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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宿命牵绊 一场交易

一场交易

伪装成乡民的剑手一动,管事模样的汉子动得比他更快。

一张和和气气的圆脸原本挂满笑容,转眼间变得异常阴厉。滚圆的身子灵活无比。他凌空而起,伸张五指做爪,直向剑手的面门挠去。爪风凌厉逼人。

这招围魏救赵用得极好。原本将目标锁定在马车上的剑手为求自保,不得不撤剑隔档,以剑锋去削他指节。

殊不知那管事仗着指上功夫了得,居然不逼不闪,反欺身直上,竟是想以空手入白刃,快如闪电般地张开五指直抓向锋利的剑身。

剑手立即意识到对方的指上定然藏有什么古怪。他应变也是极快,当下不敢硬接,只好斜次里闪身躲避。一个“倒踩三叠云”,与管事的身形错开数步。

他们这边一发动,其余的人也立即动了起来。

数十名伪装成乡民、小贩的剑手飞快地从扁担里、背篓中、摊位下拔出匿藏的兵刃。

茶棚里的壮汉们也如猛虎下山一般,纷纷冲了出来。

双方迅速接战起来。一时间,早集上拳风呼啸、杀气漫天。

来此赶集、凑热闹的百姓顿时做鸟兽散。途经十里坡的行人们见这边在斗殴杀人唯恐受了池鱼之殃,纷纷远远避开。

连开设茶棚的夫妇都躲到了灶台背后,吓得瑟瑟发抖。

剑手们的目标显然是那辆神秘的马车,都奋不顾身地直向马车逼近。

丝丝见已没人顾得上搭理自己,悄悄匍匐过去,胡乱收拾起地上早已四散的包袱。

她见一件件亲手缝制的衣物上已沾满了尘泥,变得污秽不堪,心中又羞窘又气恼。

拉车的那匹黑马此前一直被马夫牵住笼头,低头饮水。可是它的嗅觉和听觉都异常灵敏,早已察觉到了周遭的气氛变化。

黑马的情绪渐渐焦躁起来,不停地踢踏前蹄,重重地打着响鼻。

说时迟那时快,方才还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红胡子”突然就动了。

他整个人像是坐在弹簧上一般,直接从车座弹射到了马背上。

只见他上拍下打,也不知在施展什么魔法,套马的车辕居然三下五除二,神奇地松脱下来。

黑马前蹄一撅,长声嘶鸣。提水的马夫当即松脱缰绳。

就在此时,红胡子顺着马背,轻轻巧巧地滑落到地,不动声色地接住了正从马背上卸下来的车轴横梁。

提水的马夫不待红胡子吩咐一声,矮身缩头,整个身体已钻到了车轴之下。

整架大车居然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嘎吱”一声轻颤,用以遮蔽车门的半旧棉帘微微摇曳两下,很快恢复了平静,车厢里面依旧是一无动静。

珊瑚看得暗自咋舌,不曾想这莽汉居然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当做马匹来使。这身神力实在是骇人听闻。

受惊的黑马此刻再不停留,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出。

红胡子眼疾手快,一把揪住马尾,脚下展开“八步赶蝉”的上等轻功。“噔噔噔”飞步疾奔,手上一个使力,腾空而起,借势跳上了马背。

那黑马被养得膘肥体壮,是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奔跑速度极快。此刻因为背上没有加鞍,奔跑得愈发肆意奔放起来。

