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院子里洒了水,冒着些许雾气。
日出胜火,景色甚好。
此时正是霁倾二年,刚过乞巧之日半月有余。
宫里突然来了两个女官,叫有丰和元吉。
先是小太监打马前来报个门,钱忠慌不迭地跌了个跟头,爬将起来。
钱忠打听一番,放下心来,知道女儿钱吉庆并不是在宫里出了大祸,但也不知缘由。
又听得这两个女官是皇后身边的得力侍女,便只得召集全府上下,肃穆而立。
就连连咳嗽一声也无。
……
两个女官是乘着青幔大轿子进的钱府。
小太监压了轿,打起帘子,走出两个均窄袖高鬟,酒晕妆饰的女官来,后跟随宫女太监几十余人,阵势甚大。
钱老爷与众人一样,低垂着脑袋,胆颤心惊。
钱忠钱老爷突然想起宫中丢了些小太监宫女,怕是大女儿钱宫人沾惹了失踪官司也说不准。
于是他拉扯着钱夫人,立姿更加恭谨,头亦不敢抬了。
只听窸窸窣窣地碎步响起,钱夫人孙氏感觉身边蓦地多了个人,还踩了自己一脚。
钱夫人孙氏斜眼看过去,却是二女儿钱湘南。
“你能起身了?”钱夫人孙氏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一惊,“你倒命大。”
这钱夫人孙氏是皇商孙家的庶女,自嫁与钱老爷为妾,便浑身不自在。
但自己选的丈夫,说不出什么。
待钱老爷出差二年有余,不知怎的磋磨死了正妻陈菰,成了钱府正妻夫人。
孙家的人说,别看她是庶女,嫁得不怎么样,可颇有手段。
钱夫人虽日日嚣张跋扈,把陈菰的女儿——吉庆和湘南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两个姑娘嫁得差。
她却又不想将这两个姑娘白白给了穷苦人家,故意选了两处地方,一处便是后宫,一处便是侯府。
大小姐吉庆倒是听话,乖乖地在里头做个小宫人。
这二小姐湘南所言所行可是让钱夫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湘南见钱夫人站得倒稳当,便又狠狠地踩了钱夫人一脚。
“哎呀!”,钱夫人这一声没忍住不要紧,却引来众人侧目。
旁边太监“冷哼”了一声:“你们这家子太没规矩。把嘴闭上。”
钱老爷赶紧拽了拽夫人袖子,让钱夫人闭嘴。
钱夫人有冤无处诉,抬脚就踩了钱老爷一脚。
钱老爷嘿呦一声:“你作甚!”
钱夫人小声道:“老爷,湘南伤可好了,今日便一顶小轿,送侯府去,湘南要是不肯,绑着送过去,你日日在外,可不知道如今有人肯娶这个野马,那是钱家烧了高香了,老爷还指望湘南进宫给你光宗耀祖不成?”
钱老爷轻瞥了一眼湘南,道:“夫人,过了今日再说,你有几个脑袋敢在这儿胡言乱语。”
“那怎么着,宫里那边惹不得,侯爷那边惹不得,我们孙家你就敢惹?湘南今日不出嫁,我让孙家把你买官的事儿抖搂个干干净净。”钱夫人小声嘀咕着。
钱老爷神色一慌,赶紧抬头看了看,见小太监那边没怎么注意这边儿,松了口气。
而宫女们正忙着布置钱府,看起来像是某个大人物要驾临。
乞巧节月,宫里宫外讲究穿针引线。
本朝有个规矩,出嫁者乞巧节月归宁,都要送给父母亲手绣制的作品。
小宫女轻步走来:“钱大人,皇后娘娘亲赐绣品团扇一柄。”
钱老爷受宠若惊,心里嘀咕着,皇后怎么送自己扇子。
钱夫人虽跟着跪下,却又抖抖钱老爷袖子不住地问:“老爷,你看!这扇子上绣的什么?”
湘南偷偷望过去,却是一副“游子图”,大概是讲孝亲的。
小宫女脸上露出鄙薄之色:“这是皇后娘娘单独送给钱大人的一片心意,希望钱大人不要辜负。”
说罢,便不理会那钱夫人欲言又止的神情,径直走了。
……
先前叫有丰的那个女官四下行走,检查了一番,见整个厅堂焕然一新,便点了点头。
有丰缓缓地打开一个黄绸打底的上好卷轴,声如金铃,穿透钱府:“钱湘南接旨。”
湘南想,这接旨自然是要跪的,姑且牺牲一下自己的膝盖,且好奇这魂穿之后,接到的皇后旨意能讲些什么。
“皇后有旨,湘南自幼丧母,乖戾异常,不堪婚嫁,特召冬至随众女史入宫,进宫预教,钦此。”
湘南虽感出乎意料,但面上未露喜怒:“臣女接旨谢恩。”
湘南学那宫斗剧里宫女的模样,谨身有序,退立在原处。
……
女官有丰见其仪表举止,均是不凡,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女官元吉见钱湘南身似有伤,虽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和女官有丰耳语一番,仪仗又从门归,进宫复命去了。
……
钱夫人孙氏抓着钱老爷袖子道:“老爷,这湘南,进了宫,恐怕就是惹祸精呀。皇后怎么敢让她进宫?”
