弋一阵心疼。霍峻死的时候,霍弋也不过傅佥这么大,这种痛苦,没人比他更能理解。
回来以后,霍弋红着眼说:“殿下,还有更多将士的遗属不在成都,外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孤儿寡母,明日我们出城吧。”
我也是这么打算,不过想了想还是跟他说:“绍先,为了安全起见,最好找几个武艺高的人跟着。”
霍弋本来就难过,听我这么说不由忿忿道:“殿下觉得我保护不了你吗?”
他只比我大一岁,正是最争强好胜的年纪,我对他:“我跟你朝夕相对,你手上功夫我当然知道,比我强多了,但是你比得过伯鸾(赵云长子赵统字)吗?”
霍弋不服气地说:“伯鸾比我年长,论气力我当然不如他。更何况他家传枪法精妙,整个成都年轻一辈又有几个是他对手的?”
我拍了拍他肩膀:“所以你有什么不服气的。再说了,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以伯鸾的性子将来更适合做个侍卫统领,你却是要为我牧守一方的,何必要以己之短比他人之长呢?你一会去赵将军府上把伯鸾叫来。”
霍弋听我说完不再争辩,于是我接着说:“就我们几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你正好去丞相府上把伯松(诸葛乔字)兄长请来,他素来主意多。另外,再去把文仲(麋竺之子麋威字)叫来,他家里有钱,可能用得上他。”
霍弋委屈地说:“怎么都是我去叫?”
我轻踹了他一脚:“我病刚好,还在调养,你还想让我去啊?后院的马你随便挑,反正他们离着也不远,一个时辰够了吧。”
霍弋撇了撇嘴,但是没再说什么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