像这样子伏在马背之上,其颠簸程度可想而知。

珊瑚暗暗为红胡子捏了一把冷汗,生怕他从马背上摔跌下来。

要知道如此快的奔跑速度,一旦被甩下来,纵使侥幸不被马蹄踩踏,也必定会跌得身散骨断,半身瘫痪。

岂知,那红胡子就像是天生就长在马背上的一般,肚腹紧紧贴合马背。他整个人随着马儿的奔跑悦动上下起伏,姿态竟带着一种从所未见的美感。

红胡子的双手牢牢揪着黑马的鬃毛,慢慢将身体下探,嘴巴凑近马耳旁边,似乎正在对它轻声说着些什么。

黑马的速度渐渐放缓。一人一马随着刚才的惯性,又奔出去好一段距离。之后,马蹄的撒蹄飞奔就变做了碎步踢踏。

红胡子直到此时才立起身子,一扭马鬃,迫使黑马掉头。双腿重重一夹,黑马撒开四蹄,“哒哒哒”地又跑了回来。

一名剑手正与一个壮汉近身搏斗。

那壮汉翻腕提着一柄雪亮的匕首,隔挡进击,趋退有度。两人从茶棚外一路斗到了灶台附近。

壮汉胸口露出一个破绽,被剑手一脚踢中,背部直撞中灶台。

灶台上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熬着一锅浓浓的骨头汤。

剑手眼见得手,心头一阵欢喜,提起剑来又要冲过去一顿猛砍。壮汉就势在灶台打了个滚,顺手抄起锅里的一只大铁勺。一勺滚烫的肉汤兜头浇去。

疾步冲到的剑手猝不及防,眼睛、脸上顿感一阵剧疼。他抛去手中长剑,捂着脸,闭目哀嚎,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倒退出数步,从茶棚中退了出去。

正巧此时,红胡子骑马奔近茶棚。他曲指打了一声呼哨。

黑马嘶鸣一声,仰蹄踏去,紧接着又是一声高叫惨嚎。被浓汤泼中的那名剑手转眼间已毙命于马蹄之下。

红胡子似乎犹不解恨,驱使马匹又在死尸上来回踩踏,直将那人踩成了一团肉泥,看得周围人个个毛骨悚然。

又一名剑手背向茶棚,与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斗得正欢。

壮汉一记重拳打在铁剑的剑身,自己手上固然是鲜血直冒,那名剑手也被这股子蛮力震得倒退出了数步。

黑马来回奔跑,这刻与那剑手背对而立。

不待剑手稳住身形,再次跃起还击。红胡子已一巴掌重重地拍在马臀上。黑马撂起后蹄,一撅子将背后的剑手踢出了丈余。

身体直向着对战的壮汉飞了过来。那铁塔壮汉眼疾手快,身形向右一侧,迅速避过。

剑手这一下子受伤不轻,直被黑马踢断了数根肋骨,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

铁塔壮汉不依不饶,又冲上前去,骑到那剑手身上。铁塔壮汉提起醋钵般的拳头,数记重拳兜头砸落。

剑手眼凸骨裂,眼见不活了。

///

珊瑚越看越是心惊,忍不住吐槽道:“古怪,古怪得紧!这些壮汉哪里是什么行商保镖之人了?手法如此凶残……”

“姑娘说的是!”国公府侍卫首领李忠持刀守在车畔,头也不回地道。

“那些剑手们个个剑术不弱,轻功身法尤其了得。这些粗汉们居然还能和他们斗个旗鼓相当。行商保镖之人哪里来这样好的身手了?咦,这些人的手法如此干净利落,怎么看怎么像是军中之人……”珊瑚沉吟起来,“他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哼,还能做什么?做刺客呗!”车厢中的萧锦玉淡淡一笑,轻飘飘地丢出这么一句。