钱老爷不急不缓说了句:“皇后让湘南进宫,钱家怎敢阻拦。你要再敢惹是生非,才是大祸临头。”
钱夫人怒了:“那又怎样,你是湘南的父亲,难道还拒不得?”
钱老爷一扬袖子道:“你就是想把湘南磋磨死才罢了!进宫比进那侯府强否?”
湘南上一巴掌扇在钱夫人脸上:“钱夫人,父亲岂能左右皇后娘娘的意思?你这是要置钱府于不忠之地。”
钱夫人捂腮瞪眼道:“你敢打我?”
钱老爷记恨着钱夫人的所作所为,便埋怨道:“湘南进宫之事另说,你可记得,自吉庆进宫充宫人之职,曾写信与我这个当父亲的借银两,你偏不给。”
“宫中自有俸禄,哪里需要银两。”钱夫人吼起来,“老爷就是看两个女儿都进了宫,瞧不起我娘家皇商的地位了!要是我那死去的钱湘玉还在,哪里轮得到她钱吉庆入宫。说不准,现在都当了皇后了。”
湘南在一旁腹诽道:“皇后位子怎么就成你女儿的了,真是不要脸。”
下人们看得热闹,谁也不来劝,湘南和春沂索性在旁也看起热闹来。
钱夫人又号丧起来:“再说了,若非我孙家财大势大,你一个穷县出来的,能当上正五品?不是我孙家打点,你现在还是穷县县令呢。”
“正五品?你觉得很大?就你那点儿钱,满京城里头谁都比得上我,倒是不如七品芝麻官来的自在!天天拿孙家有钱说事,天天说,天天说,再说你回孙家吧。回孙家做你的庶女。”钱老爷也怒了。
“好啊,你现在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们孙家商铺里赚出来的!现在敢嫌弃我是庶女?你想休我?”
钱夫人跳起脚来,似乎要扑到钱老爷身上去。围着钱老爷打头打脸。
钱老爷扬手一边挡回去一边道:“吉庆进宫,下无银钱打点,上无贵人扶持,你是一分银子也不肯出啊!我早就忍不了了。你给我滚——”
……
春沂乐颠颠跟着湘南回了房:“二小姐,从今以后,可逃脱了这钱府,不用再受钱夫人的气了。”
湘南坐了,掂量掂量这皇后旨意卷轴道:“离开是好事,可这旨意听着倒是别扭,我怎么就乖戾异常,不堪婚嫁了。”
春沂不敢作声了,内心道:“比起京城各官家小姐,乖戾这词,已算委婉的了。”
湘南瞄过去:“春沂,你想什么呢?”
春沂一哆嗦,道:“没……没想什么,只是冬至入宫,如今才七月下,二小姐要打好精神,把这几个月好好捱过去呢。”
湘南看春沂一脸愁苦,便淡然道:“你放心,跟着我,将来只有好日子过。”
……
申时,皇后驾临钱府。
钱夫人还在委委屈屈的,刚刚进前,只见宫扇横拦,香帘叠嶂,屋内陈设,贵气溢彩,俱与往日不同。钱夫人一改方才怒容,笑嘻嘻地道:“钱府孙氏觐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个叫有丰的女官怒道:“孙氏,未得召见,退下。”
钱夫人一惊,倒是赶紧后退几步,心中怒气顿生:“有什么了不起的。”
钱湘南一脚踹翻了钱夫人,趁机骂道:“放肆!安静点不行?”
钱老爷道:“启禀皇后娘娘,拙妇不懂事理,切勿见怪。”
只见香帘内皇后轻启朱唇,口若吐兰:“钱忠钱大人多虑了。”
钱老爷心内稍安。四面乐声齐奏,钱老爷却分明听得帘内似乎冷哼了一声。吓得颤抖不止。
皇后笑道:“湘南在何处?”
“臣女在。”湘南应声而答。
元吉女官掀开帘子,指引湘南进去了。
钱夫人暂且忍着不做声,嘀咕着:“怎么她湘南还能面见皇后,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元吉走了出来,笑道:“不许吵闹,闲杂人等,一概退出。”
钱老爷和钱夫人自觉不得趣儿。
二人走出门去。到了院内,钱夫人推了钱老爷一跟头,轻哼道:“好个你的女儿,硬生生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居然连你也不放在眼里,亏你还将她们养大。面见皇后也不知道带上父亲。”
钱老爷低着头,闷不做声。
一个小太监本来是站在院子一处的,听闻钱夫人如此抱怨,便附在门口一个宫女耳旁说了会子话,宫女点了点头便进了门了。
钱夫人的生命,就在这小太监与宫女层层向上传话的过程中,进入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