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余尚宫,奴婢不知。”阮予伶没办法,只好推道,“想必是有人偷了题,又不敢作弊,故而扔在这儿的。”
余尚宫端详阮予伶一番,眼眸里竟没有一丝杂念。
余尚宫轻轻叹了口气:“也罢,这样问,是问不出的。这可真是难过。”
余尚宫肩上的黑猫“喵”的一声,叫得人发慌。
“罢了,阮予伶,你且去看看有什么办法排除一二个作弊的,闲着也是闲着。”余尚宫瞥了一眼阮予伶,便进了前厅。
……
这场比试将近末尾,湘南早早交了卷,在余尚宫的眼皮子底下拨弄衣裳上的玉佩络子。
余尚宫坐在正上方,看着湘南拨弄着的玉佩络子,一言不发。
那边,陈景鸿正在闭目细背。
陈三槐却还在抄写,纸上一大片墨痕,惨不忍睹。
外面狂风阵阵,震得陈三槐心烦意乱。
余尚宫拾起湘南的卷子,确是愣住了。
还未见过这样的笔体,行云流水!洒脱而不失规矩。
应该说是自创笔体也不为过。
本朝状元的卷子拿来与之比,也显得失色了。
余尚宫笑道:“这湘南就是传说中的那个野马姑娘?”
后面的小宫女道:“正是。”
雨渐渐停了,香烛已灭,余尚宫兴致来了,便让湘南第一个背。
湘南拱手道:“余尚宫,不知怎么个背法?”
余尚宫道:“真把自己当状元了,学那男子拱起手来了,好,你就学那状元倒背如何?”
众人倒吸一口气,有那与湘南关系好的,紧紧握住拳头,有那瞧不上湘南的,幸灾乐祸,手舞足蹈般笑着。
湘南反倒精神起来,笑道:“怎么个倒背?倒背句子还是倒背文段?”
余尚宫料她也背不出,便道:“背文段也罢。背句子更好。”
湘南笑道:“那我便背句子了。”
众人只听湘南声音清朗,响彻前厅,中间不停一字,速度愈来愈快,竟比得上蜜蜂扇翅,鱼儿逃离,眨眼间就背了一串。
陈三槐紧跟着翻找,却不知背到何处了。
余尚宫听罢,连鼓三掌。
众人跟着应和鼓起掌来。
湘南笑道:“谢余尚宫,余尚宫过奖了。”
……
余尚宫拿了方才的字条,命外头的东宫侍女阮予伶滚进来,又把这字条递给湘南,又道:“这样看来,这字条必不是你的,因为你不需要,所以,你觉得在场是谁要作弊呢?”
众人哗然。
东宫侍女阮予伶一言不发跪在地上。
湘南扫视了一眼字条,知道那是阮予伶手里的那张字条。
……
湘南看了一眼阮予伶。依旧镇定自若地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
却发现陈三槐在那里瑟瑟发抖,仔细一瞧,却看见陈三槐手里拿着一个字条正往袖子里塞。
陈三槐的脸羞愧得如一颗大红的帕子。
……
湘南在陈三槐周围转了又转,陈三槐的手颤抖着,恨得咬牙切齿,心道:“湘南,你今日非得在我身边转悠吗?”
湘南故意又与众人卷子字迹比对一番。
尤其是陈三槐的。
陈三槐的心就要爆炸了。
……
湘南却突然大声道:“回余尚宫,无一人作弊。”
……
陈三槐一下子把心放肚子里了,方才她生怕湘南乱指认,将她拿出报了私仇。
刚刚把私底下的字条藏的深深的。
可看这湘南,却不是从前乱指认他人的人了,竟没有告发她。
不由得疑惑地看了湘南一眼。
……
湘南又道:“若看字迹,目前来说是看不出的。”
余尚宫点了点头:“说得也是,字可以仿。”
余尚宫将目光投向了那两个宫女——赵书洛和阮予伶。
院子里风停了。
余尚宫就让二人跪在院子里:“什么时候想起来这字条是谁的,什么时候起来。”
……
赵书洛是太后的宫女。
阮予伶是东宫的女官。
众人无人能看出其中的微妙关系,但湘南觉得,余尚宫是有点抓着阮予伶的把柄不放的意思了。
余尚宫阴沉着脸,众人谁也不敢吭一声,去为赵书洛和阮予伶求情。
……
考试继续进行。
大家逐个背诵。
陈景鸿总算背了下来,虽有些许地方错误,但在这么短的时间记下来,也不是寻常人了。
陈三槐倒是有些难过,方才一不小心墨洒了不说,卷子糟蹋的惨不忍睹。
余尚宫说上句,她也回答不出下句。
“蠢货,这么长时间了,你都没背下来?”