///

正说话间,场中两名剑手相继杀退对手,凑到一处。

他们手中捏了个剑诀,相互间打着眼色。二人心意相通,飞快地分从左右抢攻,人剑合一,直扑向马车车厢。

提水的马夫肩扛车架,动弹不得。

眼见剑手就要得手,突然从马车下飞出一根马鞭,鞭梢如灵蛇一般,缠住了其中一名剑手的左足。

那剑手被硬生生地给拽了下去。摔倒在地。马鞭飞速拖动,剑手穴道受制,竟一时间挣脱不开。

这人也算相当厉害,立刻挥剑斩向马鞭。可也不知那马鞭是用什么材质制成,居然刀砍不断。

“锵锵锵”几声,火花迸溅,马鞭丝毫不伤,剑身却不争气地豁了口。这剑手眨眼之间已被拖到了提水马夫身前。剑手转而挥剑斩向马夫头颈。

车辕之下,空间狭小,数根纵横的车轴无异于天然的屏障。铁剑力道极大,“噹”地一声,生生嵌进原木之中。

那剑手还欲抽回剑再砍,忽觉脖颈间一凉,一股热血如泉般喷涌而出,直溅了提水马夫满头满脸。

只见,这马夫手提一柄解腕尖刀,似乎对满脸的血污浑然不觉,脚下依然如磐石般丝毫不动,咧开了一张大嘴“嘿嘿”直笑,模样看上去甚为恐怖。

另一名剑手顾不得回身救援同伴,瞅准时机,举剑反撩。马车车门前挂着的半旧布帘迎风扬起。

“轰”地一声,原本关闭的车门被他的身子冲破了一个大窟窿。剑手的身形已瞬间没入车厢的暗影之内……

外面的人无不期待着看马车里的动静。谁知,过了好半晌,还是一无响动。

那名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竟像是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一般,只激起了半片涟漪。

轻轻摇曳的棉布车帘之后,依稀可见一个黑黝黝的大窟窿;车厢下的地面上残留着一些破损的木片儿。

这些似乎都在提醒人们方才的那一幕绝对不是一场梦。可是,那个闯入车厢里的剑手又究竟去了哪里呢?

场中的剑手们一面酣战,一面下意识留心着这边的动静。

眼见两名同伴一人当场毙命,一人失了踪迹,顿时生了怯意。

一人曲起小指在唇边打了声唿哨。剑手们像是得了命令一般,且战且退。

突然马车里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拦住他们,一个不留!”语声不大,却带着一股威慑之力,令场中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剑手们心中“咯噔”一下,奋力挥剑逼退壮汉们的进攻,施展轻功四散奔逃。

岂料这些壮汉们竟也不追赶。

他们快速分为左右两队,墩身排成一弧半圆。也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了一把把设计精巧的劲弩,只听“刷刷刷”数声弦响,仓皇逃窜的亡命之徒纷纷中箭倒地。

这一下奇招陡出并不算完。另一队壮汉脚下生风,转眼间追至栽倒于地的剑手们身边,或是掌劈,或用匕首、箭矢等利器插喉……

纵使有中箭未死的剑手也在顷刻之间全部殒命。

空气中迅速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味。十余名乔装改扮的剑手们已呈尸当场。画面之血腥残忍,令人不寒而栗。

///

国公府的护卫们心情忐忑,纷纷握紧了手中钢刀。

珊瑚表情肃穆,眼睛一眨不眨,时刻留意着这批壮汉们的一举一动。稍有异动,便即出声示警。

就在这时,青壁油车的棉帘子微微挑起,竟有一个人从车中钻了出来。

这人做文士打扮,身穿一褂石青色长棉布袄,头戴方巾,白面无须,模样生得甚是清秀。

他轻快地跳下马车。

明明身上纤尘不染,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正衣整冠,却对眼前还扛着车辕,被当马儿使的提水马夫视而不见。

一通整理完毕,这人漫步向着国公府的马车走来。

大冷的天,他衣衫单薄,手上却捏着一柄泥金折扇,时不时地扇上一扇。

他步态闲适,完全不似刚刚才经历过一场巨斗,反而更像是出来吟诗弄月,踏雪赏景的风雅文人。

国公府侍卫首领李忠见此人越走越近,赶紧趋前数步,分开紧密防守的护卫队形,横刀挡在道中,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

那青衣文士顿时止步,淡淡微笑,“唰”一声收拢折扇,拱手作了个揖,道:“请问此处可是梁国公府的车驾?”

李忠目光微闪,趾高气扬地道:“不错!你是何人?来此有何贵干?”

那青衣文士不接他的话头,反问道:“不知马车之中坐得是萧世子呢?还是兰陵县主呀?”

李忠皱起眉头,怒道:“大胆!你是什么身份也配上前质询?”

青衣文士不怒反笑,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只不过我家主人诚邀贵上一叙。若是兰陵县主的话,呵呵,倒是熟人……”

李忠见对方衣着朴素,揣测身份顶多也不过是个商队里的师爷或者是账房先生,早生了轻视之心,道:“放肆!我家县主身份贵重。你家主人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在这里胡乱攀交情!”

