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清楚叶圭的背景绝不简单,军营里磨砺出的那种刚毅洗去了贵族子弟的娇奢,只身趟这摊浑水的豪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他自是身陷泥沼无法置身事外,可叶圭就不同了……
牧野和叶圭有太多相似的地方,甚至超过了他和冥一之间亲密无双的默契。这样两个人合作不过是为了达成各自的目的进行取舍。
叶圭刚走,牧野手里的名册就开始催行。
这座城于牧野而言并无牵挂,思来想去他去了安岐的酒肆,兴许能找一种归属感。
歧爷的身体出了问题,如同他师傅那样,曾经叱咤风云的居士已经无法施展秘术,只剩拥有比普通人更长的寿命,用牺牲灵魂力换回来的寿命,每一次使用都会加速生命的衰竭……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北宫祺的眼中已经成为彻头彻尾的废人。
统治者眼中没有怜悯,只有利用,歧爷剩下的价值便是酿酒的手艺。
可再好的酒终究是能用金钱来衡量……
孖在魂力方面不具慧根,歧爷不想让他成为吊儿郎当的炮灰,甚至歧爷的身份对孖来说都是个秘密,永远不会见光。
牧野走了很久、很久,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走到,到不了便不用为下一秒的烦恼而苦恼不堪……
可再远的路也有尽头,再长的黑夜也连接着黎明,错过的人与事终究是过眼云烟。谁也不想长大,长大了就有了苦恼,会觉得累,在歧爷面前他还会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可以无忧无虑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品尝着孖酿的酒,牧野用四个字形容——妙不可言。
当然,这里的妙不可言绝不是什么褒义词,孖酿出来的酒跟歧爷比起来就像是喂猪的泔水,就这样牧野还要把它喝完,他不能因为难喝去伤了一个孩子的自尊心。
老头子慢慢习惯了多一个人的生活,直到孖的出现,可他的天赋实在是…差强人意。
歧爷平时很少出门,谨守“千年王八”的养生之道,但凡有点事情便交给孖置办,今日不知怎么到了酉时还不见回来。
直到现在,牧野·绅总是一个人在战斗,总有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突然手忙脚乱。从他踏入北宫城的那一刻起,就绝不可能向他所鄙夷的人卑躬屈膝,乞求得到他们的支持。他只是一边独自战斗,一边努力变得强大。
饿着肚子睡觉的感觉真的糟糕透顶,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结果,牧野正欲离开,寒鹰卫的铁甲便蜂拥而至将酒肆围的水泄不通。
牧野脸色阴沉,这些人分明是冲自己来的,难怪歧爷近日来举止异常。
“哼哼……”牧野一边冷哼一边念叨,“狡诈的北宫一族明面上以高官厚禄诱惑,背地里却毫不信任行此下作手段。”
果然,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北宫祺的车架便来到了荒郊僻壤的酒肆。那个慈眉善目的老狐狸最终还是找上门来了,他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牧野·绅神经高度紧张,如大敌临近。
至于孖,则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少年哪经历过这种阵仗,腿一直抖个不停。
“把最好的酒取上来,我来陪城主大人喝两杯。”
牧野此话却又加深了孖内心的恐惧,呆呆地望着北宫祺。北宫祺见状只是挥挥手让孖退下,孖这才如释重负,远远退开。
北宫祺扬起右手,食指轻轻一挥,与此同时牧野已经摸到了魔炎汐白。
“哼……”北宫祺见状一笑,“别紧张!带了些酒菜,我们……我们俩是不是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进来两名虎贲卫士,一个拎着个食盒,一个抱着个酒坛。食盒并不是镶金带玉,或者扎带黄色锦绸,紫红色的油漆表面有些许细微裂纹;酒坛里也不是所谓珍藏的佳酿,封泥上的印封不是任何一家出名的酒庄。
“十丈以内不要有任何人!”北宫祺对着虎贲厉声说。
“遵命!”虎贲如是说,紧接着周围被肃清。
北宫祺左边手肘撑着桌面,用食指和中指顶着太阳穴的位置,只见他闭着眼,呼吸平稳,陷入假寐状态。他的威严褪去了几分,甚至没了王者之气,变成一个平凡的耄耋老人。牧野打开了食盒,里面有三叠小菜,腌萝卜、炒黄豆、油炸花生米。
闻着一股酸腐的气味,牧野·绅伸手捏了根腌萝卜丢进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嚼碎的萝卜屑伴随着津液有一股咸里又夹带着些甜味。接着一只手放在酒坛上,一抖之下封泥便分崩离析,一股清香扑面而来,牧野煽动鼻息,这是度数稍低的米酒。
牧野给北宫祺和自己分别倒了一碗酒,端起来一饮而尽,并不辛辣,也有一丝甜味。
“有些误会,说开了也好!”北宫祺缓缓睁开眼,端着牧野倒的酒,抿了一小口,“我自己酿的,算不上什么好酒,今天刚挖出来。”
“歧爷在哪?”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北宫祺声音喑哑,面容上稍稍有些愁云。
“虎毒尚且不食子!”