余尚宫冷冽的问话让周围的女子都嗤嗤地笑起来。
陈三槐一脸尴尬,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被冰冻住了一般。
她不敢动,怕塞在袖子里的字条露出来,更别提把字条拿出来。
“我……我背下来了,我害怕……忘了……”
陈三槐蹩脚的解释让周围人更是一通嘲笑。
……
待众人全都背完,赵书洛和阮予伶还是没给出个说法。
……
余尚宫命小宫女记了成绩,便直接回了住处。
余尚宫丝毫没有说放过两个宫女的话,众人也无人求情。
……
湘南知道,这字条定然是阮予伶拿出来的——除了她,别人没这样的本事。
余尚宫自然也是知道这字条是阮予伶拿出来的,只是没有石锤证据证明就是阮予伶拿出来的。
——艰难地选择,让湘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余尚宫,慢走。”湘南看着余尚宫走出去的脚步。
余尚宫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湘南。
……
阮予伶着实是气着余尚宫了。
否则余尚宫也不会如此不讲情面,让她俩跪着。
湘南觉得,这种作弊方式实在是过于冒险。
口头的背诵,用这种小抄,一查便露馅,也实在是笨拙。
真不知道是谁想出这样的办法。
……
钱湘南突然想起,阮予伶曾给她的那张字条——“听阮予伶的话——钱吉庆”——
突然心中一抖,不会真的是皇后——
……
今日功课已毕,众人已用了饭。
阮予伶和赵书洛,却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几乎就要晕倒。
……
“先吃些吧,不然一会儿凉了。”湘南命春沂给这阮予伶和赵书洛送些吃食。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浸透了衣衫。
……
书洛倒是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就吃了起来。
阮予伶却是拽了拽春沂的手,口型模仿出三个字:“救救我”。
书洛天真无邪,并没发现,一心思只顾吃着。
春沂却立刻明白了。
转头春沂就告诉了湘南:“二小姐,恐怕这字条就是阮予伶亲自书写的。她向我求救呢。二小姐,怎么办?”
“为什么要作弊?这字条是要给谁呢?给我的?春沂,予伶她可曾说别的话?”湘南有点儿明白了。
既然如此,为了问个清楚,这个忙湘南决定帮。
……
湘南一转身,就去了余尚宫处。
直直地跪在院子里,大喊道:“余尚宫,湘南有罪,特来请罪。”
“大胆,尚未通传,怎能喧哗!”一个侍卫拦着她,几乎要堵住她的嘴。
“湘南有罪,特来请罪。”
湘南衣襟已然湿透。冷雨,冷透人心。
余尚宫静坐闭着眼道:“让她进来吧。”
余尚宫居住的是仙草宫,别无文字,处处雕刻世间各种草类,湘南进了屋中,却愣住了。
仙草宫中一应摆设,竟与灵芝宫别无二致。
连那竹床都仿佛一模一样。湘南扫了一眼书柜,也是世间珍本。
“怎么?有些意外?我住的地方怎么和你的一样?先别计较这些,你不是来请罪的么?”
湘南拱手道:“余尚宫,湘南特来请罪。那字条是湘南所写。”
余尚宫听了仰起头来,看着湘南:“哦?你写的?有意思。你再写一张,我看看。”
湘南便拿了宫人送来的笔墨,现场又写了一张,果然一样:“湘南是昨日偷偷潜入余尚宫房间,偷偷抄录出来的。”
余尚宫笑道:“真真有趣,你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仿写的倒也值得一说。”
湘南轻声道:“那余尚宫就降罪于我,放了那两个宫女吧。”
“好啊,如若放了她二人,让你从今以后不得进宫,你可舍得?”余尚宫抿着嘴笑。
“自然是舍得。”湘南斩钉截铁地道。
多少人想把女儿送入宫中,或为妃子,或做女官,光耀门楣,富贵无边。
湘南却知道,入宫哪得自由,不如在民间做个商人,好好挣一辈子钱过过瘾倒也有趣。
余尚宫点点头:“好,既然是你作弊,那么我自然会放了那两个宫女。”
湘南自是赞同。
众人听闻消息,皆是哀叹:“湘南颇有才学,怎会作弊,她写字那么好,定是模仿了那字条字迹,将错误全然揽在自己身上罢了。”
赵书洛也很感激湘南为自己洗脱嫌疑,但见湘南收拾行囊,便有些于心不忍。
“我去求求太后,把你留下。”书洛有些手足无措。
“不用麻烦,我自愿下山,心甘情愿,你不要内心有压力。在山上好好的,将来许一个好人家,有困难了,记得找我。”湘南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堆。
书洛便感动地哭了:“你不要走了,我不想让别人冤枉你,这件事肯定不是你做的。你这么有才华,肯定不是你作弊。”
东宫侍女阮予伶是从未想到湘南会这样做,宁愿救了自己,舍弃进宫机会!不行,这样会毁了皇后娘娘大计!