一听到“是个什么东西”几个字,青衣文士的脸色立时变了,冷冷道:“哼,阁下说话最好客气些!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李忠勃然变色,忽听珊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马车之内确是兰陵县主。我等正要赶往禅定寺进香祈福,不知尊上又是何许人也?”

见珊瑚袅袅走来,青衣文士重新换上了一副笑脸,客气道:“这位姑娘有礼了!请代为转呈兰陵县主,就说万寿节故人诚意相邀,万望县主屈尊入茶棚一叙。”说着,俯身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珊瑚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才转身回到马车内。

很快,她又挑帘出来,走到文士跟前,说道:“我家县主说了,万寿节那日恩情已报,双方各不亏欠。且眼下这种情形,男女有别,不便现身相见。不过,看在相逢即是有缘的份儿上,还是敬告尊上一声。此处距离京城不远,差役们转眼即到。若想逃命的话,此刻还来得及。”

青衣文士听出她拒却之意甚坚,颇感踌躇,“唰”一声展开折扇,道:“依鄙人之见,世间种种只看值不值得!故人一叙,不求报恩,不过是想与县主做场交易,听听何妨?听说萧家之人一向恩怨分明,县主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珊瑚皱起眉头,心中颇为不悦,眼风将这文士上上下下又刮了数遍,扭头瞧着正在坡上紧锣密鼓,打扫战场的壮汉们,心下更是犹豫。

文士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保证道:“姑娘放心,我家主人一番诚意,断然不会危及到县主的平安。这个在下敢拿项上人头担保。”

“哼!”李忠不满道,“你算几斤几两?值几个钱啊……”

珊瑚一挥手,截断了李忠的话头,做主道:“好!你先去准备一下,县主稍后便到。”

那文士凤眼一挑,笑得居然有几分邪魅。

他躬身施礼,十分谦卑地道:“是,我家主人在茶棚内恭候兰陵县主大驾!”

////

珊瑚伺候萧锦玉带好帷帽,将她从国公府的马车里面扶了出来,远远就瞥见那辆青壁油车旁边有人影一闪。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一顶大大竹笠的高大背影已大步跨入了茶棚之中。

萧锦玉缓缓走上十里坡,见壮汉们正在忙忙碌碌地分工合作。

有的人在洒扫尘土,掩埋痕迹;有的人直接将尸首搬运到了牛车之上;还有的人在维持秩序,强行驱散人群……一切行动井井有条。

萧锦玉主仆二人行到两名正在搬运尸首的壮汉身前。这两人连忙让道回避。

萧锦玉停下脚步,松开了扶着珊瑚的手。

珊瑚当即会意,快步走近死尸,正待俯身检视。

后面那名搬尸的壮汉生得豹眼环目,模样十分彪悍。他眼神凶恶地直瞪过来,似乎想要出声阻止。

只听一声咳嗽,原来是刚才那青衣文士已飞快地迎了上来。

他对着那凶汉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那汉子立即垂下头去,再不吱声了。

青衣文士来到萧锦玉面前,作揖问好。

他见萧锦玉并不答话,也不提步,任由珊瑚仔仔细细地在尸体上一顿翻找。青衣文士也不心急,默默束手等待,既不出声催促,又不出言阻拦。

半晌,珊瑚走回到萧锦玉身边,凑近她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帷帽的纱帘轻轻摇曳,想是萧锦玉点了点头。

这时,青衣文士方才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萧锦玉和珊瑚走向茶棚。

茶棚之中隐约传来两人低低地对话声。

萧锦玉的耳力自小异于常人,立刻听出了这些人说得乃是突厥语。

男子道:“我是不是早已说过了,只需派一个人送来路引即可。你身份特殊,不便亲自前来?”

女子颤声道:“奴婢知错了!”