“你这是在骂老夫连禽兽不如?”
牧野不作声色,手里捏着的几颗黄豆“喀哧”一声碎成几瓣。
“早该找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谈谈。”北宫祺看着牧野·绅,缓声叙说:“你也知道……”
“我再问一遍,歧爷在哪?”
牧野·绅打断了北宫祺,这让他脸上表露出一丝不悦,盯着牧野·绅久久未语。
“老东西快活着呢!”
牧野意识到自己遇事唐突了,这才稍稍舒缓神色。他与北宫祺之间的矛盾本就难以调和,如此紧要关头北宫祺还不至于蠢到把牧野·绅逼到对面。联想到公子蓟的种种表现,牧野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他与叶圭之间的事情败露了。
且不论如此隐秘的事情北宫祺是如何得知的?依照他对北宫祺的了解,一条歹毒的计策出现在他心中,牧野心中暗笑,“莫不是这老匹夫想靠这一顿酒就想让我为他卖命?牧野·绅这条命未免也太过卑贱了!”
北宫祺是何等老谋深算,论起心机几个牧野·绅捆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真是无奈啊!
比起凡人们对人生苦短的长篇大论,这几个字更突出了北宫祺这个称霸一方的诸侯的心酸。可北宫祺绝不会说出这几个字,王者又岂会低声下气,这还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坐下来谈一谈。先是小酒小菜好生招待,后面跟着的是弩箭刀枪也不是没有可能。一股强烈的孤独感流淌在北宫祺的血液里,他那老迈的的身体里迸发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已经有十几年了……
“真的老了吗?”北宫祺扪心自问,膝下无子的悲哀之处尽显无疑。
牧野与叶圭结成同盟逃不过北宫祺布下的眼线,这样一来他就成了刺杀叶国使团的“凶手”。
叶圭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
毕竟,朔方原已知的双刀流剑客,能做下如此大案的唯有牧野·绅一人尔!
使团案本可以就此了了结事,可此人偏偏又与风族关系暧昧,北宫祺是又喜又愁。喜的是可以将之归结于云中内斗,如此一来不落口实;愁的是,这个牧野·绅着实是块难啃的骨头。
刺杀使团、挑拨北宫与风族,幕后之人的动机会是什么?其间的利害关系不言而喻。
年轻一代无疑是以牧野·绅这群人最为出色,尤其是风族的光之子风绝,其心机和手段都要胜过公子蓟,此类邪异之徒,能用则用,不能用必除之而后快。北宫祺会亲自出马说明这群晚辈已经成了气候,他已经不得不忌惮这群小辈了!
“花生米就酒,越吃越有,牧野·绅谢过城主一番美意。”说罢又饮了一碗酒,接着说:“是刀斧还是枪弩,大人随便便是,没必要在这里惺惺作态。”
“也罢!你走吧!”
牧野起身离去。北宫祺食指敲打着桌面,一边敲打,一边揣摩,可惜羽儿早死。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指挥使从外面走了进来,同行的是歧爷,这二人有说有笑的。歧爷更是红着脸,春色满面。
“安排的好么?”北宫祺难得一笑。
“好好好!”歧爷一连说了三个“好”,接着又说:“老骨头差点给整散架了!”
指挥使微微点了点头。
翡少早已在街上候着,眼见牧野·绅一人前来便迎了上来,“奉命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