“阮予伶虽是阮贵妃的外甥女,东宫的太子侍女,陈宰相的早年暗哨,可心却都全然挂在新的皇后钱吉庆这里了,只因之前皇后钱吉庆保过我的命,谁清楚呢,人就是在起起伏伏中转换自己的身份。请求余尚宫留下湘南,给皇后一个希望,宫里,皇后太孤独,皇后的这条路,也太艰难。”阮予伶进了仙草宫跪地求着余尚宫。
余尚宫听闻阮予伶自述,竟笑道:“我早就知道,是皇后娘娘派你来给湘南铺路的。”
阮予伶大惊:“余尚宫——你——可否帮忙——帮帮皇后,这条路,她一个人走,撑不下去!”
余尚宫的眸子里依旧阴冷:“那来了个湘南,皇后便能在后宫立足了?就能斗得过阮贵妃了?”
“——这——但至少,奴婢尽力去皇后争了,这件事虽然不能当做报皇后的救命之恩,但望余尚宫成全。”
“皇后初登宝座,就是信不过太后,以为太后还向着那个阮贵妃,也就是你的姨妈。皇后既然一心想让姊妹湘南进宫,太后能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至于我,更不会刻意阻挠湘南进宫,相反,我很欣赏她。”
“那——余尚宫是同意了?”
“但她今日所作所为,看起来也有不愿入宫为女官的意思,强求一个人去为另一个人做事,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呢?”
“奴婢不管,奴婢只知道皇后需要湘南,恳请余尚宫成全!”
阮予伶深深地拜谢。
“唉,罢了,罢了,不过她事已至此,今日之后又凭何理由进宫呢?”
阮予伶听闻,谢罪道:“是奴婢枉测太后心意,枉测余尚宫心意,辜负湘南未来希望。但凭余尚宫处置,奴婢无话可说,本来,奴婢就已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只是皇后娘娘在宫中势单力薄,日日如履薄冰,还请余尚宫帮忙想出一个理由,让湘南进宫。”
余尚宫道:“这些阵仗选拔的法子,我也曾经历过,湘南这孩子,我看着也是不俗,进了宫,必有一番大用。剩下的,交给我吧。”
东宫侍女阮予伶跪地大哭,深拜叩谢余尚宫。
……
阮予伶走后,余尚宫对着后面的屏风弯腰,脸上竟露出笑容:“恭喜太后,世间侠肝义胆,今日见着二人一言一行,也是尽了做人的本分了。湘南如若进宫,辅佐皇后,我朝后宫从此将安宁无事,太后可以放心静养了。将来即使出了事,那石国国君碍于情面,也不能拿常国怎样了。”
屏风后有一人影点点头:“不枉哀家来一趟青中山常驻这么多年,终于选得最佳人选。如此有情有义。才学姑且不提,这做人懂得善念,宫里可太少了。况且,她是石国国君之后,哀家,倒是更放心了。”
余尚宫道:“太后说的是。只不过这东宫侍女阮予伶……堪称三姓家奴了……为何还要用她?虽皇后救过予伶一命,不过对皇后来说也是举手之劳而已,予伶未必真心感激皇后。予伶若是在东宫安心服侍太子常留,争个侍妾的位子,阮贵妃也能罩着她平安一生。如此也就罢了,何必来青中山为太后谋事,吃这等苦头呢。”
太后道:“余尚宫忘了,阮贵妃杀了阮予伶的母亲,陈宰相虽将她暗自养大,却又绝了阮予伶的生养,如果不是钱吉庆,恐怕阮予伶早就断了活着的念头了。当年后宫那场争斗,阮贵妃也罢,陈宰相也好,还有皇商孙家,将军府叶家,可掀起不少腥风血雨啊。真心对予伶好的,除了皇后,还有谁呢?阮家,可是将败在皇后的手下了。阮予伶性情耿直,她为的不是自己的将来,而是恩人的将来,你不要小看她。”
余尚宫微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