男子道:“既如此……那就斩下你一根足指,以示惩戒吧!”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像是要做出残人肢体这样异常血腥的惩罚。反倒像是在说,你做错了事,所以今天不准吃糖一般。

萧锦玉心头微动,对这个神秘人的身份又多了几分猜测。

这时,青衣文士已领着萧锦玉二人出现在了茶棚门口。茶棚里的人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立即止了话头。

萧锦玉看见角落的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名穿着黑毛大斗篷的男子,身量甚高,头上罩着一个大大的斗笠,直遮住了大半张脸孔。

纵使露出的地方,也看得不甚分明,似乎戴着一张银色面具。

她又嗅到了熟悉的沉香水的味道,立即辨认出,眼前人的确是万寿节当晚在夜市中现身相救的那个面具客。

男子身侧恭立着一个俏生生的胡姬,虽然黑衣布裙,衣饰粗陋,却难掩姿容妩媚。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得可怕,竟无半分血色,正是那“落雁居”的头牌花娘——丝丝姑娘。

青衣文士见人已带到,拱手退出。珊瑚早已手按剑柄,随时准备出手护主。

萧锦玉老神在在,仿佛压根儿没把眼前的神秘人物和刚才的那番血腥厮杀放在心上。

她径直捡了茶棚门口一张桌子边的条凳坐下,问道:“不知恩公邀约前来有何吩咐?”

面具客不知是不太懂中原礼节,还是一向桀骜不驯惯了,毫不客气地道:“这里的事情,你来善后。从此以后,咱们就算两清了!”

他语声清冽,汉语说得极好。

其实万寿节当晚,萧锦玉也曾与他说过几句话。只不过当时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之际根本无暇留意到这些细节。

如今听来,这面具客所说的汉话居然还带着点儿洛阳口音,萧锦玉忍不住对他愈发好奇起来。

萧锦玉微微一笑,道:“恩公也太过高看梁国公府了。今日之事闹得这样大,大庭广众之下杀戮数十人命,且目击者众多。区区一个梁国公府如何能平息得下来?”

“你不愿意?”面具客似乎极其不满。

“非不愿,实不能耳!”萧锦玉道。

“那救命之恩呢?”面具客道。

萧锦玉笑道:“京兆府的差役们转眼便到。若你们逃得及时,侥幸不死的话,日后相见,定当涌泉以报。”

“不必等到日后了,我要你现在就还!”面具客毫不讲理。

珊瑚听他公然挟恩求报,直感匪夷所思,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家县主早已说过了,力所不及。你难道还想硬逼不成?”

面具客猛一抬头,斗笠下的银色面具寒光一闪。珊瑚只觉得有一道冷峻的目光直射过来。

面具客冷哼道:“我当然知道此事艰难。不过只要你一旦应下,我自不会亏待你们!”

言毕,右手微微一扬。

珊瑚只觉得一物夹着劲风,迎面朝着萧锦玉的面门飞射过来。

珊瑚心头一紧,气沉丹田,运劲于掌,伸指向着那东西直抓过去。

珊瑚自小习武,曾跟随名师苦练多年,功夫不弱。这些年来,她一直跟在萧锦玉身边,护主得力,就连梁国公萧琮也时常对她交口称赞。因此,珊瑚的心气一向很高。

谁知手掌刚与那物一碰,珊瑚便知今日着了道儿。

那东西看似圆乎乎的,像是一枚小圆球,其实表面长了不少小刺,竟是一粒小小的苍耳子。

面具客的暗器手法极巧,初时苍耳子飞行速度极快,听上去风声劲急,可是当射到萧锦玉面门时,劲力陡然一泄。

如果珊瑚不伸手硬接,这颗苍耳只不过会粘在面纱上,绝不会伤及萧锦玉半分。可是,一旦珊瑚逞强出手,立时便遭了秧。

手掌的皮肤被小刺扎破,手心里立刻就渗出了鲜血,珊瑚闷哼一声,倒退数步。

当她看清楚手中之物时,顿时又羞又窘,又是恼恨。

萧锦玉也回头瞧出了端倪,心中极为不悦,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面具客不理她,褪下拇指上的一枚扳指,轻蔑地道:“如果你答应善后,我便也应承你一件事情。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

说罢,随手将那枚扳指向萧锦玉抛去。

珊瑚捂住受伤的手掌,大惊失色,叫道:“小姐,小心。”

萧锦玉面不改色,轻轻一接。那枚玉扳指已滚入了她的掌心,入手温润,竟是一枚极为罕见的墨玉扳指。

萧锦玉两指捻起那枚扳指,细细凝视,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那你打算怎么做?东宫之人好不容易才寻到点儿刺客的线索,怎肯轻易罢休?”

面具客好像对萧锦玉的聪明极为满意,道:“哈哈,果然是个聪明人!竟早已猜出了我们的身份。我平生就喜欢跟聪明人做交易。”

他指了指身边的胡姬丝丝道:“哼,你放心!她待会儿自会跟你回去投案。安提丝如今是秦王的新宠,而这支商队运送的也是为秦王府采买的货品。他们在十里坡前,路遇乔装改扮的劫匪。梁国公府的侍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呵呵,这下你们萧家可占了大便宜啦。”

萧锦玉道:“这种鬼话糊弄糊弄别人还行,想逃过太子的眼线?只怕不易吧。”

面具客道:“你放心吧,稍后商队里面留下来的人都是身家清白,守口如瓶,底细也经得起查证,绝对不可能有差错。而我,会即刻带领其余人快马加鞭,动身南下。太子,是追不上我们的!”

“咱们连阁下究竟是谁,尚且无法确知,就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让整个萧家背上数十条人命,还要公然得罪东宫。这笔买卖还能算是梁国公府占了便宜吗?”萧锦玉讥诮地笑道。

面具客默然片刻,冷冷地道:“除了我的身份以外,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只要是能说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萧锦玉明白穷寇莫追的道理,也不进逼,沉吟道:“你们从突厥远道而来,究竟有何图谋?”

面具客听到“突厥”二字,不由得深深看了萧锦玉一眼,缓缓道:“寻人!寻物!”

“就这么简单?”萧锦玉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就这么简单!”面具客回答得斩钉截铁。

萧锦玉道:“如果我硬要问寻何人、何物,阁下想必是不肯说的了?”

面具客想了想,道:“寻一位故人和一件我家的家传之宝。”

萧锦玉心头剧震。她直直地盯着那面具客,直觉告诉她,以这人的傲气是绝对不屑于在她面前撒谎的。

面具客见她半天不开口,又道:“怎么样?你答应了吗?”

萧锦玉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可以。但是,我还有个要求。”

面具客道:“你说!”

萧锦玉一指丝丝,道:“据说这位丝丝姑娘的胡旋舞跳得极好。若是当真少了一根足趾,怕是今生就再也无法跳舞了。”

丝丝听到此处,不由得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向眼前头戴帷帽,一袭月白色绣暗纹莲花袄裙的的萧锦玉,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你想为她求情?”面具客也大为不解,“你与她原就相熟?”

萧锦玉摇头道:“不认识!怎么?阁下不答应吗?”

面具客沉默下来,从鼻中叹出一口气,道:“那就脊杖十下以代斩指之刑吧!”

他言出如山,语气决绝,话一出口便再无更改之理。

萧锦玉也不再多话,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那枚墨玉扳指。

///

十里坡上,国公府侍卫首领李忠正领着数名手下分头忙碌。

之前商队的牛车还是停放在老地方。只是此时已駦出了两辆空牛车来装载尸体。

几名大汉从附近寻来了一些破席、干草之类,勉强搭在尸体之上,掩盖住那些人狰狞的死状。

珊瑚飞身跳上马车,向萧锦玉回禀道:“小姐,我已将丝丝姑娘安顿在了后面的马车上了。还有,下面的人也一一吩咐过了!您就放心吧。”

萧锦玉慢慢饮尽了手中的茶水,点点头道:“万事俱备,现在就只等着京兆府的人赶到再说吧。”

萧锦玉瞧着珊瑚忙得一头一脸都是汗水,另取过一只茶杯,倒满一杯温水,递将过去。

珊瑚也不客气,咕咚咕咚两口喝完,豪迈地用袖子一抹嘴巴。

萧锦玉道:“你的手没事吧?”

珊瑚瞅瞅自己被帕子包好的手掌,微微发窘:“没事!一不留神就着了道。小姐,我下次一定会小心的。”

萧锦玉似笑非笑地瞪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珊瑚忍不住嘟囔道:“小姐,您也太好性儿啦?干什么要把这桩麻烦事儿也硬揽上身啊?!咱们的烦心事难道还少吗?”

萧锦玉叹道:“哎,债多不愁。毕竟他曾救过我一命。做人总得知恩图报吧。”

珊瑚嘟起小嘴,十分不服气:“可是他也太无礼了!更何况,咱们真是确有难处嘛。依我看呀,您实在不必为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家伙而惹火烧身!”

萧锦玉下意识摸出那枚墨玉扳指,垂头沉思。

珊瑚见她出神,忍不住好奇道:“小姐,您怎么猜出这群人就是当晚行刺东宫的刺客?”

萧锦玉摩挲着墨玉扳指,眉心深红色的血痣跳了一跳,扭了扭脖子:“你回想一下,咱们是怎么识得那位丝丝姑娘的?”

珊瑚道:“不就是去东宫吊丧的那晚,咱们途经平康坊吗?”

她侧头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哦?!对了。那天五城兵马司和太子府的人正在四处搜寻刺客……还有个人钻到了咱们的马车下面。”

“难道?难道那个人就是刚刚那个,大竹笠?银面具?……哦,对啦!小姐画得那个人就是他!!!”珊瑚忍不住一拍巴掌,顿时掌心吃痛,嘴里轻“嘶”了一声。

萧锦玉道:“我原本也不十分确定。早前看到那位丝丝姑娘突然出现,心中难免有点儿犯疑。可是,你方才检视过尸体之后,不是也确认了吗?那些剑手就是鹰武卫的外围。直到那时,我才愈发肯定了。”

珊瑚道:“是啊!幸而影四之前传回来的消息说,东宫暗中培植了一股外围势力,专司侦缉和暗杀。这些人的隐秘部位都藏有金星暗记。否则,我们怎能认得出来?只是当时我还不是很在意,只以为也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组织。没想到今日就亲眼目击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叹气:“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影四也真是的,这下子东宫的布置全乱了套。小姐,您又得花心思去重新筹谋了。”

萧锦玉怕她又纠结于过往,忙岔开话题道:“其实今日之事,细想起来也极为凶险。好在那人当机立断,没让东宫的暗探们得了手。只是,他们这样也不免暴露了自己……”说着,摇了摇头。

珊瑚心有余悸地道:“是啊!说起来,那些人当真心狠手辣,行事却还这般缜密。临行之前,我暗中窥见他们不仅将茶棚的店主夫妇都灭了口,连射入尸体里的箭头也全部给拔走了呢。为了不让人找出破绽,甚至将尸体上的创口都重新伪装了一番,真是厉害!”

萧锦玉道:“所以说,我才一直疑心,他们便是传说中的突厥狼卫。只是那个面具客的身份,我至今都还没有猜透。”

珊瑚道:“小姐方才一番试探,那人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可见,所料不错。不过,您真的相信他们秘密入关,就是为了找什么人,找什么东西的吗?”

萧锦玉沉吟道:“我不知道。珊瑚,你最近多留心东宫那边的动静,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

珊瑚又不由得忧心起来:“哎,怎么办啊!这件事明明就难办至极。为此还要招惹上东宫,多不划算啊!小姐,您为什么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帮忙善后呢?如今,影四被流放了,日后咱们想打探消息可没从前那么方便了!”

萧锦玉道:“阿耶从小就教我要恩怨分明。再说了,那个突厥人既然给了我一个承诺,那么未必不是在给萧家留一条后路……”

正说话间,远远传来马蹄“哒哒”声,有一队人正驰马飞奔而来。

李忠站在高坡上远远瞧见了,忙大步流星地走回到萧锦玉的马车旁边,低声禀报道:“县主,好像是京兆府的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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